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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纔想起今日爲什麼來找提燈。
楚空遙閒聊時扔給他一根骨針,說是外頭來的新玩意兒,刺刺青方便得很,擠眉弄眼跟謝九樓嘀咕:“你不是酸他跟那什麼阿海海定情的物什多麼?頭上一樣手上一樣的,這——”
楚空遙指指那骨針:“你也給他留點什麼在身上不就完了。”
還補充:“輕易去不掉的。”
謝九樓認真聽完,坐正道:“我什麼時候酸了?”
“……那你還我。”
“不還。”
謝九樓在來的路上思量着給提燈刺個什麼,又怕自己是第一次,沒個輕重,等下弄疼了人,豈不是一場好歹。他這麼想着,便停在半路,折回去找了個清靜地方,拿自己練起手來。
給提燈紋什麼呢?
他想起那盞琉璃燈,提燈素來珍愛,就刺那個好了。又思及提燈左手從不顯露,便只能刺在右手上。謝九樓雖不慣用左手,奈何實在想和提燈在一樣的位置,便硬着頭皮給自己刺了個。果真刺出來和自己所想差了八百里遠,只怕提燈親眼見了,也認不出他右手手指是盞燈來。
千算萬算,好歹以前還有別的好歹。
提燈問他,他也不答,只反攥住提燈,冷笑道:“什麼?我現在就讓你知道這是什麼。”
刺什麼手,紋什麼燈,這東西太小,蓋不住提燈心裏旁的影子。
謝九樓要刺,就刺給提燈夠警醒的。不管他以後在了、不在了,提燈願意、不願意,他要提燈日日夜夜,晨起更衣,入夜解帶,忌憚也好憎惡也好,只要提燈一低頭,只要還知道自己有一具身體,就能想起他。
那片偌大的淫紋刺青,他刺了整整三個時辰。
第4章
謝九樓給提燈洗了腳,抱水出去許久,竟一直沒回來。
提燈抱膝坐在牀頭等了半夜,及至凌晨,謝九樓踏進房中,提燈目光追隨着他,一直看着謝九樓走到自己身旁,把藏在袖子裏的玉雕小人拿出來,輕輕放上牀頭。
這一夜謝九樓竟是去修復玉雕去了。
他放了玉雕收手,一味垂目盯着那小人,開口道:“我不回來,就不睡?”
提燈不接話,就着一身不規整的衣衫,伸手拿了小人,放在懷中細細看。
修得很精細。也不知謝九樓廢了多大工夫,細枝末節處被摔碎的玉屑都黏了回去,約莫又鍍了一層蠟——或者別的什麼相似之物,總之是一點摔斷的痕跡也見不着了。
燭火葳蕤,襯得提燈臉色也沒那麼蒼白。
提燈低頭撫摸懷中玉雕,眼底也染上一點暖意:“我從來手笨,經不得什麼好物。唯一會的,就是雕點玉器。”
謝九樓聞言,垂在腿側的指尖微顫,正思及要不要說幾句什麼,好叫提燈曉得他並非故意存了壞心要摔它,又聽提燈說:“這東西做了許久,本是留給你的。”
謝九樓轉過來問:“留給我,做什麼?”
提燈說:“做個念想。”謝九樓問:“什麼念想?”
提燈久不言語,末了,突然說:“昨兒我接了個北方來的,就住冥江邊上,橋頭過去點。”
“他是漠塹人。”提燈擡頭道,“北方的奶疙瘩,要數漠塹做的最好喫。九殿能不能替我討一些來?”
謝九樓皺眉:“現在?”
“現在。”
謝九樓遲疑一晌,便往外走。
“我以爲你是南方的。”他邊走邊說。
提燈調侃:“九殿這話未免刻板。南方的,就不能肖想一口奶疙瘩?”
“不是……”謝九樓走到門口,又扭頭看過來,“提燈,你給我做什麼念想?”
提燈一愣,繼而笑道:“去晚了,我的奶疙瘩可就沒了。”
外頭起了風,謝九樓取完奶疙瘩,沿冥江岸冒風而行。
不久,風停了。尚帶稀疏星光的清晨下無幾行人,謝九樓遠遠瞧着有人身披一件巨大的黑衣斗篷迎面而來。
這人將渾身上下裹得極嚴,未露出分毫真容。
謝九樓提着奶疙瘩與此人擦肩而過,走了幾步,他驟然回頭:“欸。”
黑色的背影聞聲止步。
謝九樓舉起布袋:“漠塹的奶疙瘩,喫嗎?”
那人紋絲不動。
謝九樓走回去,走到黑袍子跟前,低下頭,遞過布袋,又問:“喫嗎?”
斗篷下的人像是動搖了,動了動左手,剛要伸出來,忽而僵住,又縮回去。
換了右手,剛露出指尖,頓了頓,仍舊縮回斗篷中去。
謝九樓凝視着斗篷剛剛伸出指尖來的地方,輕笑道:“我有個朋友,左手裹着皮革,右手有條疤,也同公子你一樣喜歡在這個時辰出門,專迎來送往。”
他往後眯眼看了看,說:“再走不遠,就是冥橋。冥橋一過,便出了陰司。公子隻身一人,這是要走?”
披袍子的人不說話,只略一點頭。
謝九樓慢悠悠到江岸最邊緣坐下,放了布袋,屈起一膝,望向滿是裂紋泥沙的江底:“破曉沉寂,公子陪我坐會兒吧。”
身後默然少頃,起了腳步聲。須臾,黑衣人落座在他身旁。
遠處漸顯天光,謝九樓靜靜看着,日出竟也會顯得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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