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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正亮,她看清了不少東西。
比如盤在樹上的蛇,河裏邊乾枯的荷葉,河邊跳來跳去的青蛙,遠處林外還傳來狗吠。
她閉上眼,有點想哭,卻大聲笑了出來。
她一月前殺了一個人,拼命逃拼命逃,冒死從兩國邊境線,荊棘叢生的野道里跑來了盛京。
梁都殺父殺母,不問是非,均判死刑,盛京則還有一條活路。
現在她已身在盛京地界,不問以後如何,現在她是活下來了。
日子漸冷,月屬寒,不再狂跑之後,她躺在地上才感覺到一陣寒意。
就這麼冷吧,隨風吹起她已經打結的頭髮和髒兮兮的衣襬。
她慢慢閉上眼,聞到了一絲不屬於這片地方的味道。
是兵甲,血腥又冷硬的兵甲味。
她睜開眼,周身已然被一羣士兵圍困,長矛直刺到她眼前。
“你是何人?”
這裏是兩國交界處,守衛無時無刻不在巡邏,不被發現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她走野道的痕跡也無法遮掩,很容易就被人看到。
長矛刺在她眼前,士兵們卻看着這女子絲毫不懼,雙眼亮晶晶,充斥着明媚。
“我呀,從現在開始——我就是盛京人。”
“盛京人”當即被架起來帶走,關在營地裏。
這帳子裏有喫有喝,還有水洗澡,因爲就連兵營的糙漢都嫌她太髒了。
一桶清清白白的水,叫她洗的烏黑。
打結的頭髮扯了半天扯不開,索性桌上有把剪子,直接剪掉了。
穿上乾淨的麻布衣,她正想着如何倒了這一桶污水,卻陡然從水面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她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右頰被樹枝劃破,一道紅痕火辣辣的疼。
“趙驚鵲……”
她無意低喃出自己的名字,猛然驚醒。
外頭下了細雨。
小吏風風火火揣着一本大本子過來給她登記名字,正瞧見她一盆盆往外倒水。
“你幹什麼,這什麼水這麼黑。”
倒水的人動作一頓,擡頭面無表情回:“我洗澡水。”
“哦,那先別倒了,過來坐下。”
這小吏瘦小,軍服穿身上空蕩蕩。
“名字。”他拍了拍袖子,打開那本大本子,執筆欲寫。
她剛放下盆,背對着桌子,想了半天。
“西江月。”
那小吏剛下筆,心裏先一步唱了起來。
他臉一黑:“你耍我玩呢,我要的是真名。”
“趙蘇臺。”
“什麼蘇,什麼臺,家住哪裏,做什麼的,快些一起說了。”
“姑蘇的蘇,司天臺的臺,家住泊州羅圩臺,家裏是做香燭生意的。”
“梁都那個做棺材出名的泊州?”
這名聲都傳到盛京來了。
她想了想,點頭。
小吏嘖嘖一聲,探頭道:“咦,那你們家那邊那個棺材的傳聞是真是假?”
他聲音都小了下來。
天色昏暗,趙蘇臺也小聲,幾乎是氣音:“是真的。”
恰此時,外頭轟隆一聲雷響。
毛筆落下厚重一點。
小吏眉毛都糾結了起來:“真的,能還魂?”
趙蘇臺微微笑起:“需要白銀兩千兩,和地府要人,換半炷細香的時辰,可問三事,死人張口,假事成真事,死人不答,則要拉問話人陪葬。”
“那,什麼都不問呢?”
“那就,白白損失白銀兩千兩。”趙蘇臺恢復正常聲音大小,端坐回位置上。
小吏冷哼一聲,執筆重寫:“兩千兩,我下輩子都不一定能看到這麼多銀子。繼續,你爲什麼從梁都偷渡來盛京,有何目的?”
趙蘇臺搖頭輕嘆:“我娘逼我給張財主做續絃,那張財主都六十了,又老又不好看,我就跑了。”
小吏瞪她一眼,按她說的寫了:“現在是我來問你,等上府來人了,可就不是這樣和我坐着編瞎話了。”
登記完後,小吏揣袖起身。
“你,趙蘇臺,這幾天老實點,你身份可疑,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這盛京也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能走的。”
趙蘇臺心裏暗想,求之不得,面上客客氣氣送他離開。
帳子不大不小,一張桌子,一個地鋪,幾塊磚頭鋪起上頭架了幾塊板子就是一張牀,稍微重一點的人睡都得塌了,還有一個簾子,簾子後就是浴桶。
趙蘇臺捱餓到中午,似乎終於有人想起她了,給她送了一碗稀粥,鹹菜夾饅頭。
現在就是給她喫野菜,她都能狼吞虎嚥。
趙蘇臺沒一會兒喝完了粥啃完了饅頭,但是腹中還是飢餓,她只得厚着臉皮走出帳子,碰見個人就喊大哥:“還能不能再給幾個饅頭?”
那人疑惑:“你誰啊。”
趙蘇臺:“我,你們昨天剛在邊防線把我抓來的。”
那人上下打量她:“沒人看你,就這麼出來隨意走動?”
趙蘇臺縮手:“那,那必須得有人看着我嗎?我只是沒喫飽纔出來,那我現在就回去。”
周強直接吼一嗓子:“人呢!給我滾過來,就這秩序,一點自覺性沒有,我看我也不用管了,等過兩天上府來人,大家一起回去做大牢!”
周強吼完,一羣小兵飛速奔來面前列好。
“至於你。”周強又把視線移向趙蘇臺,“給她押回去。”
趙蘇臺被人押走,渴望的視線倔強轉頭。
餓,餓啊。
趙蘇臺這下子被關嚴實了,下午唯一一次出去還是去茅廁。
趙蘇臺躺在地鋪上,能聽到帳子外面守着的兩個小兵在聊天,從中得知了他們中午喫的是粉條燉豬肉,辣炒乾子。
趙蘇臺饞的要死,她輕撫咕咕叫的肚子,不知道等會兒晚上喫什麼。
外面小兵聊得入神,已經聊到家鄉的特色菜餚。
趙蘇臺輕輕坐起,自裏衣中取出一塊褐色佛牌。
皇天后土,重九避讓,鬼門莫攔,小鬼且出,聽我一問,是吉是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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