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沒有來時歡欣雀躍,心中空空,有一種無力感。
趙蘇臺不願多看幾眼臨娘,擦了眼淚就走了。
馬車行的很慢,這會兒她才慢慢回神,回顧一遍發生的事,只覺頭暈鼻塞。
趙蘇臺靠在車壁,輕輕嘆了口氣。
所謂執念,不過自己放不過自己。
“爲何而嘆?”
剛兀自沉思了一會兒,對面那府君就打斷了自己的思緒。
無法再感傷,趙蘇臺故作憂愁的皺眉:“我在想,這折酒節臨近,楹聯任務繁重,可我這手啊……”她摸了摸自己的虎口,“府君,實在寫不動了。”
商岐聽着她最後一句帶了哭腔,一副再難忍受的樣子,就這麼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讓人不得不動容。
“可以纏上紗布繼續寫。”
“……”
你真是狗啊,狗東西,你最好是說笑呢。
趙蘇臺勉強笑笑:“好啊,我去纏紗布,這都不妨事,不知府君可又聽過一個故事?”
商岐也未想逗她,只是話就脫口而出了,看她憋悶的生氣還得露個笑,真想捏捏她的臉把笑容收回去。這會兒又要聽她說故事,上回那個故事他可還記得,當時叫她躲過去,如今她自己提起,看她又怎麼說。
“什麼故事,可是上回鞋掉了不能追的太緊的故事,蘇臺竟還記得?”他刻意慢悠悠的說完,看她反應。
趙蘇臺竟然蹙眉想了一會兒,纔想起這回事。
哦。
她心裏想着,也就說了:“哦。”
沒什麼其他的,就這一個字的迴應?
她氣人的功力依舊不減。
好,好,哦是吧,他也不逼她。
商岐道:“你說來聽聽,這回又是什麼故事。”
“也沒什麼,不過就是一個可憐的人裹着紗布都要繼續寫大字,然後這個可憐的人就更可憐了。”趙蘇臺沒有感情的說完,弱小的縮在角落。
好,好,翻舊事是吧,你下次喫飯小心。
商岐終於笑出聲:“莫怕,我令人來幫你。”
笑笑笑,你下下次喫飯也小心!
趙蘇臺立馬直起身子,語氣柔和:“是府君體恤下屬,真是勞您煩神了。”
送趙蘇臺回去後,商岐也被他人喚走。
中午喫着香噴噴的飯菜,趙蘇臺忽然筷子一頓,想起第一日來時,等了他許久才喫上飯,他那麼忙,可能今日中午也未能喫上飯。
既然這樣,她多喫一點好了,把他沒能喫的也吃了。
“再添一碗飯。”
侍女爲難的看向連姑姑,連姑姑守着飯盆,害怕趙蘇臺把自己喫壞。
“就添一碗,真的,再不多吃了。”趙蘇臺舉手起誓。
侍女默默低頭:姑娘,你剛剛也是那樣說的。
下午的時候,趙蘇臺數了一下案上還有多少楹聯要寫,兩眼一黑,她扶着顫顫巍巍的小心肝問連姑姑:“府君還在忙嗎?”
連姑姑回:“姑娘放心,府君忙完必定是第一個來見您的。”
倒也不用特意過來一趟,只是趕緊送個人來呀。
“連姑姑,這都過午了,只怕府君忙得忘了喫飯,連姑姑您是府裏的老人,不如您準備點什麼去看看府君。”
“姑娘不必擔憂。”連姑姑摁着趙蘇臺坐下,拿起她的右手,輕輕按摩,“姑娘手寫累了歇歇,這午後剛出了太陽,合該是歇午晌的時候,娘娘也喜歡喫完午膳小憩一會兒。”
趙蘇臺懂了,有扶泱娘娘在,商岐就算沒空也得抽空陪他娘喫飯,如此也就不必擔心他了。
呸,擔心什麼,她纔不是擔心呢。
地龍加上暖陽,這午覺真的很好睡,一覺起來日頭都已經西斜,一天又這麼混沌過去,殿內空蕩蕩,只餘細細的花香。
人呢,說好的來人幫忙的呢。
趙蘇臺撐着下巴,雙眼帶着睡醒後的迷茫,晚膳會是什麼喫的呢。
趙蘇臺起來後,不得不磨墨執筆寫了幾副字,等待字乾的過程中她發起了呆,直到侍女過來請她去用晚膳,她才後知後覺,哦,原來天已經黑了。
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心裏也真的好蒼涼。
趙蘇臺一抹眼角,擦去無意識落下的眼淚,接受朝夕相伴的親人永遠離開這一事實哪是那麼容易就能釋懷的。
她想過強行收走姐姐的那一縷氣息,等到商岐回九幽後去求商岐織魂的時候帶上它,哪怕投生到氿界是完全不一樣的另外一個人,可對於她來說,也是姐姐新生了。
可是這不對。
她很清楚,那不是姐姐想要的。
做人,最重要的是看開。
做神,最重要的還是看開。
趙蘇臺嘆了口氣,收起寫好的楹聯,慢吞吞的走去桌子旁。
晚膳有點豐盛,不像是給她一個人喫的。
趙蘇臺還正疑惑怎麼連姑姑轉了性子讓她多吃了,門外就傳來了腳步聲。
不緊不慢的,那人穿過迴廊,伴着月光,解開大氅後坐在了趙蘇臺對面。
趙蘇臺盯着他坐下,嘴裏嚼着一大塊燉牛肉。
他也不說話,兀自拿了碗挑菜喫。
趙蘇臺嚼着肉心想,他也不盛飯,這是知道自己喫的慢,就光喫菜了?
她看着他一點點喫菜,暗嗤一聲,喫菜也慢。
趙蘇臺本想質問他,你說好給安排的人呢,結果盯着他喫飯盯忘了。
視線一轉不轉的看着,是個人都能發現。
商岐不由擡頭:“盯着我做甚麼?”
趙蘇臺說:“你嘴脣好紅啊。”
“……”
商岐竟然防備的用手遮擋在嘴前:“都說了,不可以。”
趙蘇臺回神。
不可以什麼啊,他,他在想什麼啊!
趙蘇臺氣死了,筷子使的一聲脆響,也怪自己,幹什麼去看他喫東西啊,他嘴紅不紅怎麼了。
可是,趙蘇臺無意識咬着筷子,他嘴脣真的好紅啊,看着好想……好想喫一口。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趙蘇臺猛的一激靈,近乎是落荒而逃的站起:“我,我喫飽了,我去寫楹聯,楹聯還有許多未寫。”
商岐叫住她,看着滿桌的菜遲疑道:“你,身體有不舒服的地方?”
還以爲叫住她什麼事兒呢,趙蘇臺臉都漲紅了,她脆生生的開口:“我就不能少喫一點?”
商岐還是有點緩不過來,就如同第一次見識她喫那麼多的時候一樣,現在喫這麼少真的很難不讓人懷疑是身體哪裏不舒服而她諱疾忌醫。
“楹聯還有多少要寫?”他問。
不問不來氣,趙蘇臺乾巴着語氣:“還有六七十副吧,某人還說令人來幫忙,一天了也沒看見個人影,該不會是忘了吧。”
說其他的商岐沒做到還能認,這個可不行,商岐放下筷子認真道:“我這不是來了。”
嗯?
趙蘇臺覺得自己腦袋不夠用了,她心想他的意思總不能是他自己來幫忙寫楹聯吧。
“好,你分大半給我,我待會兒就去和你一起寫。”他還真是這意思。
趙蘇臺看他,心想你別給我說的好聽,你喫飯喫多久你自己沒數?
行,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她笑容淺淺:“那府君就等您了,屬下這就去把東西都給您備好了。”
趙蘇臺預備着,隔一會兒就過來問候一下府君喫沒喫好飯,結果剛把東西都分好,他就來了。
他揹着光,冬天的衣服又厚實,一下子遮住了大半光線。
趙蘇臺蹙眉:“府君,您讓開些,擋着光了。”
商岐默然。
他辛辛苦苦忙一天,晚上特地趕過來,竟還嫌他擋光
趙蘇臺擺好東西后,殷勤過來扶着商岐:“府君,您看,這一堆就是您要寫的,您要什麼吩咐一聲,小的給您拿。”
得,商岐一看,那剩下的六七十副估計分了他得有六十七副吧。
“……”
她的那邊,清晰可數。
趙蘇臺就像是外頭拐賣良家女子的青樓媽媽,極盡善意,態度姿勢都放的極低,把人誘哄到給她幹活的位置上,就甩手不管了。
一開始商岐視線望向她那頭,還能看到趙蘇臺對他掛上微笑,隨後那邊動靜漸漸消失直至沒有。
商岐再一看,趙蘇臺趴在正丹紙上睡着了。
他停了筆,想起連姑姑說她這一日的情況,她午歇的時候侍女聽到了屋裏嗚咽的哭聲,哭了許久,可能是真的太過於傷心了,所以纔會哭着一直到哭睡着了。
可她到底爲什麼傷心呢,臨娘有什麼可值得她傷心的?
商岐不懂,他尋了披風來,輕輕給她蓋上。
他繼續寫着,直到燈油重添了一次。
他放下筆,走到了趙蘇臺身側,盯着睡着的她看。
隨後搬來一個椅子,直接坐在她對面,也趴下睡了。
趙蘇臺心中一直裝着事,如今想着的事徹底沒戲了,晚上有人陪在身邊,她竟然放鬆下來沒心沒肺的睡熟了,並且正在夢裏大殺四方,脫鞋扔了商岐一臉哈哈哈!
……
啾啾啾。
啾啾啾。
小鳥兒在窗外啼叫。
早市還未開,趙蘇臺穿着青色官袍,哈一口冷氣,哆哆嗦嗦的一邊把菜餅塞嘴裏,一邊回頭關門。
“趙大人,還以爲要等你一會兒!”隔壁的同僚已經出來,大冬天的,用錘子砸開院中央的水缸,用冰水撲臉,“嗐,清醒多了。”
趙蘇臺喫完餅,走過去:“你不怕病了?”
張遼無畏道:“沒事,住在這戶部的賃房裏,有郎中守着,快走吧。”
趙蘇臺跟着張遼身後出去這院子,一路上又碰到其他同僚,各自招呼了一聲,不敢多話。
趙蘇臺時不時撕一塊袖子裏的菜餅趁衆人不注意塞到嘴裏喫,細嚼慢嚥,滿身的舒暢。
這樣的日子真美好啊,幹得好升官,幹不好砍頭。
一位留着小鬍子的同僚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趙蘇臺,看她慢條斯理的喫着菜餅,他拽過張遼:
“張大人,你……她……你怎麼還敢和她走在一起啊……”
張遼依舊無畏:“這有什麼不敢,不過就是頂撞了首輔大人,趙大人說的無一不對,這不好端端的在這呢。”
同僚捂臉:“張大人,趙大人是個狠人啊,她一窮二白,上沒有老母,下沒有孩兒,她敢脫鞋指着首輔罵,她又不怕死,你說她還怕什麼?”
他推心置腹着,“張大人,我們不同啊,我小女才三歲,你孩子呢,也才過滿月不久,身後又有族人,張大人,你也道首輔沒動趙大人,怕就怕首輔看見我們和趙大人走得近,反而牽連到我們身上啊!”
張遼義正言辭:“我張某堅信首輔大人不是那等人,大人護國十三年,身心爲國,夜半閱卷,至今未娶妻,置終身大事於不顧,怎會斤斤計較這一點小事!”
同僚抿嘴尷尬一笑:“……哈哈,張大人說的不錯。”
你清高,你了不起!
還斤斤計較一點小事!
昨天那趙蘇臺一隻鞋砸在首輔的臉上你忘了!
鞋印子都印上去了!
同僚無奈,看着趙蘇臺嘆了口氣,趙大人也是過於衝動了,希望首輔真的大度放過纔好。
鐘鳴起,天微亮。
白玉石階十八級,漢宮黑瓦二十級,琉紋金磚九級。
趙蘇臺站在漢宮黑瓦十七級。
嗚啦啦一羣人,跪地俯首:“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早朝起,早市開。
趙蘇臺惦記着那一口鮮熱的胡餅湯,準備下朝了立馬就去喫。
“趙大人,近前來。”
趙蘇臺擡頭,看那站在琉紋金磚的人,佩着先帝爺賜下的紫薇劍,寬袍大袖,威風赫赫的很。
周圍人趕緊壓低了腦袋,瞬間偌大的早朝,靜寂無聲。
趙蘇臺舔舔牙齒,不用擡頭都知道那人端着一副什麼模樣。
真記仇。
她左右看看她的同僚們,一個頭比一個壓的低。
趙蘇臺提袍,一步一步踏到琉紋金磚第二級。
那第一級站着的正是如今護國大人商首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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