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折酒節這一日,家家戶戶門口都放着一罈白綢蓋着的清酒,等到傍晚從墳上祭拜回來,讓家裏最小的孩子推倒這壇酒。
酒香四溢在門口,白綢被酒浸透,意指跟着他們回家的鬼魂們嘗完酒就回頭了,不要貪念人世。
趙蘇臺今日一大早就被喊起來,迷迷瞪瞪的,就隨着府君走進霧濛濛的山陵裏。
扶泱娘娘走在最前面,其次是府君。
趙蘇臺本來磨磨蹭蹭落在後面正合意,誰知府君沒轉身好像都知道她故意落了隊伍,讓連姑姑停下等她。
趙蘇臺看着連姑姑尷尬的笑,不好意思的加快了腳步。
今日所有人皆是步行,穿着隆重,這小道應是提前清掃過,並無荊棘雜亂。
日頭漸漸升起,趙蘇臺有些腿痠,偷偷踢了兩下。
“姑娘累了?不遠了,再走一會兒就可以坐船了。”連姑姑小聲說。
什麼,還要坐船,這是要去哪兒啊!
趙蘇臺輕呼一聲,手擦了一擦額角的汗,雪停之後這幾日溫度開始回升,早上穿的多了一些,現在太陽出來就有點熱了。
趙蘇臺好想念舒服的被窩,今天原本應該也是被太陽曬醒的美好一天,結果現在走在茫茫山野,有些頭暈眼花。
忽的感覺有人碰了碰自己袖口。
竟是府君落了一步過來,輕輕靠了一下她的手背。
趙蘇臺斂眸看他,無聲問:做什麼?
商岐手裏塞了東西給她,用着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拿去墊一墊。”
趙蘇臺下意識收了東西,手捏了捏,裏面大概是糕點一類。
再回神,府君已經又走到前面去了。
今日李孚和俞爲皆放假,滿場子的熟人也只剩下連姑姑一個,趙蘇臺用袖子遮擋,悄悄嚐了一口。
入口香甜綿軟,一點不噎人,幾乎兩口就能喫完一塊。
捏了捏剩下幾塊,趙蘇臺盯着商岐的背影,嘀咕着:“真饞人。”
糕點屑落在嘴角,她舔了去,繼而重新有了滿滿的動力,腳步也快了些。
她擡頭挺胸着,正好瞅見府君回頭來看,她輕快眨了一下眼,然後裝作沒看見,絲毫沒給予迴應。
商岐回身勾了勾脣角,覺着她什麼模樣都討喜的很。
扶泱平靜地目視前方,低着聲:“收着點,上趕着的最不受待見。”
商岐收了笑意,沒回話。
又趕了一段路,趙蘇臺看見一座石橋,石橋邊停着兩條船,應該能坐下不少人,可最後只有十來人登了船,其餘人在岸邊守着。
趙蘇臺剛上船,就被青天白日一陣雷響震的身上一顫。
她身體一瞬間僵硬,近乎一具死屍,過了片刻才叫她緩過來。
這聲雷打的所有人都是一驚。
“怎麼還打雷了,看着也不像要下雨的樣子。”連姑姑喃喃。
雷聲消失後,太陽還是高高掛着,彰顯着今天的好天氣,風輕雲淡,一片靜美。
趙蘇臺淡淡看了一眼天空,知道是此方天道在警告她。
府君不知何時站至她旁邊,見她模樣:“可是驚着了?”
而連姑姑已退到了另一邊侯着。
趙蘇臺沒被這雷嚇着,被他突然的說話嚇得扭頭,果然見着扶泱不冷不熱的瞥了這邊一眼,然後帶着人去了另一邊。
人走遠了,趙蘇臺收回視線,不答反問:“府君,今日爲何讓我跟着一起來。”這種場合,連俞爲兩人都沒帶着,還要她跟着。
她的眼睛明亮,裏面像是藏着無數思念與喜歡,看人的時候好像全心全意都是你一個人。
可她其實是一個感情很內斂的人,不輕易付出,也不輕易敞開。
她像個蚌殼,怎麼都不鬆口。
商岐幾番思量,還是選擇直說。
“你知道我的意思。”
趙蘇臺被他這認真的態度逼的後退一步,她心中打鼓,些微密密麻麻的抓撓感直刺心頭。
“我不知道。”
商岐沒有給她緩和的餘地,他逼近:“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想知道。”
趙蘇臺皺眉。
心中煩躁。
更糟糕的是,這種煩躁由來她其實清楚的很。
“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想知道?”
話幾乎就是衝口而出,一說出去,她就意識到不對了,她對上他的視線,不過一秒就移開去。
心中跳的更亂了。
手指揪着衣服,折得不像樣子。
商岐試探的覆上她的手,指腹碰到,都沒敢牽住:“我心悅你,答應我好嗎。”
趙蘇臺臉紅透了,她猶豫了許久,才小聲開口:“可以……先試試嗎?”
商岐瞬間握住她的手,緊緊的:“好,試試就試試。”
他真沒想到,她竟然鬆口了,以爲她還會選擇繼續逃避他。
趙蘇臺被他牽住手,臉上的紅暈更消散不去了,她偷偷看了另一邊站着的連姑姑:“你先鬆開。”
她答應了之後,商岐更有理了一些,他搖頭:“我不願意鬆開你。”
趙蘇臺只能瞪他一眼。
她不知她紅着臉似羞還怯的模樣,看的他心頭髮癢。
他微微笑着,又說一遍:“蘇臺,我心悅你。”
趙蘇臺怕人看到,要往角落走,甩他手又甩不掉只能拖着一起走。
“好好,我知道了,你喜歡我。”
商岐又問:“那你喜歡我嗎?”
“你先鬆開我的手。”
趙蘇臺避而不答,商岐捏着她的手指不自覺重了一些。
趙蘇臺真氣了,擡起兩人牽着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沒收勁,惡狠狠的,察覺到他手輕了一點她才鬆嘴。
“我只是答應跟你試試,並未就此決定如何,我現在心中很亂,還請府君不要再問我這些。”
能看出她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微風吹過,帶走她臉上的餘溫,剛剛那一陣臉紅都好似是他的錯覺。
商岐垂首,默了半晌:“你以後直接喚我名字就好,府君聽着很生分。”
趙蘇臺正想說,我們本也沒有多熟,好在把話嚥下去了,才答應試試,總不好說話都說得那麼僵硬。
“商岐。”她喊一聲,自覺有點奇怪,叫名字還不如叫府君來的親切,可能是府君這兩字喊多了。
商岐應了一聲,兩人走到了角落,靠着船板。
“蘇臺,你……是從前認識臨娘嗎,那日因何哭泣?”
剛想安安靜靜看會兒風景,又聽他提問,髮絲被風吹拂過她的眼眸。
趙蘇臺靜靜的想,這件事自己都沒緩過來,又如何說與他人聽。
她搖了搖頭:“我現在不想說。”
商岐終於鬆開她的手,壓着她舞動的髮絲。
“好,不說便不說吧。”
她眼神空遠,不知在想些什麼。
更不知什麼時候,她的眼裏纔能有他。
“府君,姑娘,先用飯吧。”連姑姑一聲呼喚,趙蘇臺才發覺自己發呆了好一陣。
她趕緊回神,雙手揣回袖裏,假裝和商岐什麼關係都沒有。
“好好,這就來。”
衆人於船上休整一番,過了午時,船也靠了岸。
趙蘇臺泥鰍一樣,抓不住,躲得他遠遠的走。
商岐收回視線,嘴脣緊抿。
扶泱瞅着跟後面的兒子,戲謔一句:“如何,上趕着可受待見了?”
接壤的地方是山清水秀,回望江水煙波浩渺,腳下土壤鬆軟,擡頭可窺見山陵之貌。
商岐些微苦笑:“母親,我若不主動一些,怕是她能躲一輩子。”
扶泱意味深長:“那你可得把人看好了,可別哪天看丟了。”
祭祀無趣,唯有鳥兒一聲長啼引得人擡頭看去,天高任鳥飛,不知它要去往何方。
回程路上,趙蘇臺也是一路和商岐刻意保持着距離。
無視他毫不躲閃的眼神,她甚是心安理得。
這一天走了許多路,到傍晚纔回到府上,趙蘇臺躺在牀上就起不來了。
這一刻,感覺她的胳膊腿纔是自己的。
眼皮沉沉的,幾乎立馬就能睡着。
懶得動了,趙蘇臺乾脆閉上眼,想着一覺睡醒再去沐浴。
屋內點着燭火,殿內無風,這燭火卻左右飄搖,燭臺也跟着晃動,沒一會兒,燭臺倒下,燭火燒了桌布,火勢瞬間蔓延開來。
趙蘇臺睡得不算沉,呼吸間全是燒焦的味道,可她想睜眼卻睜不開,連動一下都不能,她能感覺到炎熱,火幾乎已經燒着了她的衣角。
氿界規則還真是嚴厲啊,容不下外界人,不愧是天道。
那好吧,只能這樣死了,既然相思已經找到噬魂獸了,那就不必再求商岐了,她回去正好和相思一起想法子把噬魂獸殺了,她被吞噬的生機壽命自然會回來。
大火已經燒到她的皮肉,那感覺,和佛牌發熱時比好像差不多,還能忍受。
趙蘇臺真想扶額,爲什麼要讓她的意識這麼清醒,快點昏過去沒有知覺多好。
她只能勉力忽視疼痛,心裏亂七八糟的想着。
可惜她和相思費盡心力,從上界到氿界來,都到這一步了,本來還想着抓緊尋個事由死掉,求得九幽之主一份因果,以後萬一碰上什麼事也能去九幽求救,結果這氿界天道出手這麼快。
也不知她“死”後,商岐會不會傷心,畢竟看上去他好像真的有點喜歡她,想到他掉眼淚的樣子,趙蘇臺竟然有點想笑。
她使勁彎彎嘴角,心中有莫名的苦澀,那細微的感覺叫她不敢深究……等一下,她好像能動了,看來天道並不能掣肘她太長時間。
可不待她從這火堆裏撐起身子就被人一把抱在了懷裏。
他身上的味道太過熟悉,趙蘇臺只能微微眯着眼看他,因爲眼睛被薰得很疼,他抱着她一路衝到了殿外,總算脫離了困境。
回望後方火光沖天,大火還沒滅掉。
火焰映在人的眼眸裏,趙蘇臺雙指扯了扯他的衣服,叫他低頭,她嗓音嘶啞卻字字清晰:“府君小心,他們想殺的不是我,是你。”
她胳膊上的衣服都已經被燒焦粘在了皮肉上,身上多處受傷,商岐看得既怒又心酸,他一邊疾走一邊安撫她:“別怕,有我在看誰敢動你,你先別說話,府醫呢,還不快過來!”
趙蘇臺說完話,心中無數的念頭一瞬間消失,她失神的望着商岐焦急的神色,此刻她什麼都沒想,只是一直緊繃的心神突然鬆懈,剛剛沒昏過去,這會兒也許是煙燻到位了,她安心的在商岐懷裏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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