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此地但餘黃鶴樓
當初他便能以一己之力一劍斬樓,將黃鶴樓徹底驅離。
那如今蓬萊壓墜之危局,恐怕也只能由他來解!
說着,葉響便是朝着出現在面前的黃鶴樓大聲喝道。
“蓬萊島即將壓墜,丹丘生,若是你與黃鶴樓不想先長安城一步被砸毀,就趕緊出來吧!”
隨着葉響的呼喊,黃鶴樓的第四層處繚繞的雲霧竟然當真散開了些許,一位雙手憑欄而立的老者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老者雙瞳流轉,與之對視,一陣銳利如刀的視線幾乎將葉響的意識攪碎。
他便是丹丘生!
當初正是他爲救獻帝一劍斬樓,驅散了被獻帝晉升化身境引來的黃鶴樓。
如今葉響也正是想要藉助他的力量,來解決如今的燃眉之急。
“小子,黃鶴樓本身便只是存在於概念之中,哪怕蓬萊島真正墜下,也傷不到樓宇分毫,我爲什麼要幫你?”
丹丘生搖了搖頭,似乎並沒有被葉響的威脅唬住。
“因爲你是大獻第一劍聖,大獻千年存續的根基——長安城眼下就要覆滅,我相信你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聽着葉響口中振振,丹丘生頓了頓,隨後望了眼下方的長安城,忽然爆發出一陣冷笑,隨後說道。
“哈哈哈哈——長安雖然還是那個長安,可故人卻已不是那個故人;我當初救下的,是我所看好的弟子,是我那弟子守護着的長安;而不是眼下這個被賊人控制,烏煙瘴氣的長安啊。”
說話間,繚繞在他周遭的雲霧便是再度收攏,老者彷彿打算袖手旁觀,任由長安覆滅。
可沒等雲霧徹底聚攏,老者眼中雙瞳便是忽然一凝,看向葉響的眼神也跟着劇變起來。
“你的身上爲何會有獻帝的力量,那是……星泉麼,獻帝他還活着嗎?!”
丹丘生越說越是激動,看着葉響身遭涌現出的星辰軌跡,彷彿瞭然般點了點頭,隨後緩緩閉上了雙眼。
還沒等葉響反應過來,一陣眩暈感便從他的腦海中傳出,在他的識海之中,竟然突兀地多出了一道身影。
丹丘生!他竟然在一瞬間就侵入了自己的神識!
“老朽的肉身早已和黃鶴樓融爲一體,如今想要出手,還需藉助你的身體。”
說着,丹丘生的意識便徹底接管了葉響的身體。
丹丘生的力量涌入經脈的瞬間,葉響感覺自己的整條脊柱都在爆燃,像是一截碰上烈火的乾柴。
原本支離破碎的肉身突然被灌注進磅礴劍意,那些崩裂的經脈紛紛在劇痛中發出金屬鳴響,彷彿每一道裂痕都在化作銳利的劍意。
老者的聲音混着金屬顫音在顱腔內震盪:“穩住心神,莫讓劍意絞碎你的經脈——”
話音未落,胸腔裏炸開的劇痛讓葉響喉間泛起腥甜,脊椎彷彿被重錘砸入滾燙的熔爐,每寸骨骼都在發出瀕臨崩裂的瓷響。
淵斬刀在掌心微微發燙,其上不斷遊離着的亡魂骷髏也在此時不由自主地發出尖嘯。
刀柄上沾染的星紋與他胸腔內激盪着的劍意共振,一陣陣星屑從身體的裂紋中崩解出來,將整片雲海染成琉璃色。
葉響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憑空躍起數丈高,在半空之中藉助星泉劃出的星軌傾斜站立,面前便是正在分崩離析的蓬萊島。
“刀劍用法不一,但也算同源,老朽好久沒有摸過這些兵器,當真是令人懷念啊。”
葉響的口中吐露出丹丘生的聲音,只見他單手抽出淵斬刀,口鼻以特別的節奏呼吸起來。
與此同時,葉響身上的氣勢也在瞬間轉變,隨之而來的,在他身上蛛網般的裂痕愈來愈多。
“刀與劍,修煉到了極致,無非也就是一個斬字。”
丹丘生的聲音在葉響識海中迴盪。
葉響眼前浮現出一位老者的模樣——白袍勝雪,單手持劍立在天邊,腳下是翻涌着的雲海,眼中則是俯瞰衆生的孤傲。
此刻渾身上下充斥着的劍意開始順着他的手臂涌入淵斬刀尖,淵斬刀彷彿在瞬間褪去了蒙塵,隕鐵刀身上霎時間佈滿了點點星魄。
“你的氣足夠銳,便足以斬鐵;你的刃足夠強,便足以斷鋼。若你能將形意融於刀劍,錘鍊到終極,最能展現刀劍威能的,便是最純粹的斬。”
葉響識海中,身着白袍的丹丘生帶着些許教導的意味,在葉響身旁道出了自己的心得,字字珠璣。
現實中,葉響也同步雙手橫舉起手中的淵斬,紮起實步,朝前猛然踏出一步。
僅是一個提刀的動作,便讓整片激烈沖刷而來的倒懸海在刀前凝滯。
隨着丹丘生的呼吸陡然沉鬱,葉響的胸腔也隨之震動。
劍意令天地共振,他與萬物共鳴。
“斬。”
風輕雲淡地吐出凝練的單字,葉響手中的淵斬刀在空中斬出一道刀光,蕩起了一陣席捲了半邊天際的風。
咔——
空中莫名響起一陣脆響。
劃出的刀光並非直線,而是在空中詭異地扭曲成螺旋狀,彷彿要將整個空間都絞入其中。
刀光過處,雲海被生生揉碎,隨後被捲入其中,徹底消散。
他的右腿深深陷入了臺階的青磚之下,裂縫如同蛛網般瞬間蔓延至整座島嶼。
葉響眼前的蓬萊島在這一刻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無支祁的斷角懸停在半空,妖血凝固成暗藍色的琥珀,被移動着的刀光捲入其中;鏡像王城的金烏銅像停止了傾斜,鳥首被刀光擰卷着朝向了他;倒懸海的海水化作千萬條水龍捲在風中東倒西歪,最終被徹底絞成微小的露珠。
彷彿能夠席捲萬物的刀光撞上蓬萊島的瞬間,天地間響起裂帛般的脆響。
整座島嶼從核心處浮現出透明的斬擊紋路,像是被無形的巨刃從中間剖開。
支撐島嶼的地脈支柱也在這股刀勢中崩解,三十六道碧火柱同時炸成光雨,那些被鎮壓的老仙在火光中發出尖嘯,卻連神魂都被刀風絞碎。
葉響看見島嶼內部的乾坤鼎內核被斬成兩瓣,黑球中溢出的混沌之力與刀光的星光劇烈對衝,在半空炸出比太陽更耀眼的光輝。
與此同時,葉響的身體也出現了不可逆的裂痕,最恐怖的是他丹田處的那顆黑洞。
哪怕有着星泉護體,丹丘生修練至幾乎渾然天成的劍意也不是他能夠承受的。
“給我……破!”
葉響與丹丘生同時暴喝出聲。
一劍掃下,蓬萊島徹底粉碎。
蓬萊島的上半部分轟然崩裂,如被切開的巨鯨,斷口處不斷燃燒着如黑焰般的怨氣。
下半部分則帶着乾坤鼎的殘片極速下墜,卻被丹丘生隨手一揮的刀風托住,像一片被釘在虛空中的落葉。
倒懸海的重水徹底失去島嶼依託,竟在刀勢的牽引下攪散成了漫天細雨,落向了長安城。
雨滴落在金光門外,章百的額間。
章百望着天空中被螺旋狀刀光擰碎,化作碎屑的島嶼,在石雨中苦撐已久的身體終於一鬆,身後冰藍色的仙相似也感到了天邊的恐怖刀光,自行崩落開來。
安仁渾身一軟,橫刀落地,他看見一道身影在刀光中孑然獨立,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撕成碎片,露出底下佈滿星紋的脊背。
死不成使勁將眼球按回眼眶,詫異地看向天邊,久久失語。
此刻,長安城所有人都看見了天邊發生的異象。
老百姓們眼裏,那座島嶼在瞬間消失不見,隨後天邊就降下了一場綿綿細雨。
修行者們眼中,恐怖的黃鶴樓虛影再度浮現,下一刻那座即將毀滅長安城的蓬萊島便被一陣決然的刀光吞噬,在劇烈的光影閃動中,他們都看到了一道人影腳踏星軌立於空中。
一人,一刀,面對邪樓,重島。
這一幕,也曾在長安城的上空上演過。
獻帝殿內,徐如卿的鐵扇停在半空,看向天邊的瞳孔不斷震動,久久不能平復。
與他一樣的,還有在場的所有人,無論是凍死鬼將軍,大皇子徐堅,還是二皇子徐銘,他們都曾見證過那斬樓的一劍。
而如今,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隨着刀勢散盡,葉響單膝跪地,淵斬刀深深插入觀星臺。他的右手臂從指尖到肩膀完全透明,能看見經脈裏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細碎的星塵。
“前輩,長安城……”
“蓬萊島已毀,長安城不會有事,放心吧。”
丹丘生的意識從識海深處浮現,老者的虛影望着遠處不斷墜落的蓬萊碎屑,聲音輕得像風:“當年我爲救獻帝斬斷了黃鶴樓;如今你斬落蓬萊島,也算替我延續了未盡的道。”
“是啊……曾幾何時,我也想過捨身爲人,死亦足矣。可我與那座樓宇融合得太久了,越發感知不到那顆曾經跳動着的,鮮活的人心了。”
說話間,丹丘生擡手指向了正下方。
在那些被碎石砸成廢墟的建築中,長安城的百姓正從其中探頭。
望着天空中墜落,拖出長長尾焰的蓬萊碎屑和漫天星軌。
有人跪下祈禱,有人放聲大哭,更多的人互相擁抱,慶幸彼此度過大災,成功活了下來。
金光門外的三人互相攙扶着站起,安仁撿起橫刀,死不成踢開壓在腿上的石礫,章百望着天空,終於露出了劫後餘生的笑。
“身而爲人,最寶貴的就是那顆人心;正因爲我們是活生生的人,我們才總會想要在絕境中找出一條路來。”
“可惜……”丹丘生扭頭看了看葉響,他的身影在葉響的識海中漸漸消散,“我能救得了長安城,可我救不了你。”
“你觀想那樓宇太久,祂不會就這麼放你離開的。”
話音未落,刺骨的寒意從尾椎竄上頭頂。葉響聽見腦後傳來細碎的骨節摩擦聲,劇痛襲來。
擡眼望去,不知何時出現的白骨飛仙正從黃鶴樓方向飄來,她們的骨翼扇動時帶起靡靡之音,琵琶弦上纏着的竟是活人髮絲,玉簫孔洞裏溢出的不是樂聲,而是含着冰碴的陰風。
“前輩!”葉響想召喚淵斬刀,卻發現右臂已完全透明,星泉此時也了無音訊,星泉之力正在被飛速抽空。
丹丘生逐漸淡薄的虛影長嘆一聲,指尖在葉響眉心處點出一道劍痕:“記住,人心不死,劍意便不滅,樓裏哪怕有千萬種古怪,都不要動搖你的本心,若你能登上四層……“
話未說完,白骨飛仙的骨翼已籠罩上來,最前方的白骨仙子伸出指骨,指尖還凝着未乾的人血,無數白骨飛仙不知何時已經將葉響悄然圍繞,她們在空中或彈琵琶,或吹玉簫,飄飄然攜着葉響就往黃鶴樓的門扉奔去。
雲海翻涌,黃鶴樓的朱漆大門在紫色霧氣升騰間緩緩開啓,將葉響的身影吞入無邊的樓影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