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一間宿舍的空調壞了,發出連續的噪音。
有同學喊:“修一修啦。”
上面傳來了回答:“師傅今晚不上門啦。”
柳木晞坐在電腦前畫畫。忽然,“啪”的一下,她站起來,把開了一半的窗戶關上。“轟轟”變成了“突突”。她回來,又戴上了耳機。
交稿日之前,她總是六親不認的樣子。
倪燕歸哼着歡快的曲子,外面究竟是“轟轟”,或者“突突”,也無損她的好心情。
她半躺在牀上,翹起腿一晃一晃,手裏拿着一片書籤葉子。偶爾剋制不住上揚的嘴角,她不得不把臉埋進枕頭裏,偷偷地笑。
今晚的社團活動,她又能看見陳戎了。
七點多,宿舍的另外兩個同學還沒有回來。
倪燕歸把幾盒遮瑕膏拿出來。她容易出汗,買的多是輕透的彩妝,試了試,這幾個遮瑕效果很一般。
她發消息問另一個室友于芮:「什麼時候回?」
過了十幾秒,於芮在門外喊話:“我回來了。”
於芮進來,一把扯下包包,丟到桌上,問:“找我什麼事?”
倪燕歸說:“你有一個效果超羣的遮瑕膏吧?借我用用。”
“你要遮什麼?”宿舍的四個人之中,底妝比較厚重的是於芮。倪燕歸和喬娜的很輕薄。至於柳木晞,則從來不化妝。
倪燕歸擡起手,亮出了一片火紅:“我怕這個嚇壞了陳戎。”
柳木晞忽然轉過頭來:“他應該見過這刺青吧。”
倪燕歸說:“我要改邪歸正了。”
於芮笑了,把遮瑕膏遞過去:“你上次不是說,想紋一個大花臂嗎?”
“以後有家室了,還是算了。”倪燕歸慢慢塗抹,直至蓋住上面的狐狸尾。
“怕什麼?陳戎以後一定被你喫得死死的。”於芮坐下,“他爲人老實,要是被你攻下了,肯定是個聽話的人。”
“借你吉言。”倪燕歸像是在手背畫畫,遮得嚴實的同時還要讓膚色自然過渡。
於芮:“他這種男人,沒親近過幾個女的,最容易上鉤了。”
說得也有道理。倪燕歸說:“我脫單的時候請你們喫飯。”刺青蓋住了,她開始對着鏡子上妝。
柳木晞摘下耳機:“你上散打課還化妝?”
“當然。”倪燕歸描了幾筆眼線,弱化自己的媚豔。
眼尾不能太翹,往下垂才清純甜美。脣色不用大紅,改爲豆粉的。
要漂亮,又不能讓陳戎發現其中的小心機。
趙欽書和陳戎纔剛剛下課。
見到對面的油畫系畫室,趙欽書笑着說:“晚上社團活動你一定要來,我聽說,倪燕歸對你很着迷,進社團是爲了你。”
陳戎說:“同學間傳言,未必是真的。”
“面試那天,她盯着你不放,正眼都不瞟我一下。”趙欽書還是第一次遇見,眼裏只裝得下陳戎的女同學。“我上網查過,你這樣長相的,很受中年富婆的歡迎。”
陳戎收起畫架。
趙欽書嘴上還在說:“人一旦失去了金錢追求,只能找其他東西滿足征服欲。你有學歷,有長相,易推倒,但是自尊自愛。啊,你爲了金錢屈服的樣子一定特別迷人。”
“趙欽書。”陳戎從斜陽中回頭,“倪燕歸不是中年富婆。”
“對嘛,她有臉蛋有身材,對你一片癡心,你就從了她吧。”
“社團很缺女同學嗎?”
“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就算招了女學員也沒幾個能打的。倪燕歸那大姐頭的架勢,是社團唯一的希望。”趙欽書笑,“反正對象是倪燕歸,你也不喫虧啊。系花爭霸賽她落了下風是因爲男人制不住。制不住是一回事,人家長得真漂亮。”
“不要總是說女同學的是非。”陳戎徑自下了樓梯。
散打社教練留着短短的寸頭,臉上膚色比手腳的黑,身上是深藍t恤配運動短褲。他放下了手裏的拳套,轉向學員,目光炯炯:“我叫毛成鴻,擔任散打社的教練。我留校在嘉北大學工作,平時比較忙,有什麼急事你們可以聯繫社長。”
他拿起名冊,見到上面多出來一串女生的名字,說:“這次報名的女同學有不少啊。”
“趙欽書的功勞。”說話的這個人是社長,有個很爾雅的名字——溫文。他是雕塑系大三的學生,接手社團兩年。散打社在學校沒什麼吸引力,來的多是肌肉壯漢,很多女生連名都不敢報就跑了。
今年全靠趙欽書,帶了幾個秀氣的男同學過來,社團從摳腳窩變成了花樣美男集結號,連帶的,異性緣也刷新了記錄。
短暫的自我介紹過去,毛成鴻粗聲大喊:“新學員,聽着。”
一羣圍着趙欽書嬉笑的女同學,這時停止了聊天。
對於趙欽書的萬人迷架勢,倪燕歸無任歡迎。女生都圍着趙欽書,那麼陳戎身邊就只剩下她了。
一到教室,她到處搜尋陳戎的身影。意中人不在,反而有幾個男生直勾勾地打量她。她今天的妝容全是爲了陳戎,他要是不來,她就白忙活了。
可是中午明明說好的,他說一定會來。
她時不時向門口打望。
到了不耐煩的一刻,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陳戎穿了一套和她同色系的運動服。不是純白,有些偏米色,乍看之下很像情侶裝。
他和之前一樣,拉鍊拉到了頸下,多一分都不肯露。倪燕歸就大方多了,運動褲比較短,一雙大長腿招着男生們的目光。
陳戎走到毛成鴻的面前:“抱歉,我遲到了。”
毛成鴻說:“沒事,還有好幾個沒來的。”除了學生會那種威風凜凜的社團,其他社團沒有什麼震懾力。來不來都是自願的。
陳戎轉頭,朝倪燕歸笑了笑。
她回他一個大大的笑容。剛纔正鬱悶他怎麼不來,這時已經心花怒放了。
趙欽書很驚豔倪燕歸的笑顏,他摩挲下巴。陳戎真是豔福不淺。
毛成鴻繼續說:“今年來了很多可愛的女同學。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頭,搏擊術這個名字聽得很響亮,但是在男女懸殊的力量面前,最好的方法是走爲上策。”
好幾個女生聽了以後都笑起來。
毛成鴻沒有笑:“爲了貫徹這一個理論,新學員的第一堂課就是跑步。”
下一秒,學員裏就發出幾聲哀嘆。
毛成鴻當沒聽見,說:“想練的跟過來。格鬥的訓練是非常辛苦的。如果連跑步都過不了關,散打肯定叫苦連天。還是別練了。”
溫文目瞪口呆:“喂,這個和訓練男同學沒什麼區別啊。”
趙欽書扶額:“毛教練單身這麼多年不是沒有理由的。不出兩天,女生就會被他折磨得自動退出。”也許根本不需要兩天,這一堂課就足夠了。
他們幾個男的站在教室左邊,倪燕歸排在中間的隊列裏。
趙欽書撞了一下陳戎:“大姐頭在盯着你。你去,就算出賣色相也要把她留下來。”
陳戎沒有說話,扶扶眼鏡,真的走過去了。
溫文莫名涌出一股悲壯,他覺得陳戎像是被推入了火坑,他說:“彆強人所難了,你這是逼良爲娼啊。”
“我也想被逼,無奈人家看不上我啊。”趙欽書望着陳戎的腰,“我擔心,他的腰這麼細,經不經得起大姐頭的折騰。”
“他的背影很挺拔。你說他是運動白癡,其實我覺得,他的身材一點也不輸人。”溫文說,“我第一眼見到陳戎,想的就是,多利落的身材呀,可你說他是個不運動的書呆子。”
趙欽書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有東西叫墊肩神器,腹肌道具。”
溫文的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框,說話磕磕絆絆:“他……陳戎……用那種東西?”
“當然,我給他的購買鏈接。”趙欽書似笑非笑,“所以陳戎不能露,他一露就穿幫。”
趙欽書的話說得半真半假。
溫文聽得將信將疑。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趙欽書沒有解釋。
這裏是學校以前的實驗樓,距離體育場館很近。走過湖東走廊,直接就是操場。
毛成鴻特別喜歡跑步,尤其面對女學員,他更是強調“打不過就跑”這一理論。他拉長嗓子喊:“跑起來!動起來!今晚的任務是三公里。”他伸出三個手指頭,“不多,就三公里!”
幾個學生在湖東走廊上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接着拐了個彎,從校道那邊跑了。跟着的一羣人跟拍鬼片似的,走幾步消失一個。
毛成鴻自顧自喊話,對離隊的學生視而不見,他招着手:“後面的走快點。”
“陳戎。”倪燕歸不知什麼時候跳到了陳戎的面前。
走過一盞路燈,光線暗淡。可他見到她的眼睛撲閃撲閃,跟星河一樣。
光裏映出的人,是他。只有他。
她問:“真的要跑三公里呀?”
陳戎點頭:“毛教練的教學比較嚴格,你別介意他的話。要是跑不下去,他不會不近人情的。”
她矮他半個頭,擡眼看他:“沒事。”她恨不得這一段路走到半夜,走到凌晨,一直走到明天也行。“我既然報了名,就不會半途而廢,再說了,今天見到那羣‘洗剪吹’,我更加有危險意識了。”
“他們……去報復你了嗎?”
“沒有,你別擔心。”
兩人已經進了操場。
毛成鴻向着學員們喊:“趕緊跑,跑完了再上散打的理論課。”
人羣中的嘆息被吹散在寬闊的操場。
陳戎慢慢地向前跑,腳步很輕,但真的很慢。
倪燕歸追上去,兩三秒就超過了他,她又停了下來,回頭才知道,原來他半蹲下,正在綁鞋帶。
她回到他的面前。
陳戎用兩手打着結,但是動作慢了下來,甚至有些停頓。面前有她的一雙腿,穿着可愛的粉白運動鞋,小腿細長筆直。她的是短褲。要是他這時候擡頭,對女孩子的角度很不禮貌。他把目光定在她的腳踝,突出的那一塊骨頭,線條柔和又流暢。
倪燕歸站了一會兒,見他左右兩手扯住鞋帶的兩端,定在那裏不動了。她喚:“陳戎?”
陳戎站起來,低頭看她一眼,又閃開了:“我跑得很慢,要不你先跑。”
“我跑的也很慢啊。”她向後翹了翹小腿,一左一右,整個人跳了兩下,“跑快了容易崴腳,我們一起慢慢跑吧。”
“嗯。”他還是不看她,摸了一下耳後。
她順着他的手望過去。這裏的燈比湖東走廊的亮,她見到的也許是害羞的紅暈?她竊喜在心。
跑了一圈,他有些喘。
她靜靜地陪着,沒有和他聊天。
又一圈,陳戎上氣不接下氣,跟她的距離一步一步的拉遠了。
倪燕歸索性不跑了,跟在他旁邊散步。
他的臉色和燈柱一樣白。她早發現了,他跑步的步子特別沉,像腳下綁了千斤重。
兩圈半的時候,陳戎咳了兩下,不得不喘氣,彎下腰去,汗水一滴一滴落在跑道上。
倪燕歸關切地問:“你還好嗎?”
他抹了一把臉,沒有說話。
她連忙說:“先休息吧,我去跟毛教練說。”
陳戎的呼吸慢慢順了過來,直起身子:“沒事。”他從褲兜裏掏出了一顆果糖。“我跑步的時候需要喫一點東西,讓你見笑了。”
“沒有,我跑得也很辛苦啊,都跑不動了。”倪燕歸假裝喘了幾口氣,臉頰紅潤得像水蜜桃。
他又掏出了另一顆果糖:“要不要?這是醫生推薦的。運動補充。”
“謝謝!”她把糖攥在手裏。要是可以,她會把這顆糖和中午收到的書籤,一起鎖進小寶盒。
他吃了糖,她也跟着剝了糖紙。舌頭還沒有嚐到糖的甜味,她的心裏已經溢出了蜜。
跑道上的學生越來越多,另一個社團的學生也到了,他們衝鋒一樣地跑過來,逼得路中的兩人靠得更近。
倪燕歸兩手扯着糖紙。糖已經吃了,糖紙一定要留下來,當一個紀念。她沒有發現,有一個男生的眼睛鎖在她身上,直直地衝着她跑來。快要接近她的時候,他的步子加快,整個人就要撞到她。
陳戎眼疾手快,拉住她向自己這邊拽過來。他的力氣不大,見她避開了男生就想鬆開她。
倪燕歸只感覺,自己在某一個瞬間忽然被拽過去,同時她聞到了少年淡淡的清香。
他是沐浴了纔過來的嗎?機不可失,她順勢撲到他的懷裏。
毛成鴻站在觀衆席的臺階上。
俊美少年站在燈下,肩上伏着一個長髮女孩,在跑動的人潮裏,兩人一動不動成了風景。
毛成鴻向那邊喊話。
無人聽見。
他左右轉頭,見到一個綁在欄杆上的喇叭。他右腳踩上一級臺階,拿起喇叭放在嘴邊,喊:“同學!不要站在跑道中間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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