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趙殷護住他的眼睛,辛何只察覺眼前亮了亮,拉下那隻手,看到兩輛車佔據整條車道開着大燈向他們衝來。
辛何直覺來者不善,又忍不住吐槽,瞧着技術一般膽子倒大得很,在這麼爛的路上並排開着車來撞人,不怕自己先翻車?
辛何尚未感慨完,嘭,一顆子彈打在車身上,其餘的子彈被避開,從車身一側飛馳。
辛何一驚,這不是簡單的事故。
趙殷快速給周峯發了信號,然後打開扶手盒,赫然是一把木倉。
辛何不知自己車內何時多了這玩意,見趙殷快速上膛,然後對他示意,遂伸了一隻手把住方向盤穩定車身。而趙殷探出去連續不停的放了四木倉,只聽得幾聲淒厲慘叫,攻勢終於停了。
趙殷對上辛何的目光,察覺到其中的驚異之色,帶了點溫柔笑着說:“放心,他們還活着。”
木倉戰現場辛何不是第一次經歷,但成爲交戰中的一方還是首次,刺激確實夠刺激,不過掌握命運——無論是自己的命握在別人手心、還是掌握着別人的命,對他來說都是麻煩的不那麼令人愉悅的事。
一輛車持木倉人手腕被子彈貫穿,手木倉掉落在地上,痛苦的嚎叫聲響徹夜空。另一輛側翻橫在路中恰好正擋在那輛車前面。
果然停下車後,黑衣人的槍口依然對着他們的方向,卻沒有再繼續攻擊。
兩側後視鏡、擋風玻璃、兩輪車胎都被命中。
來人不知伺機等待了多久,念頭飛速的閃過,辛何不再多想,無論來的人是誰動機是什麼,首要的是渡過這次危機。
趙殷看準時機,瞄準前方開了一木倉正打中黑衣人的手臂,黑衣人站在一輛漆黑的汽車前面,全身罩在黑色雨披中,身形高大健碩,幾乎與夜色融爲一體。他紋絲不動的站在原地,左手受傷武器墜落,另一隻手快速換了一把裝滿子彈的木倉,火力更加兇猛的朝他們攻擊。
“你的手臂還沒痊癒。”趙殷左手動作果斷的打着方向盤倒車,右手撐在辛何臉側。
趙殷將油門踩到底,撤開一段距離之後,一個極速側轉,右側後輪懸在半空,下一秒疾衝向前穩穩落地。引擎轟鳴聲讓飄落的雨絲都出現了震顫,輪胎碾壓地面泥水四濺。
趙殷聽到他的話,一面漠然的想,多年前的殺父舊仇可能性極低,斬草除根他向來做的徹底,另一面察覺辛何所想所爲,又覺得對方可愛。
“你還有木倉?”
身後的車被越甩越遠,辛何尚未鬆口氣,在他臉側的手掌突然摟着他的腦袋向下面躲避。與此同時,兩顆子彈破開擋風玻璃擦着頭髮呼嘯而過。
辛何尚未鬆口氣,只見後面的車加足馬力,嘭的將前面的車撞開,伴隨着驚恐的尖叫聲,連人帶車翻入深溝之中。
距離即將縮短到一個危險的範圍,若他們能躲開攻擊,便能將那人碾在車下,相反,若是不成,以那人的精準射擊打爆所有輪胎,他們可能會陷入被動的死局。
“換位置?”辛何見對面不管不顧的衝過來,快速問了一句身邊人。
多大的仇,受傷流血都不能阻止對方迫切殺人的渴望,甚至毫不猶豫的殺了阻擋自己的同伴。
辛何想到趙殷講的那個故事,不可避免的產生聯想,目帶懷疑的斜瞄身邊的人。
“這是有殺父之仇吧。”
突然前輪車胎被打爆,車子打滑了半秒迅速調整到最佳的狀態以更快的衝向前面一身黑衣的人。
這段蜿蜒的狹窄山路緊挨的雖不是懸崖峭壁,但兩側都是數十米深的大溝,車翻下去幾無生還的可能。
雨勢漸大。
趙殷與辛何對視一眼,踩下剎車急停,他們意識到黑衣人的目的似乎是要將車逼停,而不是直接殺了他們。
“留下防身。”趙殷把木倉放在他掌中,“他們或許還不知車內有兩個人。你留在車裏,等我舉木倉射擊,你抓住機會逃走。”
持木倉人手腕流着血,怒吼着開車衝撞過來。
“放心。”
趙殷打開車門,辛何不知從何處生出的衝動,催使着他握住了趙殷的手。
“你乖乖的。”趙殷低聲說,肅殺的空氣中他的聲音比綿綿細雨更輕柔。
辛何的心觸動了一瞬,目光復雜地看着趙殷推開門走了出去。
黑衣人的木倉口對準了趙殷的方向。
密集的雨點打在趙殷發間,隨着他的走動滾落到側臉,順着下頜滴落。
辛何看的分明,那滴落下的水珠放慢了無數倍,慢慢消失在視野中,啪的一聲在他心上濺起浪花。
身後的汽車已經趕到,大概是武器沒了,那人並不敢下車,只是探頭大吼。
“車裏的人下來!”雨夜中他
的他的聲音如驚雷一般。
辛何敏銳的察覺到這個聲音和那天他接到的未知來電相似。
黑衣人聽到那人的叫喊,木倉口再一次轉移到車內。
“解決掉車裏那個人!你在猶豫什麼,幹掉他!”
錢金辰不是被拘留了嗎?他真的瘋了!
辛何換到駕駛座,努力平復極速跳動的心跳,目不轉睛的盯着趙殷。
等他找準時機射擊,若是一擊不能中,他就趁機會開車衝過去把人撞飛。
趙殷緩步向前走着,手探向腰間,猛地擡手,黑衣人敏銳的察覺到他的動作,快速調轉木倉口,同一時刻,辛何駕車像離弦之箭飛馳。
趙殷仍緩步向前走着,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咻!
辛何瞳孔緊縮,一顆子彈從黑洞洞的木倉口噴射而出。
辛何耳邊聽到了風聲、呼吸聲、子彈破空的聲音,然後是巨大的撞擊聲,鮮血噴灑而出,破碎的擋風玻璃濺上無數點血滴。
黑衣人罩頭的帽子脫落,露出一張並不陌生的面孔——石徵言,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辛何,目光中蘊含着許多東西。
那顆極速從車旁掠過的子彈在辛何腦海中反覆播放,似乎永遠沒有終點,直到血噴在面前,他感到有什麼在腦海炸開,頭痛欲裂。
辛何沒有心思去分析要殺他的人在想什麼,他強忍着劇烈的頭痛舉起槍,這是他第一次舉木倉對準一個人,他的手很穩絲毫沒有顫唞,只是遲遲不能扣下扳機。
辛何前所未有的感受到選擇的困難,他無法下手殺人,即使對方要殺他。
黑衣人張脣說了什麼,隨即腦袋一歪閉了眼睛,不知生死。
辛何急促的喘熄一聲,猛地擡起頭踩緊油門向後倒車。
方纔窮追不捨冷血殘酷的錢金辰手忙腳亂的啓動車子。
“嘭”,豆大的雨珠被相撞的兩輛車擠壓出無數水花。
錢金辰被巨大的衝擊力牽引,不受控制的撞向擋風玻璃,額頭流下的血水糊了滿臉,不甘的昏迷在座位上。
趙殷靜靜的垂手站在那兒,回頭望了他一眼,黑夜和雨霧阻隔了一切。
辛何卻知道他在笑,那笑必然是帶着溫柔的安撫。
突然,那道永遠堅不可摧的身影晃了一下,頃刻間倒落在地。
辛何手無法剋制的顫唞,推開車門往前奔跑。
落下的雨水比寒冬的冰棱更刺骨,讓他渾身發寒。落在眼睛中的雨水彷彿藏了尖銳的針,刺的他眼睛發痛。
頭疼的要裂開,辛何踉蹌的奔過去抱住他,顫唞着手指捂住流血的傷口,頭部青筋爆出刺痛到他的嘴脣都在顫唞:“趙……殷。”
那聲音撕破喉嚨發出來,卻小的微不可聞。
“別……怕,我……不會死。”趙殷擡手摸了摸他的頭髮,“頭疼了嗎?”
雨下的好大,辛何眼睛裏充盈着水霧,什麼也看不清了,只聽得到心跳聲和他說話的聲音。
大腦的神經不斷的被拉扯,又像有數不清的電鋸一刻不停的切割神經。
辛何頭埋在趙殷脖頸,哽咽:“趙殷,我頭好疼啊。”
他是個不喜歡回頭看的人,確實如此。但也有一些記憶不受控制的追着他。
他再次夢到了那個小島。
舉目四望是看不到盡頭的大海,大海是他嚮往之地,如今也即將成爲他的葬身之所。
他沒有想過死亡的事,若問他什麼是死亡,那大概是短暫而絢爛的劃過長空,不問歸處。而他真正面對的死亡是不知時間的迷惘,死神已經出現,但不知道何時會來收割性命,或許是明天,或許是下一秒。
耳邊充斥着雜亂的聲音,驚惶尖叫、痛苦哀嚎、厲聲辱罵,頭髮被髒污粗糙的手粗暴抓住,一下一下撞擊堅硬的地面,鮮血混着泥土滑下臉頰,滴落在地面上。
血污糊了眼睛。
“別怕”
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奇異的安定了焦躁恐懼的心。
辛何努力睜着眼,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殺人的刀抵在身上,那人仍溫和的笑着朝他走來。
冷冽的寒光劃破空氣,穿透血肉刺入身體!
不……
遠處飛濺的血花刺痛了他的眼睛。
頭痛欲裂中他看到那個堅如磐石的人身披血衣,不顧一切的向他奔來。
痛苦潮水般褪去,那個人緊緊抱住他隔絕了所有侵襲而來的暴力與罪惡。
趙……殷……
他張口吶喊,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天空忽然變暗,大雨傾盆而下,這次他緊緊的抱住對方,終於能喊出那人的名字。
“趙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