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芙蓉仙山上凝了濃濃的一層霧,溼潤的氣息從草木間氤氳開來。山頂的樹木掩映下,築了一方庭院。
顏如昭在自己的後院中結陣。她的後院很大,四角皆栽種着嬌豔欲滴的芙蓉花,花瓣上還留着清晨的露水。她在花蕊處貼上符籙,運轉靈氣,揮指在空曠的院中畫下血紅色的圖案。
她在血祭芙蓉仙山,這是她這段時間來的第三次嘗試。
顏如昭如今已經半步化神,體內的靈氣和她所居住的芙蓉仙山相連,運轉流通,渡往玉羅門中的各山讓弟子們化用。但是,靈氣相通還不夠,顏如昭想要讓這座千萬年仙山徹底被她馴服,和她融合,激發出最強大的靈力,以此抵禦天道。
然而,符咒越往後畫越喫力,即使是以顏如昭這般高深的修爲,也需要凝神靜氣,全神貫注纔行。前兩次她都在中途出了小差錯,因此功虧一簣。
額頭沁出一滴汗,顏如昭用靈力蒸發,沒有停下。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慢地畫完最後一筆,手指擡起,指尖的血液灑在庭院右下角的芙蓉花苞上,那花頓時綻開,露出鮮嫩的花蕊。
陣法已成。顏如昭擡頭望去,發現天光乍亮,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結了陣法只是第一步,她還需要找來一個能讓她和芙蓉仙山契合的仙器。
不過此事不急。她現在得先去尋她的小徒兒。
謝寄凡昨夜被她吩咐去給玄明山送芙蓉花,她山上的芙蓉花含着充沛的靈氣,是用來入藥的珍貴材料。
顏如昭去了謝寄凡的朱雀閣,卻沒找見他的身影。
她來到下山的出口處,這裏有一扇狹窄的朱漆門,門口守山的小仙東葉正坐着打瞌睡。
“東葉,你可知謝寄凡在何處?”她問。
“唔……”東葉迷迷糊糊醒來,“回仙君,他昨晚下山,似乎一夜未歸。”
“要我去尋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沒事,你回山腳下睡吧。”顏如昭和顏悅色,“我親自去尋他。”
“好嘞,仙君慢走。您看起來氣色不好,多注意休息。”東葉見顏如昭臉色有些蒼白,便貼心提醒。
“無事。”顏如昭知道這是剛剛結陣的反噬,並不當一回事。
顏如昭乘着一朵祥雲,飄出了芙蓉山。
她前段時間剛剛結束長達三千年的閉關,最開始出山時,和她一同關了三千年的祥雲甚至不認得路。
作爲玉羅門開宗立派的始祖,顏如昭被人尊稱爲玉羅仙君。要是說出去,玉羅仙君本人會在自己門派裏迷路,大概不會有人相信。
然而她已經不問世事多年,三千年過去,門派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顏如昭在出關後,還沒找到機會把門派再重新熟悉一遍。
她站在祥雲上,瞥了一眼東南邊閃爍的一條山脈,那是門內的靈脈開鑿工程,五百年前開始。這件事,她就完全不知情。
顏如昭收回目光。
還不知道謝寄凡現在在何處,爲何一夜未歸。
顏如昭捻起自己佩戴在胸前的一塊小小玉珏,這是個防禦仙器,是成套的,另一個是一隻手鍊,戴在謝寄凡身上。她在裏面儲存了自己的一縷靈氣,能隨時感應到對方的所在。
玄明山。
謝寄凡拎着一柄最普通的玄鐵劍,生疏地和麪前的餘林過了兩招。
“不是這樣的。”餘林糾正他,“我師尊教我,握劍不能用手腕發力,要用手臂。你揮劍的方向也錯了,這樣很容易傷到自己。”
餘林是謝寄凡偶爾下山,爲玉羅仙君送東西時認識的弟子。謝寄凡當初和他一同進入玉羅門,餘林因爲已經是築基期修士,天資很好,被玄明宗長老收爲小弟子。
“玉羅仙君不教你這些嗎?你平時都怎麼修煉的?”餘林暗戳戳地試探問道。玄明長老是個有名的劍修,作爲他的弟子,餘林每日都要練很久的劍,每隔幾天都會有考覈。
謝寄凡面色沉鬱,他低下頭,看了眼手上的玄鐵劍。
事實上,他進入玉羅門這麼久,玉羅仙君還沒教過他什麼。至於每天的修煉……那是謝寄凡不願啓齒的事情。
“仙君很忙。”他最終只能這麼說。
玉羅仙君確實很忙,昨晚她吩咐謝寄凡出來送芙蓉花,隨後便又將自己關在了她的凝霜閣中。房門緊閉,謝寄凡只能感受到強大的靈力威壓。她最近每天都將自己關在房內,不知在做什麼事情。
他從來不問,他也沒資格問。
提起玉羅仙君,餘林有些緊張,“你昨夜留在我這裏,還和我練劍,仙君不會怪罪吧?”
然而話音剛落,他便在謝寄凡身後看見了一朵落下的祥雲,還有……祥雲上的仙人。
玉羅仙君容色絕豔,平日裏眉目柔和,見過她的弟子們都會感嘆仙君平易近人。
但此時,餘林卻感受到了仙君如刀鋒一般的審視目光,毫無感情可言,沉重的威壓讓餘林不禁跪下行禮:“參見仙君——”
謝寄凡回頭,那威壓便忽然間散了,餘林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托起。
顏如昭盯着謝寄凡手上的玄鐵劍看,溫聲道:“怎麼還不回山?放下劍,和我走吧。”
仙君的聲音如玉珏相擊,清耳悅心。餘林不禁想,剛剛的施壓應該是錯覺吧。
謝寄凡沒有說話。他將劍還給餘林,說了聲“多謝”,便垂着頭隨顏如昭走了。
顏如昭和少年一同站在祥雲上,謝寄凡就在她半步後的距離。
“昨夜做什麼去了,爲何徹夜不歸?”顏如昭隨意地問道,“還是我調用了蓮歸玉的靈氣,才知道你在何處。”
蓮歸玉就是他們身上佩戴的一對仙器。謝寄凡手上的手鍊滑落,手腕觸到鏈條上冰涼的蓮花掛飾。
他自嘲地想,當初說是贈予他的防禦仙器,其實也不過只是個監視他的器具罷了。
不知道爲什麼,玉羅仙君很不喜歡謝寄凡離開她的視線,每每下山,她都規定了時間,必須要在何時之前歸來。
但昨夜她忘了,謝寄凡便鑽了空子,在玄明山上和餘林待了一夜。
也就是這一夜,讓他知道了一些事情。
顏如昭沒等到回答,轉頭過來的時候,少年漆黑雙眸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乖戾。
“怎麼了?”她伸手鉗制住他的下顎,踮起腳望向謝寄凡黑寶石般漂亮的眼睛,想要捕捉他眼中的神色。
謝寄凡隱忍地壓下自己內心中翻涌的另一種情緒,冷靜應答:“師尊,我不是你的爐鼎,也不是你的玩物。”
“你不能這麼監視着我。”
原來還是因爲這個。顏如昭放下手,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還要我說多少遍,當初這是個誤會,我本是要收你爲徒。”
“這個仙器,是爲了保護你,你以後會明白。”
謝寄凡沒有吭聲。顏如昭的視線轉到他的手上,謝寄凡手掌寬大,手指修長,現在上面卻覆滿了細細碎碎的傷口,看樣子是新傷。
顏如昭拉起他的手,眼神帶了點厲色,“是誰傷了你?”
謝寄凡立即抽出,將手藏在身後,“沒什麼,是我和餘林學劍,刀劍無眼而已。”
“你和餘林學劍?”顏如昭聲音加重,“以後再不許去了。”
“那般小兒的劍術不堪入目,怕是要把你帶壞。”
玉羅門並非是那種有傳世功法的宗門,門中連劍修都分爲幾派,每個山頭的教法都不一樣。
謝寄凡很特殊,顏如昭對他有一套自己的教導方式,決不許外人沾染半分。
謝寄凡沉悶地應下,手指在背後握成拳。
仙君從未教過他任何功法,卻也不准他和別人接觸。在他眼裏,餘林的劍術已經很好,可對仙君來說卻是不值一提。
等二人到了芙蓉仙山,顏如昭將謝寄凡帶到自己的凝霜閣中,將他的手拽過來,施加靈力爲他治傷。
“好像每次見到你,你都在被人欺負。”她嘆道。
謝寄凡聽了她的話,手卻忽然顫抖了一下。
顏如昭在幾個月前收謝寄凡爲徒。
她修爲高深,如今已是修真界第一人,但遲遲不願飛昇。天道對此頗有微詞,交給她一個任務,否則便要降下天罰。
這任務,就是收謝寄凡爲徒,將他培養成當世大能。
第一次見到謝寄凡時,他正在弟子院中受人欺凌,有幾位富家子弟看他穿着破爛,便嘲笑欺辱。竹竿似的瘦弱少年站在牆角,神情冰冷,髒污的面孔上,唯有一雙黑寶石般的漆黑眼眸閃着不屈的光芒。
以及,額心一點灼灼紅痣。
顏如昭降臨弟子院,長老們紛紛迎接,她就隨口吩咐讓人把謝寄凡洗乾淨,換身衣服,送到芙蓉山上。
結果被他們會錯了意,誤以爲她要收謝寄凡爲爐鼎。
於是,第二次見到他時,少年穿着薄如蟬翼的紗衣,長長的墨發披散,雙手被迫綁在了身後。他似乎還被餵了藥,以至於肌膚都泛着不正常的紅暈,長睫似鴉羽般脆弱地顫抖,眼神溼漉漉的,迷茫而失焦。
顏如昭捧起少年的臉龐,他那時沒什麼意識,甚至溫順地蹭了蹭她的手掌。她找出一顆清心丹給他喂下,謝寄凡這才慢慢清醒過來。在看清眼前的顏如昭後,他眼底不禁流露出淡淡的屈辱神色。
這也是爲什麼,謝寄凡總覺得顏如昭將他要來,是將他當做一個玩物。
他不曾參加弟子們的拜師大典,以一種低賤的方式來到她的身邊,顏如昭還沒有教過他任何東西,只是將他圈禁在芙蓉仙山。
就連他在外和交到的朋友學劍,也不可以。
顏如昭給身前的少年治完傷,便從袖中乾坤中拿出一支畫筆,和一盒硃砂。
“把衣服脫了。”她命令。
又來了,謝寄凡想。每隔三日,他就要承受一回仙君的“儀式”。美名其曰是他的修煉,但他卻要坦露出胸膛,任由仙君在他的肌膚上用硃砂畫出奇怪的符咒。
最開始的一次,每筆符咒畫上都是灼燙的刺痛,顏如昭不得不用靈力將他定住才能繼續。等結束後,謝寄凡幾乎是奄奄一息的脫力狀態。
但之後再畫,謝寄凡感受到的卻是一種奇異的快感,就像是他第一次被帶到芙蓉山上,被餵了藥後的那種感覺。
比起純粹的痛,謝寄凡更痛恨這種不受控制的快感。
可仙君既不告訴他這“儀式”是爲了什麼,也沒有停止對他的折磨。
謝寄凡甚至猜測,仙君也許是在用他做某種禁術的試驗。畢竟以他從餘林那兒得到的信息,門派中沒有哪個地方的修煉過程是像他這樣的。
顏如昭安撫他:“忍一忍。想想你的仇家,等未來你變強了,便能將其手刃。”
她知道謝寄凡似乎有個仇家,而他對復仇有很大的渴望。
聽了她的話,正跪下脫衣的謝寄凡卻忽然擡起頭來。
他眼底藏着一片冰冷的恨意。
昨晚在山下,謝寄凡不經意間得知了一個消息。
他恨之入骨的仇家,很有可能,就是他眼前的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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