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這裏，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天元泉？
張牙舞爪的鬼魅在不停向顏如昭襲去，將她的身軀往下拖。
謝寄凡握緊了手中的凝霜劍。
他不知道自己還是否在幻境之中，但是……直覺告訴他，他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看着。
看着仙君不停下墜。
謝寄凡抽出了劍。
凝霜劍想要救主的念頭無比激烈，它綻出淡淡的乳白色光芒，將謝寄凡籠罩住。
鬼魅們第一次看見光芒，紛紛嘶聲叫喊着朝他的方向衝來。然而劍光凌冽，它們還沒觸碰到謝寄凡的衣袍便被擊退，破碎的軀體掉落進泉水深處的漩渦。
彷彿擁有了無盡的力量一般，謝寄凡一邊戰鬥，一邊向顏如昭的方向前進。
可不知爲何，明明他們之間的距離也並不算遙遠，但即使謝寄凡拼了命地擊殺鬼魅，向她游去，卻仍然只能前進那麼一點點。
他看得見她，卻觸碰不了。
謝寄凡卻沒有放棄。
既然，既然這樣努力也只能靠近她一點點，那他可以更努力一些，擊殺更多的鬼魅，總會趕到她身邊。
在烏沉沉的水中，他感覺不到疼痛和疲憊。
只有他，和彷彿永遠也殺不盡的對手。
謝寄凡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場漫長的黑夜。
只是他堅信，總會有天亮的一天。
此刻他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還肩負着要殺死仙君的使命。
他想要救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寄凡提着劍，他甚至覺得凝霜劍法已經刻入了他的骨髓，此生再也不會忘記。
然後，他終於觸碰到了顏如昭。
就在那一刻，天光乍亮。
幻境驟然迸裂，所有的一切像煙塵般消散在空氣中，謝寄凡睜開眼睛，他看見了凝霜閣後院的芙蓉花，因染上了他和仙君二人的血液而顯得嬌豔欲滴。
顏如昭的仙袍散開，他就躺在她的衣襬上，女子的髮絲垂落，讓他觸手可及。
“……師尊？”謝寄凡試探性地開口喚她。
顏如昭微微一笑，似冰雪初融。她啓脣，第一句話是：“謝寄凡，你要渡雷劫了。”
進入化境期的修士，都要經歷這麼一遭。
謝寄凡微微一怔。在那漫長的天元泉幻境中，他竟然突破了元嬰期？
他想到在幻境中經歷的內容，有些艱澀地說：“師尊，那個幻境……”
顏如昭扶他起身。
她並不想討論幻境中的內容。事實上她雖然現在看起來還算正常，可當時在幻境中，那撲面而來的記憶幾乎要將她擊垮。
幸好她那時還能藏身在凝霜劍中。
她現在有很多事情需要理清，不想和謝寄凡就這個話題多說。
顏如昭的神情依舊淡然，她在囑咐他渡雷劫時要注意的事情：“你不用擔心雷劫。我會將你送去玉羅門內防護最嚴密的地界，你拿着凝霜劍，另外……”
她用手指在謝寄凡胸口畫了幾筆，輕輕一拍——
“我把金剛罩給你。”
這是玉羅仙君自身煉化的仙器，和她同生共死，如今被她轉移到他身上，對她自身的作用會大大減弱。
謝寄凡茫然地感受着一層淺淺的屏障保護着自己，忽然間，他想起了在紫霧蛇的毒氣中看見的那一幕。
難道……現實真的會按照那樣發展嗎？
謝寄凡強忍着按捺下自己心中那微妙的希冀，他遵循顏如昭的囑託，被她用祥雲送出了芙蓉仙山。
小徒弟走後，顏如昭這才吐出一口氣，她整個人像是鬆懈下來，回到了她的寢殿中。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那段被自己遺忘的記憶會如此悲慘。
而她也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會經歷天元泉那一遭。
因爲她殺了凡人。不止是凡人，她殺了自己的生身父親。
所以她必須遭受天譴。
後院的陣法已經做成，顏如昭看着遺留下的靈力光芒，她攤開掌心，現出一枚小小的芙蓉花印記。
她已經和芙蓉仙山成功融合，她馬上就要成爲那個超脫天地的存在。
但是……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顏如昭閉上眼睛，感受到胸膛中古老山脈與她的共鳴，幻境中的一幕幕在她腦中閃現。
——她找到了。
是聲音，幻境中某個人的聲音，她在哪裏聽過！
顏如昭不久前在靈脈解決的那隻巨大噬靈魔，它的聲音，和幻境中那個進獻讒言的鬍子道士一模一樣！
怪不得，怪不得……那隻魔對她如此大的恨意，而她卻無跡可尋。
想必那道士是投生轉世，又與魔界做了什麼勾當，纔會重新出現在幾千年之後。
顏如昭正打算詢問燕蒼魔界那邊的消息，卻忽然收到了岑溪的傳音——
“阿昭，我之前在長老們身上設下的追蹤符，有動靜了。”
……
謝寄凡被祥雲送到了一處山谷間。
這裏是顏如昭爲他尋的渡劫之地。
謝寄凡之前在玄明宗上課時瞭解到，進入化境期的修士會經歷一次小雷劫，作爲他們突破的考驗。但大多人不會因此喪命，最多過程難熬了些。而有些坐擁天材地寶的幸運兒修士，則可以連那難熬的過程也規避掉，等着突破那一刻來臨即可。
他如今就成了那個幸運兒。
顏如昭甚至連金剛罩都給了他，那她用什麼來防身呢？
但謝寄凡很快意識到這個問題毫無意義。
玉羅仙君待在她的芙蓉仙山上，她強大到不需要任何護身法器，世上沒有人能傷她。
可是……謝寄凡盯着手中的凝霜劍。
他可以。
那種像是陷入深海一般的窒息之感又冒上來，謝寄凡覺得喉嚨灼痛，他開始喘不上氣。
那些夢境只是夢境而已。他這樣告訴自己。
他應該在這裏好好渡劫，等渡劫完畢，他會回到芙蓉仙山，將金剛罩和凝霜劍交還給仙君。然後，他仍是她寵愛的徒弟。
他短短時間就進入化境期，她一定很驕傲，他還能把那個妖皇、還有玄明長老的徒弟都比下去。
他會是凝霜劍的傳承者，玉羅仙君的首徒。
但、但……他同時也知道，那夢境和那聲音，自他擁有第一縷靈力開始就糾纏着他。
如果他不是被託生而來的，那他身爲一個凡人，爲何會突然擁有仙緣？
沒有人能解釋這樣奇異的事情。
他擁有一個使命，即使他根本不願意去做。
謝寄凡不禁回想起紫霧蛇的毒障中他看見的景象。
他確實拔出了劍，自欺欺人般地完成了他的使命，可是那劍偏了。
他將一切都和仙君坦白，仙君沒有怪罪他，反而因他因愛意而放棄仇恨之事而憐愛於他。
那顆頭顱告訴他，只要這樣做，一切都能如他所願。
謝寄凡想，他不是聖人，他很貪心。
然而，還沒等他想明白，頭頂已經天雷滾滾——
雷劫將至。
……
另一邊，登仙殿中的岑溪第一次這樣焦躁地和顏如昭對話：
“阿昭，你怎麼就不相信？追蹤符顯示的位置就在你那徒弟的渡劫之處！”
“我上次就同你說過，這人莫名出現在竹林中很是奇怪，應該帶出去拷問纔行……”
“你不必再說了。”顏如昭揉揉眉心，打斷他，“我自己的徒弟，我自然瞭解。”
她想起在幻境中，謝寄凡爲她衝鋒陷陣的模樣。
他只不過是個元嬰期修士，他即使修煉得再快，也無法與她相提並論。而顏如昭在幻境中雖然被壓制了修爲，但神魂仍然強大。
可謝寄凡卻能豁出命來護着她。
看一個人，最重要的不是他能給多少，而是他擁有多少。
謝寄凡擁有的很少，他卻能全部獻給她。
“這其中一定有誤會。”顏如昭斬釘截鐵地同岑溪說，“我爲他作保。”
“你太糊塗了。”岑溪不贊同地用了嚴厲的語氣，“顏如昭，若是其他事，你閉關了太久，天真些我也能理解……可這關乎魔界！關乎宗門！”
“你還想重蹈覆轍，再被背叛一次嗎？”
……
謝寄凡沒有遭受雷劫的襲擊。
他整個人都被金剛罩嚴實地包裹起來，天雷怒吼着砸下，卻無法傷到他一根毫毛。
可他卻又陷入了夢境中。
這次與他對話的不是神祕人，而是那顆曾出現在紫霧蛇毒氣中的頭顱。
謝寄凡竟然稍稍鬆了口氣，若是見到來催他復仇的神祕人，他一定會崩潰。事到如今，他一聽到那些折磨過他無數次的話語，就不禁頭疼欲裂。
“抱歉，你不必再說。”謝寄凡絕望地嘆息，“我愛她，我不願意傷害她……”
“嘖嘖……放輕鬆。我不是來要求你報仇雪恨的。”那顆頭顱沒有惱怒，它只是慢悠悠地發話，像在和不聽話的孩子講道理一般，“我只是在想，可憐的孩子，你何必承受這些？”
“爲了愛，而不得不忍下血海深仇……這樣卑微，這樣委曲求全……”它循循善誘，“可是，明明就是她欠你的啊。”
謝寄凡瞳孔驟縮。
“你即使忍下這些，換來一個待在她身邊的機會，她也不會愛你。”
“你不是很清楚嗎？”
“不過……你還記得我爲你呈現的畫面嗎？”頭顱上的髮絲一揚，那曾讓謝寄凡彌足深陷的美好場景出現在他面前。
“這是我爲你算出的最好結果。”
“你拔劍了，可那劍也偏了。”
“你可以把你的所有恨意和愛意都呈現在她面前，清清楚楚地告訴她，她欠了你的，可你不計較了，多麼感天動地吶。”
“愛是什麼？愛不就起源於這所謂的犧牲與感動麼？”
“我不需要……通過這樣的方式……”謝寄凡喃喃道。
“可悲的傻孩子。”頭顱又咯咯咯地笑起來，“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否則，你連感動都得不到。高高在上的玉羅仙君，怎會對你動心？”
的確如此。
“可是，”謝寄凡慼慼然地笑了，“你不覺得，若我真的這樣做了，只會更加可悲嗎？”
……
……
雷聲終於漸漸止息，天際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凝霜劍作爲法器，也替謝寄凡擋了幾道天雷。只是完成任務後，它卻越來越不願意安穩地待在他手中，有些焦急地要去尋回它真正的主人。
“別急，馬上帶你回去。”謝寄凡輕撫凝霜劍的劍身，輕聲道。
但這並沒有安撫到凝霜劍，它仍在不安地顫動，比起之前更加焦躁。
顏如昭親自來接謝寄凡。
她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笑着：“恭喜你。”
“如今到了化境期，我沒有太多能教你的了，剩下的，要靠你自己悟。”
她將他接去了登仙殿，真的要爲他舉辦出師大典。
一切都按照幻境中的流程進行，沒有一點出入。
甚至連顏如昭對他說的話也一模一樣。
只是，在真正進殿面對衆仙長之前，顏如昭卻忽然頓住腳步。
她意味深長地望向他，開口道：“寄凡，你渡劫時，有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
謝寄凡微微一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顏如昭嘆了口氣：“那就好，最近仙界不太平，我擔心你出事。”
“寄凡，”她轉頭，用一種很認真的眼神看着他，“如果有什麼事情，一定告訴我。”
“我是你的師尊，即使你犯了錯，我也會保護你，替你解決。”
小罪可免，但大罪若是一旦釀成，她也護不住他。
謝寄凡緩慢而沉重地點頭。
可是……這件事情，她沒有辦法替他解決。
他只能自己解決。
“我明白了。”他說。
顏如昭停頓了兩三秒，卻沒有等到他的下文。她閉了閉眼，最終走進了殿內。
出師大典的流程並不繁瑣，但玉羅門的高階仙長几乎都在列，甚至包括岑溪掌門。
只不過他今日的臉色並不太好，看向謝寄凡的眼神甚至有些冰冷。
連站在他身邊的停雲，這時都難得地乖順了些。
典禮很快結束，仙長們陸續離開，等到登仙殿內空無一人之後，顏如昭纔將謝寄凡帶進了內室。
凝霜劍還別在他腰間，金剛罩也沒有被她收回。
謝寄凡上前一步。
他將凝霜劍拔出，遞到了仙君的手上。
顏如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下一秒，謝寄凡從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自己的劍——這是顏如昭贈給他用的，她曾說過，這把劍她在庫房挑選了很久，最適宜他的體質。
可如今，謝寄凡卻用它對準了面前的仙君。
“師尊，麻煩您撤了我身上的金剛罩。”他一字一句地說，“請允許我與您死鬥一場。”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