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玉憐百無聊賴地在房間內晃悠,這間房用屏風隔開,謝寄凡讓她睡在裏面,而他則一直坐在桌旁,看着那支糖畫,不知在想寫什麼。
玉憐覺得自己已經趴在窗邊看了很久外面燈火輝煌的景象了,等到她終於無聊至極,想找個人說話時,才發現謝寄凡竟然已經在桌旁枯坐了一天一夜。
那糖畫兒早就該化了,卻被謝寄凡施了點小術法保護起來,仍舊是剛被那老爺爺做好的模樣。
而少年就這麼盯着那支糖畫,不聲不響,像是已經入定了一般。
玉憐只是一縷魂魄,她想,自己的安慰大概沒什麼作用。她只好說:“我不會跑掉的。仙君昨天牽了根看不見的引魂線,她會知曉我的動靜。所以……你不用看着我,若你真不甘心,便去找仙君吧。”
謝寄凡終於動了動,他脣色蒼白,有些迷茫地擡起頭。
“什麼時辰了?”他聲線喑啞。
“外頭的燈會都開始了。”玉憐看着他,只覺得這也是個可憐人。
“你都在這桌前坐了一天一夜,若實在想逃避,乾脆去睡一覺吧。”
謝寄凡低着頭,手指攥緊,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問道:“昨夜……他們?”
玉憐嘆了口氣,“人皇昨夜留宿仙君的客房,一刻鐘前,他們已經出門看燈會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去麼?”
謝寄凡沒有回答。
他此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臟像是已經麻木,像是不再跳動,胸膛空蕩蕩,悲涼的風呼嘯而過,將他穿透,他無力抵抗地倒下。
而他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此時,窗外菸花正綻放,“砰”地一聲,謝寄凡不禁向外望去。半開的窗縫中,絢爛的色彩將夜空填滿,火樹銀花,照亮了寧安皇城的上空。
他卑微地想,無論如何,他和仙君也許正看着同一片天空中的煙花。
最後,謝寄凡在玉憐的要求下,還是出了門。
玉憐沒讓他跟着,她的魂魄形態在人羣中飄過,沒一會兒就離開了謝寄凡的視線。
而他則在摩肩接踵的熱鬧人羣中緩慢移動。
周遭都是洋溢着笑容的男女們,謝寄凡掃過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他感受不到快樂,只有從身體深處傳來的深重而遲鈍的疼痛。
很疼。
謝寄凡想,這比他受的任何傷都要疼。
他一時間陷入一些困惑,自己是爲什麼會愛上仙君?
爲何要這樣不自量力,明知她是天上的月亮,卻仍不由自主地企盼得到一絲月華的垂憐。
謝寄凡經過一個賣面具的小攤販,那攤販主人和妻子一同來做生意,在七夕佳節顯得格外熱情。他見人羣中的謝寄凡形單影隻,以爲他是個求愛被拒絕的失意人,便喊住他,遞給他一隻面具,勸道:“小郎君生得俊逸非凡,何必苦苦癡纏於一人呢?不如放手,另覓佳偶。”
謝寄凡怔怔地接過,待走出了幾米遠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方纔在想什麼。
他已在心中做出了回答——
“謝寄凡此生,唯愛仙君一人。”
他記得在芙蓉仙山的須彌幻境中,他第一次發覺自己心意的時刻,情不知所起,隨之而來的卻是深深的惶恐與絕望——他清楚地知道,仙君不會愛他。
——那又如何。
謝寄凡想,他愛仙君,本能地期盼她的一點點回應。可若愛一個人只是爲了對方的迴應,那大約太過自私。
顏如昭並沒有理由一定要愛他。
若她真的對人皇有意……他們結成道侶,也是好事一樁……
他仍可以,仍可以……做她的腳下的影子,手中的劍。
不要緊。謝寄凡這樣告訴自己,只要仙君快樂。
……
顏如昭坐在酒樓的最高層,自斟自飲。
她和人皇一同離開客棧來看燈會,可是街巷中人實在太多,人皇如此尊貴之人,自然無法忍受行走在這樣逼仄的地方。
他同顏如昭說,他先回宮中準備車輿,待會帶她去安靜的山上欣賞煙花盛景。
顏如昭自己閒逛了片刻後便有些枯燥,自己找了個酒樓坐下。人皇雖然離開了,但還好留下了一瓶醉花釀,她自顧自喝着,又點了幾份點心。人皇還未來,煙花便已在天空綻放。
不知爲何,她在此刻想起了謝寄凡。
昨日她在少年面前與人皇表現親密,他的神情落在她眼中,讓顏如昭不禁心驚。
有些事情,從別人嘴中說出來,與自己親眼見證,是不一樣的。
小荷之前斬釘截鐵地告訴她謝寄凡心悅於她,顏如昭也只先信了七分,她會想,也許小荷弄錯了呢?合歡宗的女修也總有失手之時吧?
也許謝寄凡對她不過是師徒之情,因先前提劍對峙之事而心存愧疚,這也能解釋他做的這一切……
但就在昨日,他推門進來的那一刻。顏如昭清楚地知道,她無法再欺騙自己。
少年的情意滿滿地寫在眼裏。
顏如昭第一次這樣不知所措。
她的強大讓她可以對付許多東西,可唯獨拿少年人一腔熾熱的感情毫無辦法。
她袖中的引魂線感知到,玉憐此時已經不在客棧,謝寄凡大約也出門看燈會了。她剛剛穿行過的人羣中,也許就有他的身影。
只是他們並沒有遇見。
顏如昭陷入了一小段放空狀態,直到酒樓的夥計來給她上菜,對方像是看出顏如昭的身份尊貴,弓着腰給她介紹這幾樣點心:“姑娘您真會點菜,這是直接從我們的點心鋪進的貨,別家想要還沒有呢。昨日還有個小郎君來我們鋪子上,認真挑了足足一個多時辰,大約是要送去給他的心上人……”
夥計的嘮叨聲漸漸模糊,顏如昭盯着點心托盤的紋樣,想起了昨日謝寄凡推門而入時手上拿着的沉甸甸的一摞點心盒。
這上頭的紋樣一模一樣。
夥計離開了,顏如昭盯着那幾塊點心,良久,纔拿起嚐了嚐。
嗯,綠豆餡的清爽可口,山楂味的酸酸甜甜,很是開胃。
她想,不能這樣下去了。
至少,拿人皇當擋箭牌不過是一時之計,她終究要和謝寄凡把話說清楚。
然而就在此刻,顏如昭袖中的引魂線忽然一緊。
——是玉憐出事了。
她扔下結賬的銀子,迅速地從窗戶躍上房頂,向引魂線指示的方向而去。
顏如昭知道這大概是鬼王派來的人。
如今她的時間不多了,若今日沒法解決的話,她便帶着玉憐再去地鬼之門走一遭。
鬼玉環她要拿到,但若玉憐不願,她也絕不會將她留在鬼王身邊。
顏如昭在屋頂飛奔,她的下方是喧鬧的人羣,鬼王派來的使者大約不敢往人氣鼎盛的地方去,畢竟這寧安皇城,還在人皇的掌控之下。
他們去了城郊那座破敗的道觀。
顏如昭略微鬆了口氣,這裏她不久前還來過,熟知地形。
不管來人有多難纏,她都不會讓他們輕易帶走玉憐。
顏如昭很快接近目標,她從袖口拿出一張符籙,正要扔出去,而就在此刻——
毫無預兆地,風雨大作,道觀旁那棵高大的紅豆樹像是忽然發了狂,在風雨中劇烈搖晃,樹枝的摩擦聲像高昂的嘶吼,樹葉簌簌抖落,隨着雨點打着旋落下,卻精準地將一隻鬼使釘在了地上。
她遙遙望去,謝寄凡就在不遠處,他緊緊地拉住玉憐的引魂線,攔在鬼使和她中間。
“仙人……仙人饒命!”鬼使疼得在地上打滾,嗷嗷直叫。
顏如昭沒想到這棵樹竟這樣神奇,連魂魄狀態的鬼界之人都能對付。她飛身而下,又給那鬼使補了張符籙,這回他徹底躺在地上不動了。
“仙君……”謝寄凡見她來了,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
他退後一步,眼眸垂着看向地面,同她說:“我來時正準備與鬼使戰鬥,但這棵樹忽然……”
“我知道了。”顏如昭表示她已經看見了全程。
鬼使慘兮兮地躺在被雨水沖刷的地面上,玉憐見到鬼界之人,又呆住了,她漂浮着,離地半米的距離,像是隨時要飄往天際。
顏如昭用足尖踢了踢地上的鬼使,問道:“鬼王何意?”
鬼使這才能說話,他連忙辯解,聲線尖利:“仙君!仙君別殺我!鬼王,鬼王讓我將鬼玉環送來!”
“什麼?”顏如昭怔愣片刻。鬼王連人都沒見到,竟然能甘願把他的寶貝奉上?
“鬼王讓我帶話,只想要取她的一縷魂絲回去,若玉憐不願,他不允許我強行把她帶回……”鬼使見到玉羅仙君,簡直心驚膽戰,不敢有半句隱瞞。
顏如昭揭下了符籙,鬼使顫着手捧出鬼玉環獻給顏如昭。
“仙君小心。”謝寄凡下意識地上前,將東西檢查一遍,確認無誤後,才讓顏如昭收起。
“玉憐……”顏如昭擡頭,望向漂浮在半空的透明魂魄。
“若你不願回去,”她說,“我會派人送你去轉世。”
“轉世後,一切都沒有了,對嗎?”玉憐忽然空茫地開口,她透明的身軀浸在雨中,雨水穿透她的身體,不管不顧地落下。
她其實不用別人回答,她明明自己知道答案。
鬼使弱弱地開口:“大人說,他、他還想見您一面,若您不願留下,他會送您去轉世。”
謝寄凡撐開一把油紙傘,走到顏如昭身邊,爲她遮擋一小片風雨。
顏如昭看着玉憐,道:“無論你如何決定,我會遵從你的意願。”
玉憐低下了頭。
她說:“我不想見他。”
鬼使瞪大了眼睛,他看見空中的魂魄抽出一縷自己的魂絲遞給他,隨後同他說:“我愛的那位公子,早就死在了千年前。”
“再見也無用。”
……
顏如昭帶着謝寄凡回到了客棧。
她讓那位鬼使送玉憐去轉世,那鬼使身上還貼着她的符籙,不敢造次。
只是玉憐走後,就只剩下他們二人。顏如昭一聲不吭,而謝寄凡只是給她撐着傘,沉默不語。
謝寄凡將顏如昭送至房門口,便折身要回去。就在此刻,身後的女子卻喚他:“等一等。”
他轉過頭,顏如昭就神色平靜地站在他身後,“我有話要同你說。”
謝寄凡握緊了手中的傘柄,他聲音很輕,“人皇不是寄宿於此?”
顏如昭:“……他早回宮中去了。你進來吧。”
謝寄凡施法蒸乾自己身上的雨水,這才進了門。
顏如昭想,是時候了,她得把話和他說清楚。她不會愛上任何人,他不必再對她懷有這樣的感情,沒有結果……他應該回玉羅門去,好好修煉,等她解決了天道的麻煩,也許會讓他成爲自己的接班人。
沒錯,就這樣說。雖然他現在已經不是自己的徒弟,但顏如昭仍看重他的天賦和能力。他們之間不需要感情,利益的聯結也許是維持關係最好的方法。
顏如昭讓謝寄凡在木桌對面坐下,她開門見山地問道:“這一路上,我同你說過無數次,讓你回宗門去。”
“爲什麼不聽?”
謝寄凡靜靜地看着身前的仙君。
他終究是讓她厭煩了嗎?
他已經儘可能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只想要離她近一些,近一些。
但若是仙君不喜歡……
“我明日便啓程回去。”謝寄凡這樣說。
“……”顏如昭想,自己大概還是問得不夠開門見山。
她又拿出了未喝完的醉花釀,給謝寄凡和自己倒了一杯,這纔開啓了接下來的話題。
“小荷說,她覺得你心悅於我。”顏如昭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和人談論這樣的話題,“……是真的嗎?”
謝寄凡抿了一口酒,這酒似乎有些烈,不似人間的凡物,但此刻他的注意力根本沒放在這點小事上。顏如昭的話像是一柄重錘敲在了他的胸口,謝寄凡想,她知道了。
她似乎不太高興,否則怎會有人以這種談判似的態度討論感情之事?
但無論如何……
半晌,他吐出一個字:“是。”
只是一個字,卻像是洶涌的洪流終於在大壩上找到了一處裂縫,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仙君……的確如此,的確如此……”謝寄凡將酒飲盡,“我心悅於您。”
顏如昭真的像是在審問犯人,她問:“什麼時候的事情?”
“從很早的時候開始……從,從我還是您弟子時開始……”謝寄凡又喝了一杯,他“砰”地雙膝跪地,像是死囚在接受審判。
“仙居,是我大逆不道。”謝寄凡癡癡地望向她,一雙澄澈的眼眸如今寫滿了哀慼,“我對您別有用心……”
“我做錯了很多事情,我身爲您的弟子,沒能完全信任於您,讓賊人有了趁虛而入的機會……我沒聽您的話回宗門,總想要再次靠近您……我甚至對您生出了本不該有的感情……”
“仙君……”謝寄凡想要握住她的袍角,手卻終究滑落了下來,“任何懲罰我都能承受,可唯獨我無法放棄愛您。”
顏如昭的手一瞬顫抖,打翻了桌上的酒杯。
許多人曾向她求過愛,卻沒有一個人像眼前的少年一般,跪在她的身前,像瀕死之人一般,用充滿絕望的口吻述說愛意。
好像那不是愛,而是一把凌遲的刀,在一片一片地剮下他的血肉,而他甘之如飴。
有什麼東西在逃離掌控。顏如昭穩住手,將杯子扶起。
她想,必須要再嚴肅一些,必須要將這點無法控制的東西扼殺在搖籃裏。
她儘量擺出冷靜的口吻,用指尖捏住謝寄凡的下巴,她手指深陷,在他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了痕跡。她說道:“我不需要人愛我,謝寄凡。若我想要一個人在我身邊,那麼,那個人只能爲了滿足我的需要而存在,被我控制擺弄,明白了嗎?”
顏如昭將話說得比較隱晦,但她知道謝寄凡會聽懂。
這樣也許可以了,她知道謝寄凡要的不是這個,他最痛恨的就是別人將他當做玩物。剛來到芙蓉仙山上時,他以爲自己被當做她的爐鼎被送上來,看向她的眼神痛苦又仇恨。
她鬆開了捏着他的手,輕飄飄地在他臉頰上拍了兩下,“別天真了,你想要的,我給不了你。”
謝寄凡的確因此變了臉色。可是與顏如昭所想的不同,他的神情並不是她預計的那樣,卻像是在一場戰鬥中終於找到了敵人的破綻一般,他忽然握住她的袍角,急切地擡起頭問道:
“仙君,那昨日的人皇,又算什麼?”
顏如昭:“……”
失策了,她甚至完全忘了人皇這傢伙的存在。
“若……若您想要這樣的一個人……”謝寄凡此刻眼中彷彿含着一汪水霧,他模樣本就生得好,喝了一點酒後,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而額間的那枚紅痣更鮮豔了些,看得顏如昭心頭猛跳。
他說:“爲什麼不能是我呢?”
謝寄凡攥着她的衣袍,像是終於握緊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人皇……人皇有什麼好的?”
他說服過自己多次,只要仙君快樂,只要仙君喜歡……那麼他可以忍受痛苦,可以一輩子愛而不得。
可是,仙君如今的話卻讓他意識到,人皇也許不是最優選。
“他……他從前有過妃嬪……”謝寄凡終於明白,自己是嫉妒的。那一瞬間的穿心之痛,原來便是他的嫉妒之情。
“仙君,我很乾淨。”他這樣說,“我只屬於您。”
謝寄凡想,從前的他大約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可他並沒有多少恥辱,他只是很單純地想,既然仙君想要一個,他也許會是合適的人選。
大概是醉了,謝寄凡甚至有些意識不到自己在說什麼,他只是一直在說。
無論如何,他都想讓顏如昭將他留在身邊。
就算只能作爲她的爐鼎或玩物也好。他心甘情願。
顏如昭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真是瘋了。顏如昭想,自己大約也沒清醒到哪兒去,竟然在和他說這種事情。
瘋了。
她瞧着謝寄凡額間那點灼灼紅痣,頭腦發熱。
該死的,她盡力保持冷靜,然而最後卻是伸手覆上了他的額頭。
試圖以這樣的方式擋住。
好像害她神志不清的罪魁禍首是這顆痣一般。
可謝寄凡不知道顏如昭的所思所想,他再次得到她主動的觸碰,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
她的手還是很涼,在這個燥熱潮溼的夜晚,像是一縷清風。
唯一不同的是,這縷風沒能讓他清醒過來,反倒讓他更加眷戀於這一點清涼的溫度。
如同上了癮一般。
謝寄凡想,他終於能夠呼吸。
那隻手這樣柔軟,他忍不住擡起臉,在她的手腕處印下一個虔誠的吻。
顏如昭深吸了一口氣。
謝寄凡的吻明明很輕柔,他小心翼翼,像是初生的小動物幼崽親暱又笨拙地啄吻,帶着一點點的惴惴不安,卻又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可她的手腕處像是被灼燒了一般,滾燙無比,從她那一小片的肌膚蔓延上來。
酒喝太多了嗎?她想。
醉花釀的後勁這麼大麼?
“仙君……選我,好不好?”謝寄凡捏着她的小拇指,哀求道。
有什麼情感在這樣的夜間宣泄而出,悄然無聲。酒瓶跌落,清液迸濺,柔軟的衣袖纏繞在一起,百合花在室內慢慢地開放,露出一點微紅的花蕊,清甜的芬芳靜靜流轉在空氣中。
謝寄凡輕柔地吻上,他終於如願以償染上了那麼一點他渴盼已久的氣息。
顏如昭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像是頭昏昏沉沉的,從那個觸碰、那個吻開始,事情不知道從哪個環節開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她覺得自己,也是時候該體會一次別人所說的“極樂”了。
少年的姿態太過卑微,讓她不由自主地生出想要摧折他的慾望。
顏如昭只記得自己輕輕應了一聲,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兩個人糾糾纏纏輾轉到坐塌之上,擺着茶杯的小几被掀翻,她攥着謝寄凡的衣領將他按倒,兩個人的衣物糅雜在一起。
少年半跪在她身前,赤誠地俯下身。
他說到做到了。
顏如昭大腦在那一瞬間放空,她什麼也想不到,腦海中好像只有之前和小荷一起看的合歡宗課本里的景象。她看着少年擡起頭,他抿了抿脣,喉結微動。
太刺激了。
顏如昭不禁挪了挪手臂,碰到一個溫潤的物什,才發現那是方纔從鬼使那裏拿到的鬼玉環。
合歡宗課本中的一幕忽然在她面前閃現,顏如昭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將這個環給謝寄凡戴上的,她在那一刻似乎放縱了自己,她想,既然已經如此了,不如更放肆一些。
少年無條件的順從像是讓她激發了一些什麼情緒。他溫順而聽話,但在這其中,他卻像是仍流淌着一些衝動,只不過被他以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隱忍強行壓制了下去。
他毛茸茸的頭髮弄得她有些癢,少年吻上她的那處月牙形胎記,他的牙齒尖尖,顏如昭一度覺得身上趴了一隻小狗。
但是……和之前她收留的小狗也不太一樣,不是那麼小那麼乖,而像是……一隻狼狗。
她大概是太過放縱,連腦子都沒過,就這麼說了出來。
謝寄凡愣了一瞬,他擡起頭,神情呆呆的,像是沒反應過來,小聲地問:“爲什麼?”
顏如昭眯起眼睛,伸出手戳着他的胸口,故意說道:“——狼心狗肺。”
這話在這時候說,既有些調情的意味,又像是爲了之前的事情在數落他。
顏如昭不過是隨口一說,謝寄凡卻聽進了心裏去,他的眼眶立刻紅了。
小狗的眼神溼漉漉的,好似有些委屈地要貼近她。
“仙君……您別這樣……”他有點要哭的模樣,“您知道的……我,我從未有害您之心。”
他當時不知如何是好,萌生了死志,一心要死在她的劍下。
可卻忘了最簡單的方法,他明明可以直接將一切告訴她。
是他的錯,是他狼心狗肺。
顏如昭不知道一個男人做這種事的時候竟然是可以掉眼淚的。他甚至還用了敬語“您”。
謝寄凡在她面前流淚過多次,顏如昭想,她並不討厭,只是有種很新奇的感覺。
——他在爲她而落淚。
……
一切都結束後,謝寄凡獨自去了浴房,回來後,將帶着水珠的鬼玉環交還給了顏如昭。
玉環冰冰涼涼,被肌膚染上的熱度消退。謝寄凡壓根不敢看它。
“仙君……”少年穿着寬大的白色寢衣,臉頰上的冷水流至脖頸處,整個人被她欺負得有些可憐。他卻仍取了柔軟的綢布,半跪在身邊爲她擦拭。
鬆垮的袖口偶爾滑落,顏如昭能隱約看見幾處還未好全的凍傷。她的指尖不經意劃過,費了些靈力,卻還是沒能治癒。妖界的力量,終究不太好對付。
謝寄凡對她的任何事情都這樣上心,他仔仔細細地將所有穢物都拭去,沒有任何的不軌之心,動作如同在做一件藝術品,他甚至沒發覺顏如昭悄悄發動了靈力。
顏如昭靠在軟墊上懶懶地看着他,謝寄凡完全被仙君此刻的神情蠱惑,他將她抱起,輕輕放在裏間的牀榻上。
“仙君安眠,我就守在您外間,您……需要我撫琴麼?外面應該有店鋪還開着。”他伏在她牀邊,像是想要討一點小小功勞的模樣,悶聲問道:“仙君……明日,明日還有燈會,我……能隨您一同去嗎?”
就連討賞,也不過是想要離她近一些。
倒真像是她養在身邊的爐鼎一般。
顏如昭此時靠坐在牀頭,她盯着牀帳頂部,手指間捻着一隻小小的紙鶴,在手心旋轉。
這是她方纔在一堆衣物中摸索到的,紙鶴幾乎已經沒了她的靈力,變得粗糙陳舊,卻仍被人細心收在懷中。
“好。”她這樣說。
顏如昭想,小荷說得蠻有道理。
她仍不相信愛,可是情愛的滋味,倒是還不錯。糙陳舊,卻仍被人細心收在懷中。
“好。”她這樣說。
顏如昭想,小荷說得蠻有道理。
她仍不相信愛,可是情愛的滋味,倒是還不錯。糙陳舊,卻仍被人細心收在懷中。
“好。”她這樣說。
顏如昭想,小荷說得蠻有道理。
她仍不相信愛,可是情愛的滋味,倒是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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