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謝寄凡平日裏不會擅自進入凝霜閣的內室，顏如昭恐怕沒想過這本古籍會被他看見。
他很快離開了凝霜閣。
只是，書頁上寫着的字無論如何也沒法從腦海中抹去。
謝寄凡在玄明宗上課時，聽說過煉魂一術。
這是一種幾近失傳的禁術，只有靈力與神魂極爲強大的修者才能使用。
具體的操作手段謝寄凡不知道，講課的仙師也沒有細講，只是說那會是極爲痛苦的一個過程，將軀體與神魂分離，將神魂的力量釋放，從而激發出數十倍的靈力威壓，足以抵禦千軍萬馬。歷史記載，曾有金丹期修士用此術與大乘期修士同歸於盡。
只是，用了此術之人，最後會靈力耗盡，精魄碎裂，形同廢人，只擁有凡人的壽命，很快就會死去。更有甚者，在使用煉魂術之時會爆體而亡，肉身直接粉碎。
謝寄凡走到朱雀閣門口，擡頭望向黑壓壓的天際。
烏雲滾滾，卻被一層透明的屏障攔在宗門之上。
謝寄凡其實明白顏如昭要做什麼，只是他不知道，她要選擇如此決絕的方法。
明明，她看上去還一切如常。明明，就在不久前，她還笑着同他糾纏。
這世上，已經沒有能夠令她留戀的東西了麼？
亦或是……
謝寄凡眸光沉沉，注視着虛空之上的雲層。
她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解決天道這個麻煩。
第二日，謝寄凡來到凝霜閣時，顏如昭已經起身了。
她的臉色比昨日好了些，正盤腿坐在榻上，擺弄着幾本文冊。顏如昭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開口道：“你昨日什麼時候離開的？”
謝寄凡：“仙君睡了之後。”
他很快反應過來，顏如昭大概是知道他進入了內室的事情。她的屋子裏有她設下的陣法，任何人的蹤跡都會留下靈力波動。
可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垂着眼，喚他過去，“我之前，說過想讓你做我的接班人，你還記得吧？”
謝寄凡想，她知道了。
她知道他看見了那本古籍。
可她卻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還用這樣交代後事一般的語氣同他說話。
謝寄凡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沒能說出來。
他順從地上前，顏如昭沒有耽擱片刻，拿起文冊爲他講起了宗門事務。
他們之間的氛圍仍舊平靜，但謝寄凡卻知道，有什麼不一樣了。
在顏如昭放下書冊喝茶的間隙，謝寄凡忽然開口問道：“仙君……有什麼想要實現的願望麼？”
顏如昭放下茶杯，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他。
她當然知道謝寄凡昨日翻閱過她的煉魂術古籍。她本想找機會，將自己的決定一五一十同他說清楚。
只是一直不知如何開口。
現在好了，他自己知道了，這也是好事。
顏如昭覺得有些累，她如今，找到了自己的來處，甚至，在她離開宗門的那段時間，她也將自己想做的事情全做了一遍。
去妖界擼毛絨絨，觀摩合歡宗的課本，讓巫頤重新復生……
以及，和她的小弟子做了大逆不道之事。
她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了。
修者隕落飛昇是常事，更何況，這次她是爲了對付天道。她不覺得岑溪和巫頤會多麼悲痛欲絕，至於停雲……岑溪得多哄哄了。
顏如昭唯一有些記掛的，便是謝寄凡。
她手握着他的一顆心，卻不知該存放在何處。她沒有多餘的空間去愛一個人。
最後，她也只能嘆息一聲，說：“沒有了。”
謝寄凡的眸子慢慢黯淡下來。
他的指尖深陷進手心，在心中做下了一個決定。
謝寄凡沒有再發問，認真地聆聽顏如昭給他上課。
顏如昭給他講了幾天宗門事務後，謝寄凡接到了一個任務。
他當時在玄明宗名冊上的名字大概未抹去，於是便又輪到了他入世的任務。
玄明宗的餘林親自來找他，同玉羅仙君說明原委，要帶謝寄凡外出剿滅鬼魅。
謝寄凡當初在佛門的夢似乎應驗了那麼一點，在他們回到宗門後，外界的鬼魅因爲鬼王之死而四處肆虐，甚至入侵了佛門。如今又有侵擾人間之態。
顏如昭並沒有多心，她只是揮揮手，放謝寄凡離開。
而事實上，謝寄凡隨餘林離開宗門剿滅鬼魅後，他並沒有立即返回宗門。
他再次來到了寧安皇城。
“勞煩師兄在這裏稍候我幾日。”謝寄凡和餘林落宿在一間客棧，他請求道，“我有要事要辦，麻煩師兄了。”
餘林擺擺手，“這有什麼，之前我們不就說好的麼？我負責去玉羅仙君那兒將你帶出來。”
謝寄凡垂下頭。
他其實仍對瞞着仙君感到愧疚。
但若是他主動離開宗門，仙君一定會有所懷疑。
他告別餘林後，便拿出了隨身攜帶的靈犀石。
顏如昭告訴他，靈犀石跟着他，或許會指引他找到他丟失的魂魄一角。
而如今那地點出現了。
謝寄凡需要這一角魂魄，讓自己的神魂完整。
靈犀石先將他指引來了人間，然而來到人間後，黑色石頭的指引卻慢慢變得微弱。
他無法得知具體的地點。
謝寄凡此時心緒有些急切，他不知道芙蓉仙山上方的烏雲是否會很快穿透結界，而仙君……
總之，他必須要儘快找到他丟失的那一角魂魄。
他在寧安皇城中四處亂晃，試圖碰運氣找到地方。但靈犀石上的光芒忽明忽暗，他始終無法靠近目的地。
寧安皇城太大了，他這樣一個一個地方地找下去，等回到宗門後恐怕已經遲了。
謝寄凡握着靈犀石，站在繁華的街道中央，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在心中想着，既然靈犀石將路指來了這裏，那麼他的那一角魂魄，一定是前些時日在皇城中丟的。
他在寧安皇城中，有碰見過什麼異樣的人或事麼？
答案是有的。
他遇見過人皇，遇見過合歡宗女修小荷，玉憐的魂魄，甚至，還有街角那位賣糖畫的老爺爺。
只是，如今除了人皇，其他人他根本無處尋找。而人皇，久居皇城中的上位者恐怕不會接見他。
那麼，除了人，有沒有什麼存疑的地點呢？
謝寄凡額角落下一滴汗，他腦中在飛速運轉，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了一個地方。
那處荒廢的道觀。
謝寄凡其實就去過那裏一次，是在第一天七夕燈會的夜晚。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行走，卻突然感知到玉憐的異動，一路循着引魂線追到了道觀處。
那時他不知鬼王派使者來是要做什麼，還以爲玉憐的魂魄會有危險。而鬼使也不認得他，二人便打了起來。
可他們尚未分出勝負，風雨便突然襲來。
這很奇怪，謝寄凡修爲至此，早已能有預見一小段時間內天氣變化的能力，可那次的風雨卻來得毫無緣由。
在之後，那鬼使便被紅豆樹的葉子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謝寄凡想到此處，立即攥着靈犀石，奔往皇城郊外的廢棄道觀。
此時正值正午時分，陽光如碎金般灑下，是深秋時分難遇的豔陽日。高聳的紅豆樹支出一大片樹蔭，卻無人敢在樹下乘涼。
謝寄凡越接近道觀，便感到手中的靈犀石的感應愈發強烈。
就是這裏。
謝寄凡胸膛起伏，腳下身法更快。
然而，等他到了道觀之時，卻發現靈犀石的光芒竟然在慢慢黯淡。
謝寄凡心中疑惑，這是怎麼回事？他明明來到了道觀，爲什麼目標卻會離他越來越遠？
但不論如何，都找到了這裏，謝寄凡還是推開幾乎已經破裂的院門，走了進去。
在道觀內，他卻見到了一個讓他意料不到的人。
“小……小荷？”謝寄凡驚訝地看着面前手拿驅鬼鈴的女子，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她。
“誒？”小荷警惕地轉過頭，打量了他一會後才認出人來，“你是玉羅仙君身邊的那個，那個……呃，謝……”
“謝寄凡。”少年答道。
“噢對！謝寄凡！”小荷徹底想起來了，露出了一個放鬆的笑容，“嚇死我了。我記得你，你是仙君的追求者嘛。”
謝寄凡摸了摸鼻尖，沒想到她會說得這樣直接。
小荷拿着手上的驅鬼鈴，和他解釋道：“仙君人好，她給我的靈丹妙藥讓我不用再去亂葬崗吞噬魂魄了。我以前在這處道觀存放屍體，擔心侵擾了這處清淨之地，而且，最近不是鬼魅肆虐麼？我有時間的時候就來這兒清清鬼魂。”
謝寄凡點點頭，他心裏還記掛着自己的事情。手中的靈犀石徹底黯淡下去，這說明小荷也和他丟失的魂魄無關。
他正想禮貌告別，小荷卻突然喊住了他。
小荷是個聰慧的女子，她視線灼灼地掃了他兩眼，便問道：“你孤身一人來人間，是要尋什麼東西麼？”
謝寄凡自然不會將自己的事和盤托出，但小荷在寧安皇城多年，比他了解此處。他想了想剛剛忽然綻放光芒，又很快黯淡下去的靈犀石，最終開口：“我有一物遺失在人間，小荷姑娘，請問，我來道觀之前，此處是否來過什麼人，或者有過什麼異狀？”
小荷沒有立即回答，只是試探地問：“你要找的東西，和仙君有關？”
謝寄凡：“是，也不是。”
“……好吧。”小荷攤了攤手，“雖然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啞謎，但仙君對我有恩。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最近我來道觀時，總會看見有位揹着劍的老者在外面的樹下乘涼。其他的，便沒有了，這裏荒涼破敗，少有人煙。”
“若你要找的是那人，可以在此處多等幾天。”
“我明白了。”謝寄凡難掩激動之情，“多謝小荷姑娘。”
小荷結束了驅鬼儀式，隨謝寄凡一同走出道觀。紅豆樹樹冠遮陰處巨大，謝寄凡想起之前那一夜的奇遇，不自覺擡頭望向了樹上青綠的葉片。
小荷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隨口說道：“這是棵靈樹，似乎已經生長了幾千年了。”
“城郊這一片，之前有一次遭遇風暴，周圍一大片的房子都被掀翻了，唯獨這棵紅豆樹和它旁邊的道觀還好好的。後來皇城中的人便認爲這棵樹有靈，道觀更是其庇佑之地，便不敢輕易接近，道觀也隨之荒廢。”
二人淺淺交談幾句，小荷很快離去，而謝寄凡便站在這棵紅豆樹下，開始等待。
而不知爲何，他一來到樹蔭之下，紅豆樹便忽然簌簌地抖動起了葉子，一片葉片甚至親暱地落在了他肩頭。
明明，此處也沒有風動。
謝寄凡在樹下抱着劍等候了一天一夜，終於在傍晚時分等到了他要找的人。
靈犀石泛出劇烈的光芒，謝寄凡不得不將它藏回乾坤囊中。
老者背上揹着一把破劍，他看上去年紀很大了，背脊卻挺得筆直。
謝寄凡只一眼就認了出來，他是當時在街頭送他糖畫兒的爺爺。
他的那一角魂魄，就是被他拿走了。
可是，爲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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