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赵渊侧首对着吓缩在角落裡的助教扔出几個字。
“拖出去,除名。”
那可是宁王庶子,好歹也是他亲侄儿啊,助教再一看這魔王脸色,腹诽都還沒能想完,就点头如捣蒜了。
闹事的一众子弟吓得直觉后退,深恨這会儿沒條地缝能往裡钻。
“跪下!”
扑通通,所有立着的小子一律结结实实硬磕到地上。
赵渊冷目扫過助教,助教一個激灵,只觉从未如此心思清明,竟顿时领会了赵渊的意思,吊着嗓道:“学规五等,第一,关暇几月,不许出入;第二……”
“直接說第五等。”
助教咽了下喉头,稳住道:“可动夏楚,挞至流血。”
话音刚落,好几個子弟连跪都跪不稳了,這学宫裡的教鞭抽起来可堪比大刑,当下只想求饶,可望着赵渊又实沒有勇气开口。
“把课听完,再去领罚。”
言毕,赵渊大咧咧在下头坐了,這是要带头听李逸往下讲。
李逸目光随着赵渊,一时沒能回神。
他人在讲台上,是早见了赵渊从窗外行来,因知李逸在讲课,肃王便只在那梧桐树下立了静听。
待到起了骚动,李逸全副神思都放到了应对学生身上,压根不知道赵渊什么时候进的屋。
如今风波過去,回想来,那砚台离他额角不過咫尺,眼看砸将下来,他却反常地沒有躲,心底怎么就有那股子笃定,那股子久违的被他压得极深的恣意。
不管不顾,仿佛年少时,豁出去去信一人。
是从什么时候,他对赵渊明明嘴上還說着要告诫自己提防,心底却已开始依赖。
赵渊坐在底下,见李逸那双明眸不似往日清亮,竟似蒙着层雾地望着他,心下不可抑制翻涌如涛,顿时知了李逸对他的心防已大不如前。
他尚不及尝一尝這蜜般滋味,脑中弦已绷紧,赵珩可還在后头坐着,他在窗外就已瞥见了,皇帝可是将李逸那句“无君可侍”听得清清楚楚。
赵渊轻咳了一声,李逸回過神来,拿出他久经常朝处惊不变的本事,继续往下讲。
“儒者,不臣,不仕。指的是‘无君’的情形。
何为无君,其一,世有大乱,无君。
大成立国之前,天下兵乱,尔等刚刚亲历,這便是无君的世道。這样的时候,儒者可不臣,不仕。”
赵珩在下头托着腮听,皇叔今儿是发威了,那赵璧也确实不是個东西,要拿李逸可以,那也应该是他赵珩,君上臣下方名正言顺。
赵璧一個庶子无爵的,今日敢对着师长反了,日后就敢逆上!
且听听李逸怎么說,要是說的不好,待会儿皇叔要指责他這個国君不务正业,他也好拿李逸此事先来浑挡一阵。
国事先于家事嘛,他逃课是家事,李逸言犯天子,可是国事,理应处理在先。
赵珩正想得美,李逸已道:“其二,圣人亦云‘臣事君以忠’,故君子不事二主。
若儒者曾为人臣,入朝为仕,不幸遇到‘主’亡,则儒者再无其君可侍。
故《礼》言,世上有不臣天子,不事诸侯的儒。”
原先侍奉的君主已死,因抱持忠义,儒者再无君可侍。這便是无君可侍的第二种情形了。
“可都听清了?”摄政王冷冷开口,跪着的一众小子忙嚇道:“弟子受教。”
赵珩在下头都有些想鼓掌了。不亏是前朝太孙,郭慎的亲授弟子,李逸此段解得甚妙。历来有不少大儒避解此段,宫中延請的那位也只說其一,未解其二。
似乎来泮宫又可再多加一個理由,皇帝想着,从某种程度来說,李逸反倒是他最好的引路人。
一個于他這個年纪,曾受過全套储君教育的人。见其所见,想其所想。
来教导皇帝的大儒再好,也弥补不了与赵珩年纪和身处之地的差异。帝国的顶峰望去河山大好,却也四面罡风凶厉异常。
摄政王是皇帝的依靠,皇帝也能从肃王身上学到很多,但若论老师,也许曾历经沉浮的李逸才是最合适的一個。
皇帝神游天外回来,就见摄政王正阴着脸望他。
赵珩再了解赵渊,此刻也不免有些提心吊胆,下了堂忙借口身体不适,匆匆回宫。
果然,肃王在思政殿外等着了。
赵珩把对刘顺忠說的理由又态度诚恳地讲了一遍,說到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时候,颇有感而发。
“今日皇叔也见了,泮宫的博士们俱学有专精,时有新解,又敢于讲,不似宫裡缩手缩脚。
李逸的礼讲得甚好,朕实在舍不得不听。”
“陛下真的爱听李逸讲学?”赵渊对此倒有些意外。
“皇叔可别把李逸弄宫裡来,人都說了,不臣,不仕。朕如今有皇叔理着国事,不时去泮宫听课就好。”
可千万别弄巧成拙,赵渊要是一时兴起把人弄到他跟前,那還有什么意思。他還有好些個少年天子的苦烦,想要慢慢哄着李逸和他讲古排遣呢,只不好叫赵渊知道他的心思。
人都知道他身份了,怎么可能還会待他如弟子,对他說实话。
赵渊亦沒想過把李逸弄宫裡去,那他還怎么见着人,他整日想的是什么时候把人弄家去,别再在泮宫旁的宅子裡住了。
皇帝对李逸观感還不错,這该算好事,但多少有些出了赵渊掌控,也许他该更抓紧些?
别等赵珩真的把李逸看成了半個师长,他再把人弄家去那般养起来,皇帝倒要不乐意了。
肃王来過泮宫后,本是每日裡坐立不定的少年们,集体消停得就像打了霜的茄子——全蔫了。
在一片恭敬待师的寂静中,李逸发现,白显很爱听他的课。
白显的身子不好,隔三差五地請假,他的课却能做到大半不拉,远高于其他几门课的出席。在试着问過李逸一两次問題后,显见有越来越好问的趋势。
李逸這才出了劝勤斋,白显就追了出来,“先生,弟子有請教。”
看着那张几乎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脸,李逸只默默掩下情绪。
赵珩如今装病是越发得心应手,边走边還无力地咳几声,不想引得李逸道:“今日怎得沒见你那书童?”
白显這样的身子,身边沒人跟着可不行。
赵珩一愣,這才发现韦徹竟然下了课沒见人影。
弟子们上课,僮仆都是候在堂外的,李逸对白显的這個书童有印象,是因着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但细想来,异族人都长得差不多,他当太子时也见了不少西越使臣,有时還真分不清。
实在是韦徹剃了胡子,换了衣裳发型后,变化太大,李逸只与他见過一两面,哪裡還记得住。
“我陪你去找找。”
“先生,哪裡需要麻烦您。”赵珩心知不用,此时却不好硬推。
李逸陪着赵珩才转到劝勤斋后头的花园裡,就见韦徹衣衫不甚齐整地出来,脸上還带着伤。
李逸虽觉惊诧,可比起赵珩的反应那是差远了。
赵珩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就這么個小小泮宫,谁敢欺他的銮仪卫?!韦徹又是什么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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