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你就聽我一次不行嗎
驀地對上視線,少年立刻別開眼,落在牀榻邊的手指把被子揪成一團,低聲問:“還疼嗎?”
房間裏很安靜,安靜到即便牧野的聲音只輕輕溢出嘴角,以雪冥現在的狀態,也聽得一清二楚。
他擔憂地看着牧野,“因何不高興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算算時日,這人應是剛醒纔對,怎麼一副頹靡不振地樣子?
“可是七王爺傷重你擔心了?本尊牀頭有藥,拿去……”
“大雪球。”牧野打斷雪冥的話,轉過視線看他。
“十年,十年活死人。那我問你,若不當活死人,以你如今的狀態,能活多久?”牧野壓抑着情緒,面無表情地出聲問。
他還是第一次這樣看雪冥。
雪冥向來有自己的驕傲,無論怎麼樣,都不會暴露自己的軟弱。
他總是不慌不忙地看着他們,卻每次關鍵時刻都出手相助。
卻沒有人問過他,需不需要幫助。
他也從不要求他們回報他什麼,他就那樣存在着,擡眼就能看見,需要他,他就在。
現在,他幫不了他們什麼了。
他就默默地離開,回到自己的地方,準備自生自滅。
見雪冥不說話,牧野語氣帶上了逼問,“你把我當什麼?把景兄當什麼?他也很擔心你,就連南隕城也親自來了,你就沒把我們當朋友!”
雪冥蹙眉,眼前的少年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一般,眼神銳利,帶着鋒芒,竟是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可長大,並非什麼好事。
他寧願這人凶神惡煞地罵他,也好過如今的質問。
“三年。”雪冥脣邊溢出嘆息,“且只能生活在高嶺雪山,不當活死人,最多三年。”
可牧野體內的蟲子至少需要十年才能醒來,才能被內勁壓迫到不敢再待。
三年,不夠。
牧野嗯了一聲,道:“好,我陪你。”
雪冥想起身,卻因太過虛弱,只得不贊同地看着牧野,“莫要胡鬧,高嶺雪山,至寒之地,很冷。”
“那又如何?我沒有胡鬧。小爺說過會陪着你的。”牧野眼神堅定。
兩人視線對上,誰也不讓。
而這長時間的對視,以雪冥吐血告終。
牧野嚴肅的神情瞬間被慌亂取代,內力源源不絕地往雪冥體內輸送。
突然,牧野的手腕被握住,“不要浪費功力,本尊無礙。”
牧野低頭,看着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皮膚白到透明,指節乾淨修長。
瘦得腕骨突出。
一瞬間,他強裝下的冷漠和成熟撕碎,眼睛紅着,眼淚大滴大滴地砸在雪冥的手背上。
“你,你就聽我一次不行嗎?”語氣裏的乞求令人心悸。
雪冥怔愣半晌,看着手背上的淚水。閉了閉眼,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好,聽你的。”
生平第一次,他重傷醒來時,身旁有人。
也是生平第一次,孤獨被困時,有人擋着他,護着他,幫着他。
他一向做事隨心,幫景鬱,幫牧野,不過是覺着閒來無事,加之這幾人有趣得很,幫便幫了。
他從不想有何回報,也不曾想他做的這些事,一定要換來什麼。
一切只因他想做而已。
而今……羈絆已生,他恐怕沒辦法再像之前那般灑脫。
牧野這一哭,哭得驚天動地,心底的害怕無助、痛苦愧疚,全部哭了出來。
與在東營裏一樣,揪住雪冥的袖子就擦眼淚,說道還擦擦鼻涕。
擦着還挑剔起來,“沒有狐裘……嗚嗚……擦着……嗚……舒服。”
雪冥無奈得很,換了只袖子給他。“如何能哭成這樣?受委屈了?”
牧野癟着嘴,伸手去摸雪冥的白髮,眼淚汪汪地看他,“大雪球,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比秋姐他們還好。”
終究還是個孩子,又在自己最親近信任的人面前,眼淚是想停都停不下來。
雪冥臉色白得像紙,不穿狐裘時,身軀比牧野還要瘦弱幾分。
聽到這話,他不由得勾了勾脣,“本尊比你年長許多,顧着些是應該的。”
此刻的雪冥,褪去了狐裘,也褪去了雪主的高傲冷漠。
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溫柔,將牧野心底最後的恐懼也化解開。
於是,少年開始當家做主。
“等你身體再好些,小爺便陪你上雪山住。你先告訴我,有什麼要準備的,我去準備着。”
說着,狠狠抹了把眼淚,咬牙警告,“你要是敢偷偷離開,小爺饒不了你!”
雪冥眸光緊緊鎖着牧野故作兇惡的臉,恍然發現,少年長開了些,眉眼間,帶上了些男人的壓迫。
“好,你去準備着厚的狐裘、錦衾,再備些喫食。本尊需得儘快上雪山壓寒毒,你且去吧。”
牧野揉了揉眼睛,“好,你等着我。”
他扭頭就跑,生怕慢一點,雪冥又要吐血。
少年莽撞,衝出去,門都忘記關。
雪冥一直看着那門,來來回回地晃,直到停歇。
良久,他起身。
如此這般,就已足夠。
他走向門口,不遠處景鬱與南隕城一坐一站,正在交談。
以他的經驗,單從南隕城和景鬱的身形動作就能看出,這二人身帶重傷。
帶着重傷,還不遠千里從東禹趕到北雪,實在不是南隕城會做的事。
朋友?
應是的。
他曾爲了迅速壯大,做事不擇手段,手染無數鮮血。
從未想過與誰交友,與誰親近。
一爲驕傲,九州之中,沒有幾人能配做他的朋友。
二爲謹慎,朋友捅刀,防不勝防。
三,則是他自己。
從離開雪山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活不過三十,終究是要回到那個地方,與北雪王朝一同埋葬。
終究要離開的人,就不可與人世間產生羈絆,更加不能動了感情,傷人傷己。
只是,天意弄人。
“對不住了。”
雪冥拿出兩瓶藥放在牀頭。
身體虛弱得站不穩,卻還是仔仔細細地穿好衣服,從房間的窗戶翻身而出。
牧野抱着一堆衣服和喫食跑回來時,只看到房間空空蕩蕩,窗戶被風吹得打在窗櫺時,一聲聲響巨響,像是在無能怒吼。
東西掉了一地,牧野憤怒地一腳踢翻了牀邊的桌子,纔看到一張紙條飄飄落下。
只兩字:勿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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