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母親(300珠加更)

作者:未知
是這樣多雨的六月,瓢潑,滂沱,淋漓,淅瀝,綿綿。 斷斷續續雨了許久,終於是放晴了。 她不讓他接,也不肯司機送。 不管不顧去找她,好說歹說才一起到了半路,她就要下車離去。 她不願意別人看見,可臨走前又無限依依,在他脣上留下一個帶着口紅味道的親吻。 又寥寂的雨巷,送走一個丁香一樣的姑娘。 或許是被吻取悅,或許是雨後的陰霾散去而讓他興致大好,又或許是別的什麼,他突然吩咐司機把去公司的路,調轉了個方向。 踩着地上未被曬乾的水窪,他把手中熱烈的紅玫瑰放在墓前,用指腹輕輕擦拭上頭的照片。 那是一個約莫叄四十歲的女人,知性貌美,眼神繾綣,笑意溫沉,卻正當花開的年紀香消玉殞。 極美,細看之下,和他有叄四分相像。 “媽,我來看你了。” 上頭並未依附着什麼灰塵,他輕拭便住了手。 看來是有人精心打理,從不懈怠。 他搓了搓指間,陽光下那抹塵埃就灰飛煙滅。他站着細細地瞧,像是要從中看出什麼端倪。 這是他曾經朝夕相處的親生母親。 風姿綽約,一朝備受寵愛,心比天高,以爲生下個一兒半女就能登堂入室。 可風流成性的人哪裏缺兒子呢。四處留情,呼風喚雨,溫柔鄉小棉襖,勾勾手指都是唾手可得。 天真美好,以爲自己遇到了愛情,鮮花和麪包一個都不少。但父親恰恰愛她這抹可愛乖巧。 他斑駁陸離的記憶裏,父親一週會來一次。帶他們踏青,上山,遊玩,垂釣。 她坐在鋪着紅色格子的野餐布上,看他們父子戲水打仗。 她不阻止,她不說話,她只坐在那裏,一家叄口就足夠美好。 他長大了些,可是父親變成了一個月纔來一次。也許是身邊更新換代,衣不如新,膩了,就不來了。 她總抱着他哭。 她告誡叮嚀,“你要讓爸爸喜歡你。” 他也曾經是這麼勵志的。 學很多東西,喫很多東西。但父親還是很少來,甚至越來越少。 一朝夢碎,她慌啊,她捧着他的臉,一聲聲喚,“南南,南南,你別怪媽媽。” 然後和人合力捏起他的下巴,按住他的四肢,把打成糊的混合物,一口一口往他嘴裏灌。 打他,掐他,弄傷他,弄病他,她再打電話給父親,說他病了哭着要爸爸。 父親真的會來看看他,但後來又不來了,煩他叄天兩頭總是病。 但她說這些都是爲他好,都是爲他們好。 他知道他的家庭不對勁,他的母親不對勁,他自己也不對勁。 他在日復一日的無限循環裏越來越沉默寡言,一天賽一天像融了冰雪,思想越來越陰森詭異。 誰天性是壞呢? 人生不由己,從奈何橋到紫河車,自己一概都不能選擇。 在那樣壓抑、痛苦、瘋狂裏,心中的邪惡種子已經藤蔓抽絲,踩在崩壞的邊緣,長成參天大樹。 再後來,她病了,她變得偏激易怒,他亦陰沉緘默。 父親徹底不來了。 她開始怨毒,怨天怨地,怨自己留不住男人,怨兒子留不住父親。 她喫很多藥才能安眠,一點動靜都叫她整夜不能睡。 她歇斯底里,夜半叄更在客廳裏舞蹈。 他冷眼瞧。 最後她死了。 從那套父親給他們的房子裏,從13樓墜下,屍骨無存。 他也不知道那是蓄意自殺還是無意失足。 前一晚她剛大怒一場,末了哭着說,“媽媽對不起你。” 父親來了,處理喪事,憐憫看他,安慰他,承諾不會少了他的撫養費。 沒等她下葬父親就走了。 哪有人心如堅冰?無非是一開始,就不曾用心。 那個時候他還小,葬禮上他到底是沒哭。他們都以爲,他還不知生老病死是何物。 披麻戴孝,滿座衣冠勝雪。 看她入殮房,母家人都來弔唁,慟哭與哀悼,他都渾渾噩噩聽。 回家站在這個母親曾經翩翩起舞的客廳,悵然若失。 他突然哭得好絕望,那是人生裏第一次哭得那麼絕望。 愛嗎?愛,那可是親生母親。 怨嗎?怨,那可是親生母親。 這場悲劇裏,風流的富豪沒有錯,美麗的女人沒有錯,無辜的孩子更沒有錯。 去恨誰? 她生性愛美,若是她還在場,定會白髮簪花,所以他每每來,都送一束烈焰般的玫瑰。 雨後空氣裏混着墓園獨有的氣息,香檀與木枝,昏昏催人,蟬聲冥冥。 算未抵,人間離別。看燕燕,送歸妾。 再傳來絮絮低語。 “媽,安心睡吧。” “下次帶她來看你。” “保佑保佑我。” “走了。” 保佑我能被天神垂憐,得這一絲絲我用謊言交織,因欺騙而偷來的疼愛。 那束玫瑰露水晶瑩,視線錯位,還以爲是照片上微笑的女人正在流淚。 匆匆到人世間,渡一場是非,一生也只能夠一次心碎。 莫依傾國貌,嫁娶個,有情郎。 嫁娶個,有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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