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了了斷(其之四)

作者:果殼裏的大傑子
休息充足的凌絕、秦雋、陳至三人再次上路,果然午後就到了通明山莊。

  三人裏只有秦雋和凌絕兩人會趕馬車,一直都是交替着來,輪到秦雋時常常自己坐在前面小聲把後面兩個偷罵個遍。

  這一天,倒是沒有罵聲,秦雋和凌絕都在車前,連陳至也探出頭來。

  兩個小子第一次見到了通明山莊的排場。

  通明山莊的山莊在一座名叫知風山的山崖上,山莊本身並不很大,山莊的產業和武林世家凌家的屬地卻從山崖往下一路鋪下來。

  這還不止,凌絕指給兩個小子看:到了山腰上的鑄廠纔是出精工的鑄場,其下如一村般狹長、升煙和火星不斷的鑄場是鑄號用於趕製大批訂貨所用的鑄場,佔地約莫四畝。

  再到聽到欲界朝野四分之一兵器由此地趕出的時候,秦雋算是一下子亮起來了眼睛,真正信了加入通明山莊錢途無量。

  陳至也有些對通明山莊本身的興趣了,他好奇的則是通明山莊這些鑄場產業彙集到山上後的賬目。

  陳至想的是,如果能看到那些賬目對應上訂單的急緩數目出入庫時間,等同於掌握了欲界朝野四分之一刀兵和戰事相關錢財的流向。

  他進一步想,如果能夠入主山莊賬房,以時間爲依據縱向比較,甚至能差不多初步知道江湖多數門派的戰力和財力狀況。

  路上陳至聽凌絕說過,外姓弟子哪怕是凌絕親自收入山莊也要去山莊各房幫忙,最後也在山莊落個職位纔算長久站穩。他未上山,卻已經屬意賬房。

  如果真能進入賬房,陳至有把握在六到七年間摸清江湖裏的各個勢力初步的底細。

  錢財決定了組織持續的能力,人才決定了組織行動的能力,放眼任何時代任何組織都是一樣。

  陳至最後又想起來那批“有問題的匠師”,他認爲也許凌絕和凌家判斷有誤,山莊產業過於龐大,說不定真有遺留的問題存在山上或者山下的人裏。

  秦雋也在暢想,他的暢想裏,這山莊卻是個巨大的“盤子”市場。

  凌絕又指着山崖另一側稍低的地方,道:“那裏雖然不是山莊的勢力範圍了,不過也算……差不多是吧。那裏出種特殊沉香木,產出木料有個名頭‘讓葉沉香’,向來有幾個本地幫派和山莊互爭,最後定下采伐多少育苗多少,共護林木的規矩。”

  秦雋好奇問道:“怎麼,你們山莊還做木料生意?”

  凌絕道:“不是,‘讓葉沉香’產出來的木料燒成炭雖然會失去香味,但是確是能升溫很高的上好炭材,山莊裏精工單子往往要用到。”

  秦雋差點翻個白眼,心想也就是通明山莊是武林世家出身堪稱當地惡霸,這些依靠木材的本地幫派纔沒以暴殄天物的罪名把這山莊拆了。

  他這麼一想象,覺得山莊創出鑄號產業的時候必定是滿手血腥,在當地不定留下多少長久敵人。

  看來在這裏混的時候該低調還是低調些。

  難得地,聽到這席話陳至思考的方向起碼和秦雋一致,他想到的是壓抑的仇恨必然蘊藏巨大的能量。只要有人居中給心懷不滿者出謀劃策,通明山莊也未必有足夠的警惕應對那股力量。

  他始終還是想在通明山莊賬房混幾年,所以他暗暗希望能夠利用那股力量的敵對智慧不要太早出現。

  秦雋這時心中有不解,順口問道:“我看你們也算當地一霸咧,怎麼還收拾不掉這些小門小戶?你心軟啊?”

  “不是心軟,而是不敢”凌絕答道“你猜我們山莊多少人?”

  “多少?”

  “能算武林世家凌家的江湖人,算上外姓弟子二百不到,這纔是能行江湖事的總戰力。除了我和幾個嫡系弟子,個別外姓的長老主事,沒什麼高手。

  硬要算上工匠、僕傭等能湊出個兩千多人打架,但是動了這些人聲勢太大了。

  也就是全山莊上下,穩穩蓋過本地幫派的總和人手,也湊不出附近一些大城的士兵兵力一半。

  欺負人太過不給活路,怕是馬上給人搬兵剿了。”

  秦雋白了一眼,道:“合着你們還怕朝廷官兵,怎麼聽着沒高手風範咧?”

  凌絕笑道:“你話本看得太多,以爲武林世家江湖門派天下無敵麼?朝廷軍隊也是龍蛇混雜的,隨便一個大城總能湊出軍中一兩百個進入初境的修煉者。

  就算一個拼掉山莊裏一個算得上修煉者的,也能剩下一百多個圍我有剩。其中能有一兩個‘小三口’或者那天那個沒啥特地的傢伙那樣的,我也只能先望風而逃再做別的打算。

  山莊和鑄號總不能長腿跑掉,要不然真沒什麼顧忌的。”

  馬車上山停駐在山莊之外,車和馬自有其他家僕接手。

  陳至、秦雋、凌絕下車時候已經有五個人在門口來迎接了。

  一個女孩兒杏眼圓瞪,眼睛頗俏皮可愛,她最先不管其他兩個小子,一頭撲進凌絕懷裏叫聲“爹!”

  秦雋和陳至已經知道凌絕有妻有女,對這事已經不感到什麼意外。

  秦雋也看出這小女孩剛纔倚着的相貌平凡女人八成就是凌絕的妻子凌毛氏,看到之後小聲對陳至道:“他們夫妻兩個能生出這麼俏麗的女兒,老弟,你說盤子在外時是不是……”

  陳至小聲回道:“你是真忘了凌大哥耳目過人還是……”

  秦雋閉口了,他好像看見那“盤子”轉而看自己一眼。

  另有一個小子一個女孩看起來年紀和陳至、秦雋彷彿。男的眉眼清秀但是頗怕生,想跟凌絕搭話卻反覆看向陳至、秦雋二人而不敢上前;反而是女的雖然秀氣但是腰桿挺得反而更直些,直接叫句“舅舅”。

  秦雋看着這個“外甥女”的眼睛也算直了,這女孩眼睛眼角稍吊,眉眼大體是柳葉形狀雖然氣質未成熟也頗有些媚態。這種長相正是秦雋的心頭好。

  發現女孩看自己,秦雋也覺得好像盯過分了,轉頭問另一個小子:“你又是大盤子哪路親戚?”

  那小子被搭話則緊張,也帶着驚慌反問:“盤子,什麼盤子?”

  凌絕知道是時候介紹這幾個人了,起身讓女兒凌幼珊去找妻子凌毛氏,挨個介紹起來:

  “忘了先介紹一番,這是我兩個新收的弟子秦雋、陳至……”

  “你還收徒弟了?”面目甚老的男的之前一直沒開口,他來迎人也總是一副煩心神色,此刻不明原因似乎更爲煩心。

  “二哥,這裏面原因需要另說……”凌絕答道,隨後順序介紹起來迎自己的人。

  “這是我二哥凌泰寧,五弟凌泰民……”

  凌泰民就是那和陳至、秦雋年紀相若的怯生小子。

  隨着這兩句介紹,陳至、秦雋也大概猜到凌絕這個絕字是自己改的,行走江湖自己改名並不罕見,屠世先生晁顥也是這麼說的。

  這一次,秦雋是出口打斷介紹的人,他插口問道:“你以前叫凌泰什麼?”

  “凌泰山。”這是那“凌毛氏”毛平卉代爲回答的。

  “平卉……這事不重要,不用跟他們倆說。這是我內……”

  “外也是我在管的,你管過什麼?”毛平卉似乎對凌絕這次下山頗有微詞,此刻也毫不給他面子。

  凌絕只好學“小三口”一樣清咳兩聲,重新開始:“我妻子毛平卉,女兒凌幼珊,陪幼珊來的是我妹妹的女兒凌有容。

  幼珊和有容都是已經入門的嫡系弟子,算起來兩個都是你們的師姐。”

  秦雋可毫沒客氣,拉低凌絕身子小聲細問:“她是你外甥女,怎麼也姓凌?”

  凌絕回答道:“你也是呆子是不是?當然因爲我妹夫是倒插門進來的。莫名其妙!”

  答了這句凌絕想起這句的風格太過“秦雋化”不得不再故意咳嗽兩聲,當沒說過。

  陳至這時候出口解圍:“見過凌二爺、凌五爺、凌大嫂、兩位師姐!”

  凌絕笑道:“別這麼叫,其實我們弟兄幾個都還是‘少爺’,當家的還是我爹。”

  凌泰寧摸了摸其實並不算多的下頜鬍鬚,這時道:“你徒兒其實也沒說錯,你離莊這些日子爹放權了,現在當家的已經是大哥。你我也再算不得少爺了。”

  凌絕一愣,疑惑眼神看向自己五弟,凌泰民趕緊道:“是真的!”

  凌泰寧繼續道:“你這次離莊三個多月,中間很多事也確實要跟你說,大哥等人聽你回來已經去聚人要等你回來商量。五弟和你都過去吧。”

  凌絕點點頭,接道:“我兩個徒兒也要跟去,我也有重要事情要和大夥兒商量。”

  凌泰寧點點頭,叫上凌泰民走在前面。

  凌幼珊自然也是跟着毛平卉先走,凌有容看見山莊外一個比陳至二人稍爲年長的少年也是高興叫聲“師兄”就跑了過去。

  秦雋不好出口挽留,眼看凌絕不急着跟上落後兩步湊過來,沒好氣道:“大盤子,你還要交待什麼?”

  “欸,正是糾正你這錯誤”凌絕指了指自己二哥五弟道:“鑄號生意早就是我二哥在管,他才該是你要叫‘大盤子’。我五弟有唸書天分家裏對他寄予厚望,將來也是要管這一攤的,眼下還是個‘小盤子’將來說不定就比我盤了。

  我最多算是個‘中盤子’。”

  “盤來盤去很好聽嗎?!莫名其妙!”

  凌絕當然是看出秦雋喜歡凌有容,見他失落特地來拿他開心,說完哈哈兩聲再快兩步跟緊自己二哥。

  剛剛跟上,凌泰寧正好也好像有話要說。

  凌泰寧問道:“老三,以你性子……怕不是一路什麼都沒聽說吧?”

  “聽說什麼?”凌絕確實不知道他二哥指的什麼。

  “‘四山兩宗一府司’在崑崙山合議。”

  這事倒是“小三口”也提到過,不過凌絕確實沒想起來問是爲了什麼。

  “聽說了,爲的什麼?”

  “這麼大事你聽到別人說都不知道問個清楚?你倒是個不摻雜的江湖人,比‘四山兩宗一府司’的都瀟灑有派頭。

  皇上換人了。先帝病死了,‘永命’這年號用過今年,明年開始也要換了。”

  這倒是真的是大事,凌絕估計“小三口”也是以爲這事人盡皆知所以沒有說什麼。

  “那就是太子要登基了嗎?”

  凌泰寧皺着眉頭繼續道:“這也是一件不好討論的怪事,太子爺選好吉日登基,未到日子就也歿了,先帝駕崩才十天時候的事。”

  大榮皇帝劉洛長年服食民間所進仙藥,反而沒能長壽,諡號定爲平宗。

  治而無眚曰平。執事有制曰平。布綱持紀曰平。平宗皇帝在位之時江湖雖然紛亂,天下確實太平,江湖和朝廷的關係也頗平和。

  平宗皇帝駕崩後,太子劉樺定了登基日,卻沒能等到日子。在僅僅平宗皇帝駕崩十日後,太子也隨之而去,原因衆說紛紜,江湖裏暗自管這大事傳叫“十日天下”。

  也正是因此事突發合議期間,崑崙山合議臨時中斷改日再議,僅留道統“四山”司、掌、統、轄四位首腦中的首腦繼續商議大事。

  也有人暗自猜測這事和江湖道統有些關係,“四山”纔會如此緊張。

  更多江湖人則有天下將要大亂的預感。

  “那明年換什麼?”凌絕對誰當皇帝其實沒什麼在意,他浪蕩江湖,和朝廷總覺得誰也管不到誰。

  凌泰寧再次摸摸那不多的下頜鬍鬚,回到:“聽說……是‘乾聖’兩字吧,乾坤的乾,聖明的聖。”

  凌絕愣住。

  乾聖六年,天覽競鋒。

  本來凌絕以爲這四字判語說的年份自己等到也沒力氣一會其他鋒藝高手,頗覺可惜。

  此刻他的胸中同時燃起期望和對未知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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