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坪論是非(其之三)

作者:果殼裏的大傑子
是非坪上夏風暫歇,新出零落雜草彷彿失去照拂,低下頭來。

  是非之論,也是時候進入正題。

  山陰幫來意不善,通明山莊淩氏向來兇惡。

  琅琊派掌門汪公徵失態舉動在前,也不好站回到和自己帶來隨行弟子一處去。

  丁九孑然一身,一人便是代表一門,事到如今因爲山陰幫新進軍師公孫靜的行爲更願意相信這次通明山莊相約惡意不重自己赴約本無性命之危。

  凌家大爺凌泰安清清嗓子,決定把事情從他認爲合適的開端說起,道:“今天相約各位,本就是本山莊願意給出交待,話有些長,有些事情頗久遠,且請各位靜聽。”

  耿大安冷哼一聲,在場其他三派裏以他和丁九武力最強,也不過穩壓通明山莊一方年輕輩“鋒芒不讓”韋德和“玉蕭竹劍”章凡白一頭而已。

  如果算上那“外姓第一人”,在場武力最強者本來該是那“外姓第一人”單固或者凌家大爺其中一人。

  可這一次,山陰幫有軍師“靜公子”在。

  所以凌家大爺這個“請”字,耿大安聽在耳中覺得格外合適。

  凌泰安見無人表示出明顯的反對,繼續開口:

  “事情要從當年‘天下第一鑄號’‘平陽號’給天下圍剿毀散說起。

  在當年,‘平陽號’鑄號中薛冶弟子和號裏匠師一分爲三,一支投降朝廷,一支被我山莊祖先收羅,最後一支遁入修羅道從此杳無聲息。

  這就是這次藏刀門之亂的開端。

  通明山莊凌家必須先承罪責,投向山莊鑄號的那一支‘薛冶一脈’其實並未安分,而是暗中策劃陰謀,陰謀中重要一步就是那‘十三名鋒’。”

  “六刀七劍,十三名鋒”名聲今日在是非坪上再次響起,在場之人各懷心思。

  丁九再次打斷髮問:“大爺意指你山莊叛出的人馬有關剛纔所知‘薛冶一脈’,而藏刀門之事涉及‘十三名鋒’和這夥兒人的陰謀?”

  凌泰安確認道:“正是。‘薛冶一脈’在本山莊裏的領袖人物就是到了這個節骨眼才露出馬腳,正是我山莊十多日來在附近搜查的‘三缺名匠’孤獨殘。

  藏刀門事情也正是因爲孤獨殘暗通本山莊在藏刀門的‘督門’南信鄉,確認藏刀門中收藏有‘十三名鋒’,於是夥同外人共同謀奪而起。

  事情最後,因爲藏刀門和本山莊少年輩弟子通力合作,平息那場禍事,‘十三名鋒’卻給‘薛冶一脈’奪取,‘薛冶一脈’剩餘人馬持有後逃走。

  山陰幫‘落地雕’馮洞雲馮長老也是因爲義助藏刀門,給‘薛冶一脈’中一名叫做‘浪風範客’的奇裝怪人殺害。”

  “落地雕”馮洞雲在那一戰中立場荒唐,“罻羅”也仍在藏刀門中,改變這兩處說法乃是大爺凌泰安和陳至事前商議的結論。

  凌泰安多看了丁九一眼。

  陳至剛回山中,認爲首陽門動作太過安靜,“薛冶一脈”更有可能藏身該派門地盤之中。

  但是無論賬房主事凌可煥手中密賬所顯,還是刑房在何火全新血加入後合力挖出的一名匠師口供,都漸漸否定這個推測。

  “薛冶一脈”或者未投向首陽門等待奪取邪劍“血塗”良機,或者就是藏身於首陽門地界而首陽門上下本身毫不知情。

  陳至在是非坪之會前再次和大爺凌泰安、小五爺“小老闆”凌泰民三人商議,最終都確定對首陽門不作進一步的試探。

  所以現在擺出的說法,就是以其他三派最可能接受的角度來匯出。

  商定這個說法的時候,針對的說服對象仍是首陽門、琅琊派、山陰幫三派。

  事前尚無情報顯示“如意齋”對琅琊派的控制深入骨髓,甚至也同時把手插入山陰幫之中。

  這次是非坪之會,“四動驚神”公孫靜一鳴驚人,實際讓通明山莊淩氏一方初次認識到山陰幫、琅琊派兩派已受“如意齋”操弄。

  耿大安看凌家大爺說完,知道自己必須開口。

  這次藏刀門之事有兩個重點:起因和結果。

  起因方面,方纔通明山莊給出的交待形同於是擔下曾收留“薛冶一脈”的主責,如果這一支“薛冶一脈”禍延整個欲界江湖,通明山莊凌家將難辭其咎。

  結果來說,認馮洞雲之死是義助“通明山莊和藏刀門”,除去“薛冶一脈”遁入江湖外,也將通明山莊凌家擺在定要給予山陰幫說法的位置。

  通明山莊凌家這次首次在知風山一帶其他三派門面前將姿態放低,顯有和三派罷鬥共防之意。

  耿大安道:“不知道大爺如何證明自己的話,以及打算如何爲本幫馮長老義助之舉收場?”

  耿大安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裏詢問“靜公子”的意見,必須站在知風山一帶派門立場主導,只好先接下話頭,是否合適以“靜公子”智慧回幫定有剖析。

  凌泰安答道:“馮長老屍身已經送回,相信傷勢和死因貴幫已經查勘。

  此外藏刀門此刻遭難之後重建,本山莊也盡出力氣錢財,藏刀門戰死者有家屬在兗州偏西一帶,剩餘生者也知內情,三派自可任意查探證實。

  山陰幫馮長老義氣深重,本山莊願爲其喪葬和緝兇繼續負責出錢出力。

  除此之外,即日起通明山莊鑄號精工鑄場僅保留現有剩餘木料,其他的知風山山陰‘讓葉沉香’香木讓于山陰幫開採,保證絕不干涉。

  今後本號知風山山腰精工鑄場如需新添木料,也任山陰幫開價從山陰幫所轄鄉鎮購置。”

  這姿態之低已經出乎其他三派意料,也算是擺明淩氏將“薛冶一脈”當做目前最首要敵人,側面證實這個組織真實存在。

  丁九道:“如琅琊派和本門所轄地界也有‘讓葉沉香’依山之林,採伐又怎任通明山莊一聲令下就交於山陰幫處理?”

  首陽門和琅琊派雖不是主要就“讓葉沉香”採伐和通明山莊糾紛的組織,不過糾紛之始確實也是起於“讓葉沉香”糾紛。

  “八命無常”丁九畢竟不是蠢人,他不想此會的結論是通明山莊收緊口袋幾年等其他兩派和山陰幫槓上最後坐收漁利。

  凌泰安道:“其他兩派轄地的採伐可自行進行,向山陰幫繳納費用換取許可,在‘薛冶一脈’禍事平息前,憑藉兩方賬目相合可將這筆費用先墊再向通明山莊支補所出。”

  真是財大氣粗,丁九這麼想着,覺得沒有進一步刁難的立場。

  多年糾紛之下首陽門所喪命事,也只好之後慢慢計算。

  “四動驚神”公孫靜此刻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否在準備什麼動作,他更注意通明山莊那個閉眼小子,覺得這放低姿態的決定密不透風自己也沒法直接插手。

  公孫靜暗想,說不定又是那個閉眼小子的盤算,不過這改變不了自己的計劃。

  這當然是陳至說服凌家大爺,不過這個決定通明山莊下得艱難,將來在實行上的問題也難把握。

  凌家相信這支“薛冶一脈”必定仍藏身兗州之中,畢竟“罻羅”和“血塗”他們都不會輕易放棄。

  這一手做下去,雖然利益受損,有關“讓葉沉香”的賬目流動卻會變得更加清晰。

  陳至相信,“薛冶一脈”對鑄材要求很高,掌握關於“讓葉沉香”的賬目有助於鎖定這夥人的藏身位置。

  在錢被人用來做實際事情的時候,錢比人更難騙人。

  公孫靜再次開口問道:“事情到這裏可說公正,只是貴山莊未盡漏實情卻也明顯。

  貴山莊能確定‘血塗’形制,是否因爲藏刀門收藏之‘十三名鋒’正是‘血塗’?”

  又在試探了,大爺凌泰安不用陳至提醒都能聽出。

  轉眼一看陳至,陳至雖然看不出睜眼閉眼卻明顯點了點頭。

  說明“罻羅”一事看來尚在形勢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也對,只要“薛冶一脈”不能跳出來對峙,奪取“罻羅”這個名聲他們就得老實擔着。

  凌泰安捋須答道:“‘十三名鋒’已經給奪走,本來這事沒什麼進一步好說的。

  不過既然‘靜公子’好奇,本山莊也不妨說明白,給奪走的曾被藏刀門收藏的名鋒是詭劍‘罻羅’。”

  同時對這個名字做出特別驚訝反應的是耿大安和汪公徵兩位一派之首。

  “如意齋”要求兩派搜找的“十三名鋒”,正是詭劍“罻羅”!

  凌泰安和陳至同時捕捉反應,做出反應的兩位要人出自被“如意齋”涉入最深的兩個派門,幾乎可以證實“如意齋”重視“十三名鋒”消息是重在搜找“罻羅”。

  陳至馬上想起藏刀門一事中串起暗藏線索的“那個人”,“那個人”從藏刀門亂事後消失無蹤,藏刀門也不知道“那個人”從何處得來詭劍。

  蕭忘形那裏或許有“那個人”進一步的消息,因爲柳三嚴和在晰明溝帶走蕭忘形的那男人都可能關係“那個人”,陳至心想。

  何時見到蕭忘形,事情是否涉及修羅道而蕭忘形不會透露,則是陳至沒法控制的部分。

  他只暗自記住,“如意齋”的真相或者與“詭劍來自何處”的答案息息相關。

  陳至思定之後,也發現“四動驚神”公孫靜在看着自己。

  好一個反手試探,公孫靜心想。

  也許對方本來未有試探之意,可自己這邊手中兩派人實在太不懂心中藏事,仍是起到了試探的效果。

  既然牌面開始揭明,如同推骨牌一般,誰最後能握到那對“至尊寶”就要看各自的手段。

  這纔是新一輪遊戲的趣味所在。

  “薛冶一脈”是通明山莊撒出來的餌,現在事涉詭劍“罻羅”,此餌顯得格外誘人。

  這裏要咬餌纔有趣,以自己智慧對手難得不妨讓戰,公孫靜拿定主意眼神示意耿大安。

  這是場比賽找出“薛冶一脈”速度的遊戲,公孫靜已有腹案在胸。

  耿大安於是道:“既然事情商定,山陰幫不多做意見,請山莊派遣來人手料理馮長老事,關於‘讓葉沉香’林木的交接也可順便進行。”

  藏刀門一事山陰幫涉事最深,此刻山陰幫表態,其餘兩派門也明白得利不會作多想法。

  是非坪之會至此散會,與會“四方”各自要自行返回據地。

  退出是非坪路上,陳至對大爺凌泰安偷偷提醒:“汪掌門失去在門派立場,他應該是知道‘如意齋’目的的人,慌亂之下只怕會在回去後私逃而投。

  莊主請注意,此人不會是看破‘如意齋’面目的關鍵,可我們仍能把他變成關鍵。”

  凌泰安點點頭,回去之後他還有和自己五弟商量此間過程。

  不過他知道陳至對於防備新冒出來的勢力“如意齋”已經心有腹案了。

  凌泰安心中不禁感慨,自己五弟凌泰民雖然也有堪用的智慧,卻沒陳至這般能在外人面前泰然自若。

  從這一樁開始,他也開始擔心如果將來陳至羽翼豐滿有心威脅凌家,凌家又該如何面對內亂。

  陳至心裏卻只是在猶豫。

  公孫靜決心對陳至讓戰的現在,陳至猶未拿定主意:自己到底該讓到何處才合適?

  公孫靜這人的出現最初讓陳至興奮。

  可……

  不顧後事,輕忽汪公徵這無用之人的作用;

  自信過甚,認爲自己能全盤控制手下兩派;

  選盟不慎,意外透露出背後組織在意“罻羅”;

  判斷失準,錯認找出“薛冶一脈”爲勝負重心。

  以及……

  ……爲了證明自己神通廣大姿態太過,不知道他是否忘了控制最穩的琅琊派現在手中“鋒牒”的意義將成最大破綻?

  陳至從公孫靜咬餌之時,甚至開始懷念起和蕭忘形的遊戲。

  這一點一滴的失望,已經開始消磨陳至對這個人的興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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