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入淵
“這倒是我等不是了,佔據了此地……只是‘尊者’便在那裏,照戒師叔自願爲尊者護法,檀越若是想要進入此地,尊者神龍見首不見尾,未必在意,但照戒師叔這邊卻……”
他沒有說下去,但其中的意思卻是已經清楚無比。
冰道人神色不變,反問道:
“這般說來,只要照戒大師點頭,我便可進入其中修行?”
幽平遲疑了下,想到了之前自己被對方所救,以及對方大晉修士的身份,最終還是點頭道:
“檀越果真聰敏。”
冰道人神色依舊淡然,只是看向幽平,誠懇道:
“那還要請幽平大師助在下一臂之力。”
幽平卻是已經猜到了冰道人的想法,笑了笑:
“檀越不必多言,我會爲檀越安排好,只是照戒師叔性格……略有些頑執,未必會答允……到檀越了。”
他指着下方的棋盤。
冰道人看了眼下方棋盤上的形勢,卻輕輕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微微搖頭:
“不必了,已經結束了。”
幽平一怔,忍不住低頭朝棋盤看去,足足看了三遍,才終於看出了一絲端倪。
頓時面露無奈之色,也丟下了手中的白子,連連感嘆:
“叫檀越見笑了,檀越棋法雖無章法套路,可卻直指要害,已是無招勝有招,處處祥和,處處殺機,動念一起,便即天地翻覆,我遠不如,遠不如啊!”
冰道人面色平靜。
他心思純粹而冷靜近無情,無有任何雜亂念頭,故而能夠從心所欲不逾矩,隨意揮灑而不受束縛,哪怕他並不擅長弈棋小道,可幽平也同樣如此,又如何能是他的對手。
而幽平感慨了一陣之後,也沒有浪費時間,親自去了趟北極冰淵附近。
待幽平回來之後,也給冰道人帶來了一個尚還不錯的消息:
“照戒師叔顧念檀越之前出手救了我們,故而還是答應了見檀越,檀越可準備一番,我帶檀越過去。”
冰道人卻很是乾脆:
“不必準備,咱們這便去。”
幽平不由遲疑,隨後側面提醒道:
“照戒師叔爲人剛直果烈,只是耐心也有些不足,若是這次不能勸服,後面只怕……”
冰道人卻只是道:
“多謝大師指點。”
見冰道人似乎信心十足,幽平也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那好,檀越請隨我來。”
說罷,便即帶着冰道人離開了地下冰寺。
地下冰寺就在北極冰淵附近不遠處,因此沒多久兩人便來到了北極冰淵附近。
只是幽平即便是元嬰修士,可這北極冰淵中的寒意卻也不是他所能承受,在距離冰淵附近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便不得不停在了原地。
還欲陪冰道人一程,卻被冰道人止住,只能無奈退至更遠處。
冰淵之中,似是感應到了兩人的到來,一道赤膊僧人的身影,也緩緩在半空中凝聚。
看到幽平被迫退後,這位赤膊老僧不由得直搖頭:
“五蘊皆空,你修行了這麼久,卻仍不能勘透這‘色空’,還要受這冰災牽負。”
幽平哪怕已經盡起法力抵禦,卻還是體表皆白,渾身凍得顫抖。
聞言卻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雙手合十,眼中劃過一抹慚色。
冰道人看到這一幕,擡掌一收,幽平四周的寒流頓時便汩汩涌入他的周身。
幽平頓時要好了許多,身上的冰霜也隨之消融。
然而赤膊老僧卻又忍不住皺眉道:
“你便是幫了一時,也幫不了他一世,此路爲自悟之路,無人能真正幫得了他。”
冰道人面色冷淡,並不因對方是化神境界而有所變化,淡漠着回道:
“既然無人可幫,又何來道友之言?道友道友,便是同道共進之友,你助我一臂之力,我助你更進一步,如此而已。”
聽到這話,赤膊老僧微微一滯,皺着眉頭,卻也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而緩過來的幽平眼中,也不禁閃過了一抹暖意,朝着冰道人合掌行了一禮:
“多謝檀越出手相助。”
冰道人只是搖了搖頭。
而赤膊老僧也隨即看向了冰道人,認真打量了兩眼,隨後終於開口道:
“老僧聽幽平所言,你想要進此處冰淵修行?”
冰道人頷首道:
“正是,還請照戒大師答允。”
赤膊老僧‘照戒’聞言神色微斂,看不清有何情緒的變化,只是低聲道:
“你救了幽平,因果報應,老僧本該通允,但此處乃是尊者所在,昔日尊者救下了我等所有人……你救下幽平之恩,老僧願另外酬謝。”
冰道人不爲所動,淡然回道:
“大師所言錯也,我出手救下幽平大師,乃是發乎本心,感念昔日慈無大師以及諸位先輩大德,豈是爲了大師所言的酬謝而來?”
“何況救人豈能按多寡論高低?”
“一個人我救,十個人我也救,一個人是空,十個人也是空,既然都是空,我與尊者固有修爲境界高低之別,但所行又有何區別?大師以此來區分高下,可見也未曾明悟這‘色空’之道。”
“這……”
聽到冰道人這話,幽平不由得面露焦急之色。
這位大晉修士是真的什麼難聽說什麼啊!
雖然理是這麼個理,可不中聽啊。
眼見照戒師叔的臉都黑了下來,他連忙哆嗦着打圓場。
一半是身體太冷,一半是心裏太冷:
“照戒師叔,這位檀越他不是那個意思……”
誰知赤膊老僧卻忽地笑了起來:
“好!沒想到檀越非是我西陀洲人,竟也懂得我沙門真意。”
冰道人面無表情:
“都是昔日戰場上繳獲而來的功法典籍,修行之餘,隨意看了些。”
聽到這話,赤膊老僧的臉終於還是沉了下來:
“你這般惹怒於老僧,就不怕老僧出手麼?”
冰道人卻渾然不懼:
“大師若是出手了,以怨報德,足見因果報應並不爲真。”
他並不愚蠢,敢於無故挑釁化神修士。
實際上,他純粹的內心彷彿一面鏡子,映照着周圍衆生情緒的所有波瀾。
而這位老僧照戒的情緒之中,從始至終都沒有半點殺意。
甚至頗爲平和,顯然幽平並不是真正瞭解這位前輩。
果然,面對冰道人的言語,赤膊老僧照戒情緒卻仍舊如一口古井,不興半點波瀾。
只是幽幽道:
“救人的確無有高下之別,但卻有多寡之分。”
“檀越也不必再試探,若檀越沒有別的理由,老僧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檀越進入此處,擾了尊者清淨。”
冰道人眼見對方點破了自己的心思,倒也並不意外,只是對方三番五次說起‘尊者’,卻讓他生出了少許的好奇:
“敢問大師,不知這位‘尊者’是何人?”
老僧這次卻不言不語,垂眉低目,顯然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掰着念珠道:
“檀越若無別的要說,便還是請回吧。”
見對方不願配合,無奈之下,冰道人也只能從袖中,取出了一件物什。
定睛看去,卻是一枚朱鳥令牌。
法力注入,幾乎是同一時刻,兩道身影便憑空出現在了冰道人的面前。
“嗯?”
赤膊老僧照戒忍不住驚訝地看着來人中的一位,又看向冰道人,隨即恍然:
“竟是化身!?”
來人之一的青年修士朝着老僧和幽平分別一禮,笑道:
“在下萬象宗王魃,見過二位大師。”
旁邊一位身着龍袍的修士也連忙行了一禮:
“在下大晉秦氏秦勝雍,見過二位。”
照戒原本還沒有注意到秦勝雍,然而聽到秦勝雍的聲音以及看到秦勝雍身上那身龍袍,他忽地一怔,扭頭仔細朝秦勝雍打量去。
隨即又忍不住仔細感受了秦勝雍身上的氣息。
面色終於微變:
“你、你是……”
秦勝雍從容一笑:
“家祖諱登元,乃化神後期大修行之人,斬卻無數域外天魔,後補天而去。”
說罷,他衣袖一震,恭敬朝天空行禮之後,一卷秦登元的畫像便從其儲物法器中飛了出來。
身材魁梧雄壯,足有一人半高,滿臉絡腮鬍,雙目圓瞪,雖是一幅畫作,卻極爲傳神。
看到這幅畫,照戒和幽平都是不由得一震,認了出來。
連忙都朝着秦登元的畫像行了一禮。
半日後。
王魃與秦勝雍消失在了冰淵之外。
“你可前往其中,不過記住了,不得深入,擾了尊者清淨。”
有了秦勝雍的出面,這羣西陀洲僧人也的確記着秦登元的恩情,事情便有了通融的餘地。
照戒只是遲疑了一陣子,便還是答應了冰道人的請求。
冰道人自然不會浪費這樣的機會,當即便落入了北極冰淵之中。
只是和他上一次在這裏的時候卻是有很大的不同,精純的寒冰靈氣並不充盈,唯有越往深處,纔會越濃郁一些。
冰道人一直朝着下方飛去,感受着四周寒冰靈氣的越來越充盈,他也越發覺得舒服。
元嬰之中蘊含的道意也開始活躍起來,漸漸趨向完善……
《冰魄蛻神札》中記載的修行之法,在他的腦海中,又有了新的感受。
他忍不住回憶起師孃之前的一些指點,如今想來,竟又是一種別樣的新體會。
那種醍醐灌頂,日益精進的喜悅,充盈着他的身心。
就在這體悟之中,他渾然忘卻了時間的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身體朝着下方緩緩沉落。
有來自下方的寒流衝頂,他下降的速度慢到了極致。
就在這一日。
他忽地聽到了一道如同雷霆一般的巨大呵斥之聲在耳邊炸響:
“尊者棲居之所,檀越勿要再近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