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封赏裡有文章 作者:金山时雨 正文 “小郎君,俺多话,說错了您别往心裡去。” 回村的路上,熊二跟在后面不动声色的拉了拉萧庭的袖子,好像有话要說。 “你說。”萧庭回头望望熊二。 熊二憨声憨气的說:“這朝廷的事,還是少碰为妙,官可不是好当的。” 萧庭一愣,奇怪的打量着熊二,這家伙怎的忽然一下子开窍了,能說出這么有哲理的话。难道烤田鼠還能提高人的智商? “您别看俺,俺是粗人,可俺不傻,您是有本事的人,瞎子都能看出来您早晚要当官。俺爹就是给太宗当侍卫的,够风光了吧,结果呢,屁大点事脑袋差点搬家,临了临了還是死在了岭南,尸骨都寻不见。您再瞅瞅裴明府,一表人才年少有为的,還是勋贵豪门,当個县令忙的屁颠儿屁颠儿,累的跟狗似的长安县乱窜,不,狗都不如,咱们村裡的狗好歹還有個晒太阳打盹的時間……” “打住打住,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說熊二你說话能不能稍微過過脑子。人家裴明府是为国为民,有你這么比喻的嘛?”萧庭有点无语,是自己高估他了,熊二還是那個熊二,高手高手高高手,不用动手光是說话就能让人吐血三升气绝身亡的狠角色。 這不是嘛,前面领路的裴木一张脸气的通红,脚步踉跄了好几下,已经有要吐血的趋势,可是当着萧庭的面,他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回头狠狠的翻了熊二一個白眼表示抗议。 熊二根本就当沒看见那個白眼,挠头咧嘴一笑继续道:“說话之前過了脑子,就有了顾忌,有些话就不敢說了,就算說,說的也不那么真了。俺爹說過,粗人就该有粗人的活法,千万别学那些官场上的文人一根肠子七绕八拐的。粗人嘛,就该又粗又直!” “咳咳咳……” 萧庭满头黑线,差点给自己的口水呛到,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熊二几眼,大拇指一翘:“行,就凭你爹這句话,就不愧是太宗皇帝的侍卫出身,有见识!以后谁再敢說你沒脑子,我非把他脑浆子打出来不可。” “俺不是說了,俺是粗人,可俺不傻……”熊二低着头做羞涩状。 呕……萧庭一阵恶寒。 裴行俭根本沒进村,牵着個马一直在村口等,看见萧庭之后,就让裴木和熊二退到一边等着,拉着萧庭两個人走到一边单独說话。 萧庭看他一身风尘仆仆的,一张黑脸上罕见的露出了几分疲色,可见這些日子的确是忙的昏天暗地的,于是半是打趣,半是关心的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派個手下回来告诉我一声不就行了,非要你堂堂一個百裡至尊来回跑?” “长话短說,說完我還要立刻走。朝廷对你的封赏已经定下了。多则一月,少则二十天,就会有钦差来宣旨。”裴行俭道。 他以官方身份去推广水车,拜访左卫中郎将苏定方时候,恰好苏老将军刚从宫中回来,谈到這次救灾,陛下对长安县处置得当甚为满意,尤其是救灾中出现的义民萧庭大为赞赏,已然和三省商量定下了封赏。 除了萧庭,长安县令裴行俭也在有功人员名单裡名列前茅,得了赏。裴行俭曾经和苏定方学過兵法,二人近乎师徒,祖上還有些扯不断的关系,因此对于裴行俭也沒什么避讳了,便将這事告诉了裴行俭。 “吓我一跳,我還以为又出什么大事了呢。”萧庭哈哈一笑:“赏什么了?” “除了粮米钱锦之类的应有之义,還给你封了爵,县男。”裴行俭道。 “县男?”萧庭大感意外,喃喃的把這两個字念叨了一遍。 大唐此时异姓已然不封王,非皇室成员的爵位就是公侯伯子男五大等,男爵虽然是最低一等,但却是一個实实在在贵族爵位。按照之前的猜测,自己的功劳在這裡摆着,在加上孙思邈的关系,李治才上台不久要培养亲信施恩天下,封赏是跑不掉的,但最多也就是赐钱、赐地,撑破大天在让自己去长安县或者工部当個**品的小官,至于封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历朝历代,当官容易封爵难。县男,在所有爵位中是最小的一個,但也是从五品的贵族,况且封爵就要封食邑,几百户人家从此就不向朝廷缴纳赋税。再大的官总有致仕的那一天,但爵位是世代相传铁饭碗,几百户的食邑世世代代就是延续下去,因此任何一個爵位,都等于是从朝廷身上撕掉一块肉。 虽說男爵小了点,一块肉怕是够不上,但也能算是一根毛,大唐再大,也架不住一根毛接着一根毛的拔。 如果把大唐的统治阶级,比喻成一家家族企业的话,朝廷的官员就是职位不同的打工者,算是正式工,自己现在的身份,撑死了就是個临时工,就算是有功劳,大不了转为正式工,年终奖多发几万块钱,可是一封爵,就等于从临时工直接变成了股东! 不要讲在重出身重门第的封建社会,就算在后世這种事也不可能发生,而现在,就偏偏发生了。 裴行俭低声道:“听苏老将军话中的意思,中书省一开始是不同意封爵的,尤其是赵国公,說修齐你即非功臣名将之后,又非氏族豪门出身,甚至连科举明经也未参加過,虽然有些功劳,赐個**品的官和财物也就撑破天了,贸然封爵只怕难以服众。 不仅仅是赵国公,朝廷裡也的确有些议论,如今不是太宗年间打天下爵位满天飞的时候了,从贞观十五年至今,就沒有過民间直接封爵的事,连已经有的爵位,朝廷都在想方设法的削减食邑或是收回,像李义府這种陛下当太子时候就是东宫近臣的人,至今也沒有封爵,反正說什么的都有。最后還是陛下乾纲独断,甚至在朝廷上发了火,近乎硬压下去,才让中书门下通過了封爵之事,为了這事,好像還准了好几個压了很久的中书省的折子。愚兄听着這事不太妙,是以急忙来告诉贤弟一声,免得事到临头沒有准备,慌了手脚。” 萧庭大概明白了,无非是利益交换妥协罢了,皇帝陛下提拔两個人,需要中书门下通過,实际上也就是掌控了中书门下省的赵国公长孙无忌同意,而中书省门下的折子,也需要皇帝的点头加印,双反都妥协了。 萧庭面无表情的听裴行俭說完,略一沉思,忽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呢?朝廷对你怎么說?你是长安令,要說救灾,功劳第一的是你才对。” 裴行俭讪然一笑:“我也是要封爵的,子爵。不過朝廷裡倒是沒人說什么。” 赤果果的歧视啊,同样的是封爵,老子封了個男爵,朝廷裡炸了锅,裴行俭直接封子爵,朝廷裡那帮孙子就完全沒看到。這让萧庭說什么好? 不過這样一来,事情倒是明白了,一下子封了两個年轻的爵爷,又都是李治下旨封的,难怪长孙无忌会反对。萧庭拍了拍裴行俭的肩膀,露出一個五分轻松五分无奈的笑容:“一代君主一代臣,陛下登基不久,总是要拉一批人打一批人,我两恰恰就属于被拉的那一批人。我若是沒猜错,這次陛下的目的主要還是拉你,我只是顺带用来吸引火力的,你信不信,要是沒我封爵這件事,你封爵绝对不会這么顺利通過。這么看来,只怕不用多久,陛下就会派你去掌军,抓军权了。” 裴行俭猛地抬起头,盯着萧庭的脸一阵猛看,足足有七八秒钟沒說话。 “吓到了?還是我脸上长花了?”萧庭笑笑问。 裴行俭深深叹了口气,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其实苏老将军也是這么和我分析的,愚兄還正发愁,怎么和修齐你說,就怕修齐你因为此事心中有了芥蒂。沒想到修齐你远在江湖,却早把庙堂上的事看的一清二楚,连陛下要派我去军中的事都猜到了,让愚兄好生佩服。只是……” 裴行俭顿了一顿,道:“如今我是长安令,也算得上贤弟你的父母官,有什么事可与贤弟共进退,一旦我调去军中,尚书省必然会安排其他人来做长安令,你也知道,英公虽說挂了個尚书省左仆射的官职,却不怎么管事,尚书省還是看赵国公的脸色行事。依着我的想法,不如我去了军中之后,也請旨将你调来,反正也你也沒有個正经官职,咱们兄弟齐上阵,其利断金,我還能日日向你請教兵法。” “千万别,我這懒散的性子,到了军中只怕要坏了你的军法,你斩我還是不斩?” 萧庭连忙摆摆手,拉着裴行俭,笑道:“守约你多虑了,陛下只给我封爵,沒给我封官,這一招高明的很,一個沒有根基,沒有官职权力的人,挡不了任何人的路,相反,如今我在长安县百姓中名声不错,谁要对付我,非但沒有好处,反而要背一身的骂名。况且,苏老将军能看出来陛下是拿我给你吸引火力的,朝廷中其他人也能看的出来,换句话說,在朝廷众人的心裡,陛下看重的其实是守约你,而不是我萧庭,所以不会有人来对付我。倒是守约你,听說你和赵国公走的很近……” “公事往来罢了,谈不上远近。”裴行俭摇摇头。 “那就好。守约你记着,人生在世,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一句话,让最大的那位满意就行。赵国公再显赫,也只是朝廷的臣子,况且先帝有一句话說的好:赵国公聪明鉴悟,但总兵打仗,非其所长。這句话已然给赵国公下了定论,不能总兵打仗的人,是闹不出什么天大的乱子的,谁掌握住了军队,谁就是擎天保驾的国家支柱。有的人看着不管事,可要是管起事来,大唐就沒他管不了的事。我的意思,你滴明白?” 裴行俭一愣,然后露出了一個会心的笑容点了点头,“修齐话說的透彻,愚兄懂了。” “那就好。”萧庭伸手去拉裴行俭的缰绳,“听說你县衙還有公事要办,就不多留你了,我送你几步,两兄弟再多說两句闲话。” (:) (:Ent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