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審判生命
天空被光污染染成不可名狀的渾濁顏色，像是一口濃痰，令人作嘔。
賽琳娜的母親是收音機，她記載了很多故事。
賽琳娜的母親告訴妮絲，很久很久以前，夜空清澈得像是一塊擦乾淨的玻璃，星星就像是玻璃櫃後的鑽石，會發出瑰麗的閃光。
妮絲沒見過，也覺得自己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她被昆因斯總執事監聽了。
半個小時前，就在她打算偷偷溜出去的時候，昆因斯找到了她。
她沒有承受住折磨，把阿瑞爾的事告訴了他。
她隻身走在夜路上，無法觀測到的黑暗中，隱藏着十幾個護衛。
妮絲只能期盼阿瑞爾欺騙了她，並沒有找過來。
她所能做的，只有順着偏僻的角落快步行走，在阿瑞爾發現她之前離開莊園附近。
但少女的期盼似乎並沒有得到上帝的迴應，在她途徑一片荒地時，忽然覺得肩膀一沉，像是被誰捏住了。
“妮絲，是我。”
阿瑞爾解除了擬態，在黑夜中顯深。
妮絲的眼眶再一次被淚水沁滿，她慌張地看了眼身後，小聲說道：“您快逃！昆因斯他……”
“上！抓住他！”
昆因斯在遠處怒吼起來，埋伏在四周的護衛也紛紛從黑夜中現身，擡起了黑洞洞的槍口。
阿瑞爾皺了皺眉，雖然他預料到妮絲有被發現的可能，但沒想到昆因斯就帶了這麼點人來。
感覺……有點被輕視了。
阿瑞爾摟過妮絲的脖頸，把她擋在身後。
子彈穿過火舌，黑夜被火光短暫的照亮，緊接着就是金屬相碰的鏗鏘之聲。
子彈打在阿瑞爾身上，卻只是激起了陣陣火星，除此之外連凹痕都沒有留下。
這是宇宙魔方研製的最新型號的義體，被說子彈，就算是空對地導彈也不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阿瑞爾打開揹包，手指按在一塊合金塊的按鈕上。
納米粒子被激活，順着他的手指纏繞而上，加固了肌肉纖維，在關節處構建出更具攻擊性的義體。
“三型人體架構安裝完畢。”
“同步完成。”
“作戰輔助系統啓動。”
“預熱完成。”
“收束裝置啓動。”
阿瑞爾咽喉處的晶體忽然發出了藍色的熒光，像是遺落在人間的星辰。
難言的感受從地心傳來，源源不斷的力量被輸送到體內。
依莫忒能源……這是阿瑞爾第二次感受到這種能源。
昆因斯愣了一下，還沒回過神來，阿瑞爾就猛衝上去。
小臂義體下滑，構建出兩支激光炮。
紅色的激光像是貫穿黑夜的霞紅，瞬間便切割開那些護衛的上半身，廢了他們的作戰能力。
激光炮回收，彈出一把內弧橫刀來，轉瞬間便貼在了昆因斯的眉間。
連貫，決絕，一氣呵成。
妮絲只聽到了幾聲慘叫，睜開眼的時候，昆因斯就已經跪在了阿瑞爾面前。
“又見面了，親愛的昆因斯總執事。”
戰術頭盔向兩側收束，露出阿瑞爾英俊而不懷好意的笑臉。
昆因斯驚恐地看着面前這個大變樣的怪物，後悔當初沒有直接殺了這個傢伙……
昆因斯舔了舔嘴脣，訕笑起來：“阿、阿瑞爾少爺，我只是跟您開了個小玩笑，這是……這是歡迎派對！”
“那你的派對真是別樣的熱情。”
阿瑞爾收回橫刀，上半身稍微前俯身，脣角貼近了昆因斯的耳畔。
“告訴我，親愛的朋友，賽琳娜的母親在哪兒？”
富有磁性的聲音在少女耳中，宛如天籟，但在昆因斯耳中卻與惡魔的呢喃無異。
他全身戰慄起來，如果他有汗腺的話，身上的西裝一定會被浸透。
“她……她……”
“她被昆因斯砸碎了！”妮絲突然嘶吼起來，歇斯底里的吼聲中帶着哭腔，“他把賽琳娜的母親送到了垃圾回收站！連模因板塊都沒有留下！殺了他！阿瑞爾少爺！殺了他！殺了他！！”
妮絲跑上來，瘋了似地捶打着昆因斯的機械義體。
黑暗中，撞擊聲比心碎的聲音更小，直到妮絲的手掌都變得紅腫了，昆因斯的身體都沒有一絲形變。
“她……她本來就病了！阿瑞爾少爺！請、請您一定要相信我！”昆因斯抱住阿瑞爾的肩膀，瘋癲地咆哮起來。
忽然，昆因斯後撤半步，冷不丁地從懷裏掏出了槍支，對着阿瑞爾胸口的模因板塊扣動了扳機！
“嘭！”
子彈打在了義體上，濺射出璀璨的火星，旋即被彈開，飛向半空。
昆因斯愣住了，沒想到阿瑞爾的義體如此堅固……
阿瑞爾擋在妮絲身前，嘆了口氣：“感謝你，昆因斯先生，感謝你所做的一切，讓我能沒有任何憐憫地殺死你。”
他沒有再給昆因斯解釋的機會，橫刀瞬間彈出，貫穿了昆因斯的鈀腦。
白色的血液流淌而出，阿瑞爾唯恐被血染髒，把橫刀上的血在昆因斯昂貴的西服上擦乾淨，這才解除了三型人體架構。
妮絲沒有哭，只是撿起地上的槍，對着昆因斯的屍體瘋狂射擊。
女孩的虎口都被磨出了一層血皮，直到打空彈夾，她才把槍丟在一邊。
阿瑞爾深吸一口氣，猛地一腳踩碎了昆因斯的脖頸，單手拎起他的頭顱。
“帶我去找伯爵。”阿瑞爾揉了揉妮絲的腦袋，面龐僵硬得無法露出笑臉。
妮絲一愣，眼中爆發出令人畏懼的激動：“您、您要殺了哈里斯，是嗎？”
阿瑞爾張了張嘴，猶豫片刻，說道：“妮絲，我需要親自確認哈里斯伯爵是不是需要殺掉的壞人。”
“是！他一定是！您一定要殺了他！他就是人類的害蟲……不！他連害蟲都不如！殺了他吧阿瑞爾少爺！”
妮絲抓住阿瑞爾的胳膊，語氣近乎於乞求。
她的動作幅度太大，扯開了身上的傷口，紅色的血液浸透了繃帶和衣服，像是一副難看的刺繡。
阿瑞爾沒法說出太過狠心的話，只能耐心解釋道：“妮絲，沒有誰是像害蟲一樣的，你是，賽琳娜是，賽琳娜的母親也是。所有人的生命都值得尊敬，我們不能站在自以爲正確的立場上宣泄暴力，否則我們和那些壞人就一樣了，你說對嗎？”
妮絲握了握拳，用力擦去眼角的淚水。
她沒有爭辯，只是埋下頭：“阿瑞爾少爺，您是得到了權力才能這麼說……如果您像我一樣，從小就被擄掠到莊園裏做奴隸，您一定會改變主意的。”
阿瑞爾愣了愣，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似乎也是某人的造物。
也許……也許他生來就是地表上的普通人，真的沒法說出這樣的話吧。
“我答應你，妮絲，如果我發現哈里斯惡貫滿盈，我一定會親手擰掉他的腦袋。”阿瑞爾說。
“嗯，謝謝您，謝謝您出現在這裏。”
妮絲點點頭，雙手從阿瑞爾的胳膊上脫離，像是朽木一樣墜在身體兩側，慢悠悠地走在前面爲阿瑞爾帶路。
一路上，妮絲一句話都沒說。
進入莊園，護衛立刻就發現了他們，但他們也發現了阿瑞爾手中的頭顱，便沒有輕舉妄動。
妮絲帶着他來到城堡頂層，走廊東側裝着巨大的彩色玻璃，把窗外的光暈染成絢麗的顏色，投射到地面上。
走廊連接着唯一的房間——
哈里斯伯爵就在這兒。
阿瑞爾走到門前，小聲說道：“你在外面等着。”
“是。”
他深吸一口氣，剛想敲響門，就聽到了男人粗獷的聲音。
“進來吧，沒有鎖門。”
阿瑞爾眉頭一皺，意識到哈里斯可能已經知道了發生的事情。
他徑直打開門，走近寬闊的辦公室，不由得被眼前的場景所震撼。
房間中瀰漫着一股令人陶醉的葡萄酒香，在彩色的光芒下似乎都有了實質。
光芒來自於南側的牆壁，整面牆壁都是彩色玻璃，上面用棱角分明的玻璃繪製出一副恢弘的畫卷。
阿瑞爾看不太懂，大概是一對男女對着一個神明跪拜。
“神明”的頭上用古文字寫着什麼，伊頓終端自動分析，解析出三個字。
“卡俄斯”。
“令人震撼，不是嗎？”哈里斯側過身，晃了晃手中的水晶杯，“這件藝術品是我從九龍閣的拍賣場花重金買下的，據說是餘燼文明的產物。在這樣的夜晚欣賞這樣美麗的藝術品，簡直是神賜予人類的禮物。”
餘燼文明？
阿瑞爾悄悄記下了這個陌生的詞彙，把昆因斯的頭顱丟在哈里斯腳下。
“禮尚往來，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哈里斯伯爵。”阿瑞爾說。
哈里斯看了眼昆因斯的腦袋，似乎並不意外：“看來你已經想起你是誰了。”
“大概吧。”
阿瑞爾上前兩步，擡起頭看向古文字。
“我想和你做一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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