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調序者
積雪沉在少年的脖頸附近,像是一條白色的圍脖,卻無法給予一絲的溫暖。
上次見面時的一頭黑髮全然不見,只剩下比雪還要扎眼的白色。
襤褸的黑色風衣上滿是破口,根本無法遮擋那具損痕斑斑的合金義體。
義體的擬態程度似乎很高,就連凝結的血痂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和馬奧印象中高貴的侯爵不同,眼前的阿瑞爾沒有任何屬於“高貴”的氣息,反而像是在荒野中游蕩了幾十年的野獸,渾身上下無一不透出猙獰而粗暴的敵意。
黑色的眸子裏滿是血絲,他似乎已經很久沒休息了。
他擡起頭,靜靜地看着馬奧,不說一句話。
“阿瑞爾老爺!是我……我、我是馬奧!”
馬奧的笑容變得尷尬起來,他不知道阿瑞爾會不會記仇……
不,他和馬德馬奧險些殺了阿瑞爾,即便現在被複仇,也沒什麼好埋怨的。
“我、我還在執行邁爾斯伯爵的巡查命令,希望您能高擡貴手……”
馬奧卑怯地說着,同伴就在他後背上拍了拍。
“這、這不是地趨種嗎?”同伴低聲說道。
馬奧一怔,重新調出不斷閃爍着警告標識的終端界面——
面前的少年體內似乎蘊藏着密度極高的臨輻射病毒,讓視野左下角的依莫忒純度曲線瘋了似地竄高,幾乎就要躍出那張折線圖。
馬奧一怔,驚恐地看向“阿瑞爾”:“老爺……您還好嗎?”
少年止住了腳步,停在兩個人面前兩米左右的地方,面無表情地問道:“阿瑞爾……是誰?”
異常沙啞的聲音,在馬奧的印象中,只有傳說中的搖滾愛好者纔會用這種“黑嗓聲卡”。
“您、您示意了嗎?”馬奧顫抖着問道。
雖然鈀腦的神經元已經變爲等離子態了,但也有極小的概率會出現損傷,導致失憶。
阿瑞爾老爺到底經歷了什麼?
“是您的名字啊!您忘了嗎?”馬奧解釋着,心裏鬆了口氣,看來對面的傢伙並不記得自己對他做了什麼,“您迷路了嗎?我可以帶您到邁爾斯伯爵的莊園。”
馬奧吞了口混合着循環液的口水,覺得意識開始恍惚了,窒息感不斷衝擊着鈀腦——
臨輻射病毒的密度越來越高了,他的體內可沒有臨血清芯片,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必須儘快離開這裏!
“嘖。”
對面的“阿瑞爾”似乎不耐煩了,再次邁動腳步,冷漠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馬奧臉上。
“麻煩。”
他低聲說着,忽然擡起腳,狠狠地踢在馬奧的腹部——
馬奧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頭犀牛正面撞擊了,劇痛讓他的鈀腦陷入了短暫的混亂,白色的血液和崩斷的肌肉纖維從背後爆出,還閃出一團刺眼的電弧!
“馬奧!”
同伴大叫一聲,槍口對準了“阿瑞爾”的腦袋。
可他根本沒有時間扣動扳機,那隻佈滿老繭的大手就攥住了槍管,用力一捏,便把槍支捏斷成兩半。
頂針撞擊在子彈的尾端,卻毫無意外地炸膛了。
飛濺的碎片劃過“阿瑞爾”的掌背,帶出一串鮮紅色的血珠——
同伴驚駭地睜大眼睛,突然意識到,面前的男人根本不是義體人……而是純粹的人類!
不!不不不……他是地趨種!
同伴尖叫起來,瘋了似地跳進巨坑中,企圖利用高低差迅速拉開距離。
“阿瑞爾”擡起手,一陣詭異的依莫忒能源波動驟然盪漾開來。
同伴連滾帶爬,順着巨坑邊緣的雪地,迅速滑向坑洞的底部。
突然,一截黑色的手臂從雪下破出,緊緊地抓住了同伴的腳腕,把他固定在了坑壁上——
純淨無暇的雪地被掀動了,一頭頭黢黑的人形怪物從地下涌出,它們迫不及待地撞開雪層,撲向同伴的義體。
這具依莫忒純度不斷增加的義體是它們最好的食糧,它們貪婪地撕開同伴的身軀,大快朵頤。
馬奧吐出一口白血,艱難地翻坐起來,畏懼地盯着不遠處的“阿瑞爾”,根本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心跳的速率不斷拔升,大腦從混沌變得清醒,別樣的力量在體內翻涌,某種和“蛻變”相似的概念正在他的體內無聲地發生。
一團團黑色從坑邊躍出,嚇得馬奧慘叫起來——
地趨種!貨真價實的地趨種!
那些被黑色角質層覆蓋的人形怪物足有二十多頭,像是電影中的喪屍,卻矯健異常。
它們包圍在“阿瑞爾”身邊,卻出奇地沒有發動進攻,而是乖巧地匍匐在地上,低垂下它們恐怖的頭顱。
一頭體型異常龐大的地趨種跪在地上,把白血淋漓的鈀腦舉高,送到“阿瑞爾”面前。
這是它們認知中,最爲可口的美食,理應由它們的“王”獨自享用。
可“阿瑞爾”只是看着馬奧,眉宇間露出幾分驚訝。
他隨意地把鈀腦拍在一邊,地趨種們便一擁而上,盡情品嚐着“王”施捨給它們的佳餚。
“沒想到……這裏也有【調序者】。”
他自言自語着,蹲下身去,冷冷地和馬奧對視。
“名字。”
“馬、馬奧……”
馬奧心如死灰,他自知自己絕對無法在二十多頭地趨種的口下逃生,更無法在面前這個怪物的眼皮子底下活着離去。
面前的人絕不是阿瑞爾,而是長相相同的某個“他者”!
“很好,馬奧,我是fk002,你可以叫我威廉·配第。”他露出一個難看地微笑,像是玩弄小老鼠的惡虎,“告訴我,馬奧,阿瑞爾是誰?”
威廉·配第?
馬奧從未聽說過這個人名,但這也再次證明,眼前的人並不是他見過的年輕侯爵。
他捂着腹部的貫穿傷,恐懼地說道:“是……是這裏的一位侯爵,他和您長得一模一樣……”
“是嗎。”威廉眯起眼睛,毫不意外,“你第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7月15號。”馬奧這輩子都會記得那個日期。
威廉點點頭,把手放在馬奧的肩膀處——
二十三年了,他居然還在重複這個毫無意義的計劃。
威廉笑着,左手挑起馬奧傷口外的一截合金纖維:“你快要死了。你想死嗎?”
“不!不不不威廉老爺!我不想死……”馬奧連連搖頭,剛要繼續懇求,卻被威廉擡手打斷了。
“那我尊重你的選擇。”威廉站起身,換上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漠表情。
他看着馬奧,看着自己的臣子,口中的每個字都是那樣鄭重嚴肅:“我也不會允許你死去。馬奧,你是被神明選中的人,是比進化者更爲高貴的存在,是這個舊世界的無上調序者——我賜予你永生的權柄,但……凡是覬覦神明權能的,都要獻上絕對的虔誠。”
馬奧迷茫地看着威廉,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這是詩嗎?還是一齣戲劇的臺詞?
調序者?那是什麼?
永生?
這怎麼可能?就算是鈀腦,神經細胞也會自然凋亡,怎麼可能永生?
“直視我!”
威廉突然怒吼一聲,狂風便猛地高漲,更爲粗糙的雪花籠罩了這片荒原。
氣溫驟降到零下三十度左右,極寒讓馬奧體內流出的白色血液迅速凝固,他驚恐地盯着面前的怪物,意識到這片地區的反常天氣,和這個怪物有分不開的聯繫。
地趨種同樣被怒吼聲威嚇住,它們趴在地面上,身軀抖如篩糠,以此證明它們絕無挑戰“王”的僭越之舉。
威廉盯着馬奧的眸子,冷聲問道:“是向我獻上你的忠誠,還是死在這裏?”
馬奧顫抖着,呼吸和心跳瞬間停止,某個東西在他的體內“發芽”了——
“請讓我成爲您的僕人吧,威廉老爺……”他低下頭,把恐懼和忠誠一併獻上。
“不,你不會是我的僕人。”
威廉滿意地走近,手掌貼附在馬奧的腦後,身體表面忽然涌現出一層純黑的角質。
“我們都會是降序者,爲這個該死的世界,畫上早該有的句號。”
隨着宣判,蠕蟲般的角質鑽破了馬奧的合金顱骨,在接觸到液態腦橋的瞬間融化成黑水。
馬奧突然挺直了身體,他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鑽進了鈀腦,切斷了他和獨立終端的聯繫。
鈀腦內的依莫忒純度開始飆升,大腦的結構被重鑄,隨後衍生出灰質和白質。
神經、脊髓、骨骼、肌肉,乃至於內臟,那些最原始的組織在他體內不斷增生。
義體被新生的組織分割,隨後被排出體外。
黑色的角質編織出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和合金組成了一個黑色的“繭”。
“撲通、撲通……”
沉悶有力的心跳忽然響動,威廉看着面前的巨繭,不由得嘆了口氣。
“不論見證多少次,都會爲奇蹟而讚歎啊……”
他低聲說着,加大了臨輻射病毒的密度,或者說另一種形態的依莫忒能源的純度。
漫天的風雪似乎是繭的溫牀,在這沒有任何生物能安然生存的貧瘠嚴酷之地,一個生命卻悄然蛻變。
風雪肆虐了將近十二個小時,地趨種的身影再次被積雪埋沒,而繭不斷顫動着,都落了雪塵。
一截手臂忽然撕開了巨繭,紅色的血液順着破口涌出,染紅了腳下的白雪。
男人撕開繭,虛脫地跪在地上,卻止不住地狂笑——
從未體驗過的力量在血管中翻涌,隱隱間,他理解了那天阿瑞爾所使用的力量到底是什麼。
這是……人類的軀體?
感受不到被輻射侵蝕的噁心感,冰冷的空氣恰如其分地刺激着他的神經,讓他得以理解自己現在的狀況是何等不可思議。
降序者……永生……
威廉解下風衣,輕輕披在馬奧身上:“恭喜你,馬奧,從此之後,即便是宇宙魔方的蠢貨,也無法欺侮你了。”
馬奧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氣,激動地高舉雙手,想要抓住雪花——
無法理解,但……這種能夠掌控一切的感覺是什麼回事!
哈里斯?邁爾斯?阿瑞爾?
不……以後,再也沒人能居高臨下地同我講話!
“威廉先生,感激您所做的一切。”
他輕輕躬身,他很清楚地感覺到了他和威廉之間的差距,便忠誠地低下頭。
威廉拍拍他的肩,輕聲說道:“不,這是你自己努力所得的回報——那麼,馬奧,爲我做一件事吧。”
“請您告訴我,先生。”馬奧看着自己的手掌,焦急地想要知道自己能做到何種程度,“我能爲您做什麼?”
威廉點點頭,湊近到他的耳邊。
“找到阿瑞爾,殺了那個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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