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無限試誤（三）
這種本絕不該屬於機械的情緒，此刻正在合金的胸膛中不斷翻涌。
金屬纖維彼此摩擦，讓仿生心臟發出急促而有力的心跳，把人類驚悸時的生命體徵展現得淋漓盡致。
天空中的雪更顯得灰濛，像是火山爆發後的火山灰，帶着焚盡希望的滾燙，緩緩落盡那個深不見底的巨坑中。
“好大的洞啊。”張子鳴湊到埃普西隆洞窟邊緣，剛把鉚釘釘在洞窟邊緣，就忽然覺得衣服一緊。
“回來。”
阿瑞爾把他拉到一邊，警覺的目光便落在賽琳娜身上。
“讓所有人包圍這個洞口，立刻確認武器是否能夠正常使用。護衛隊退出三十米開外，武裝坦克待命，一旦發現任何異狀就開炮——”
“阿瑞爾先生……？”賽琳娜一時沒反應過來，但還是點點頭，把他的命令傳了下去。
阿瑞爾無視了張子鳴詫異的目光，揚聲叫道：“關閉和局域終端的連接，把可燃物丟到洞窟裏！快！”
一聲令下，糊里糊塗的護衛隊便趕忙行動起來。
他們不需要明白阿瑞爾爲什麼要這麼做，只需要忠誠地執行命令——
如果真的碰到地趨種，那阿瑞爾的命令就是一切。
孫朔把手肘放在餘銳立的肩膀上，嗤笑一聲：“看他那樣，一看就沒和地趨種交過手，新兵蛋子……”
“把你的髒手拿開，嘖。”餘銳立把他推到一邊，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一瓶醫用酒精，在剛纔和孫朔接觸的肩膀噴了噴，“他的身上有依莫忒能源波動，應該是發現了什麼。”
“波動？什麼波動？我咋沒看到？”孫朔挑起眉頭，雖然語氣不甚友好，但他只是單純的腦子缺根弦。
“阿瑞爾老爺，激光炮預熱已經完成了。”護衛隊長揚聲說道。
阿瑞爾點點頭，此刻他正專心操控一臺武裝無人機，迅速靠近洞窟底部，朝着藏在積雪中的嫩芽，猛地撞了過去。
武裝無人機足有辦公桌大小，一頭扎進雪堆裏就砸出一個坑來，把那些嫩芽連根帶土全都一併砸扁——
雪花靜靜地飄着，時刻提醒衆人時間並未停止。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阿瑞爾，等待他的下一步動作。
可他像是凍僵在雪地裏一樣，半晌也一動不動……
孫朔誇張地翻了個白眼，毫不吝嗇自己的嘲諷：“切，神神叨叨的，我還以爲……”
“噓！”
“閉嘴。”
“噤聲！”
“別說話。”
四個聲音同時堵住了孫朔的嘴，把他嚇得一愣，依次看看童花見、阿瑞爾、餘銳立和張子鳴，忽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不夠聰明……
三具演算型義體分別安裝在童花見、賽琳娜和餘銳立身上，他們是最先感知到地面震顫的人。
無人機似乎喚醒了什麼，地面彷彿巨獸的肌膚，隨着從地底甦醒的心臟而緩緩顫動。
驟然，密度極高的臨輻射病毒以高頻波的形式噴涌而出，幾乎是同時，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瞬間的頭昏目眩——
“護衛隊全體成員！到錨點車裏！”
阿瑞爾叫喊起來，立刻把梅蒂和賽琳娜護在身後，隨後鑽進坦克車中，讓巨大的炮筒瞄準了洞窟邊緣。
某種粗糙的東西摩擦過坑洞邊緣的聲音忽然響起，空氣中摻雜着泥土的味道，來自獨立終端的警告聲響成一團，讓各位進化者不由得都屏住了呼吸，看向從洞窟中破土而出的“黑蟒”！
巨大的黑影彷彿要遮住整片天空，延伸的“觸手”像是要把烏雲拉下來攪碎，深藏於基因深處的、對龐然巨物的恐懼，此刻戰勝了義體的束縛，讓各位精英一時間傻了眼。
那些蜿蜒蠕動、如長龍般的怪物，輕而易舉地碾碎了被凍得堅硬的岩層，墨綠色在雪地之中是如此眨眼，簡直就像從地獄中逃脫而出的惡魔！
它步步逼近，揹着陽光，宛如能夠吞噬太陽的災厄，而被籠罩在陰影之中的人們，腦中只能下一個想法——
世界上……爲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轟——！”
驟然，一聲巨響，打碎了所有人的驚愕。
120mm的炮彈正面打在藤蔓上，旋即爆出一團恐怖的火浪！
張子鳴最先反應過來，雙手猛地拍在地上，序力啓用，用力砌出一道石牆，才堪堪擋住撲面而來的火浪。
“這麼近的距離發射炮彈……會波及到自己人的！”張子鳴沒好氣地通過頻道抱怨道。
“那可真是抱歉，我還以爲你們要在那裏站一輩子呢。”阿瑞爾調轉激光炮口，向下偏轉，“暖和暖和吧，畜生！”
血紅色的激光驟然爆發，一瞬便熔融了岩石和雪，精準地命中了被護衛隊丟到洞窟中的汽油。
那些汽油是錨點車的備用燃料，雖然錨點車是以依莫忒能源驅動的，但爲了防患於未然，工程師還是加上了汽油驅動的引擎。
猛火像是把惡魔拉回地獄的巨手，攀着氧氣便瞬間吞沒了藤蔓的下半部分，在那粗糙的枝幹上燒開一道道口子。
看不清顏色的汁液從瘡口中流淌而出，空氣中頓時多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就像是……
就像是在豆汁、滷水、臭豆腐和鯡魚罐頭裏分別醃製了三十年的臭襪子的味道。
奇臭無比，卻又格外刺激，逼迫得衆人不得不關閉嗅覺反饋，此刻才察覺到從口鼻腔傳來火辣辣的痛覺——
那東西有揮發性和腐蝕性？
事態已經發展到這一步，現在顯然不是詢問爲什麼地表會有植物的好時機。
張子鳴小隊立刻拉開距離，賽琳娜操控着上百架無人機，從各個方位進行飽和攻擊。
藤蔓像是暴怒的蟒蛇，在半空中不斷扭轉，短短一分鐘後便被密如雨幕的炮彈轟炸得支離破碎。
可即便如此，熊熊燃燒的藤蔓也絲毫沒有倒下的意思，反而蠕動得更加迅速，似乎是在……等待什麼？
阿瑞爾還記得“上一次”這些藤蔓是怎麼拍碎孫朔和他的，可這一次，它們沒有離開洞窟邊緣超過五米的地方，就只是在邊緣狂暴地擺動。
“見鬼，這東西怎麼還沒燒死……”阿瑞爾坐在座椅上，不斷調整着炮口的角度，試着把藤蔓的根部炸斷，“賽琳娜，評估藤蔓的情況。”
“啊……是，先生……”
賽琳娜弱弱地回答了一聲，即便聲音通過了通信頻道的處理，阿瑞爾仍聽出了她的疲憊和恍惚。
“賽琳娜？你怎麼了？”阿瑞爾不安地問道。
“不……沒什麼……”賽琳娜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樣疲倦，可忽然，她拔高了聲音，“梅蒂小姐！你在做什麼！快回來！梅蒂小姐！”
阿瑞爾眉頭緊蹙，立刻從坦克中鑽出來，看向被橘紅色火焰映亮的地面——
而兩個小小的人影——在巨大藤蔓的襯托之下，再高大的人類也像是樹幹上的蚍蜉——此刻就像是撲火的飛蛾，居然一步步朝着洞窟走去！
“孫朔！你幹什麼！趕快滾回來！”
餘銳立大叫起來，鏡片上反射出火焰的光芒，讓人看不清鏡片下的目光，究竟是擔心多一些，還是憤怒多一些。
“見鬼……”
阿瑞爾低吼一聲，【六爻】立刻啓用，在彷彿行屍走肉的梅蒂和孫朔身上，施加一個水平向北的力，把他們的義體狠狠地甩了出去。
“張子鳴！”
阿瑞爾厲呵一聲，張子鳴立刻會意，一咬牙讓意識清醒幾分，旋即一個飛撲，接住了失去平衡的梅蒂，免得她像孫朔一樣一頭摔在地上。
“後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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