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重逢
今年31歲,大她7歲,歲數、模樣,都與記憶合轍。
這些不太着調的打算,似乎都被串聯在了一起。她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離開京北,願意回到南蘇,爲什麼不拓展自己的工作室業務,反而重開一間攝影工作室。
林伊緊咬着脣,彷彿被定在了畫裏,不敢動彈。就這樣靜止纔好,免得動作將現實又撕扯破碎的不成樣子。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我24歲,你31歲,我們在茫茫人海里再次遇見彼此。”
“比現在足足晚了14年?那還挺好的,你要是24歲要不換你照顧我吧?好不好?”
林伊還記得宋機看着她時的那雙眼睛,乾淨而清透,如山間的水,如畫裏的詩,再純淨不過。
她感受的到,他沒有圖謀過她的一絲一毫。
可她也都是記得的。她答應過他的,與他拉勾了的。蓋了章,許了諾。
林伊覺得眼眶有些熱,分不清心理的驚與喜。
如果目的地是他,那麼一切的不明白也都迎刃而解了。
“林伊姐,你怎麼了……”姜晴予見林伊身體輕顫,趕忙伸手扶着她。
“沒,沒什麼。”林伊抽出宋機的簡歷,嚥下喉口的緊繃,她笑道:“你問問他吧,什麼時候可以來面試。”
“啊?那其他人要不要……”
“不用了。”林伊打斷姜晴予,笑道:“我只要他。”
眉眼裏的鬆散一時間都消失了,依然是那張自信的臉,帶着細膩的光澤感,姜晴予望着林伊,心裏一鬆,也跟着笑了笑。
別墅的一樓留作影棚,二樓便是辦公間,林伊的辦公室在最南側,面朝陽光,開闢出的落地窗外,天色悵然。
屋裏開着燈,慘白混雜着橘黃,兩種相間的燈色下,屋裏明亮而溫暖。
林伊緊盯着電腦上的壁紙:五彩的煙粉花從地底橫衝直撞地闖進了黑暗裏,一個女生穿着寬大的,不合身的黑色連帽衛衣,帶着連帽,楓紅色的頭髮熨貼在身前,她正從夜霧後的彩色裏跑向鏡頭,半側着身子,指着天上。
沒有人看的清她的臉,可似乎誰都知道,她在笑。
這張壁紙的拍攝時間是4年前,林伊試圖想起這時候的自己——剛保研,已經有200萬粉絲,兼職模特、主持,負責網紅孵化項目1年,成功打造了1個出道演員、1個美食博主、1個時尚博主。
許多事都記得,偏偏不記得那時候自己的形象。
“那麼重要的人,怎麼可能想不起來呢?爲什麼就是想不起來呢。”林伊擡手扶額,不甘心地嘖了一聲。
“噔噔噔。”敲門聲響起。
“林總,宋老師來了。”姜晴予抱着文檔,半邊身子探進屋裏,笑容可掬提醒道:“在面試間等着呢,咱們什麼時候過去呢?”
“現在。”林伊輕聲應着,拿起手機以背面的鏡子檢查容顏,她微轉了轉臉,見妝容全面精緻,眉眼淨如山水相依,脣色豔麗性感,才起身。
心理不安忐忑,林伊邊往外走,邊叮囑道:“晴予,所謂工作室的人事架構都是你搭建的,員工能力你也比較清楚,幫我想想:哪些人的能力成熟、行事穩健、洞察更敏感前沿,這周列份名單給我。”
這5年,林伊逐步將自己打造成了一個商品,林伊便是品牌,而“所謂”則是她2年前專門開設出的僅規劃她的商務活動的工作室。
姜晴予見林伊垂在身側的手一直輕叩身子,也下意識跟着摳了摳文檔。指甲在磨砂的塑料板上蹭出沙沙的細響,像有什麼往心上糊弄着撓了兩下。
林伊瞥了姜晴予一眼,覺得口乾,怕沒忍住舔髒了脣,她口腔裏的兩排牙緊緊咬着舌尖,只管腳下的步子,三步並兩步地走。又急又快。
“這是我應該做的。”姜晴予沒有林伊高,小跑着跟隨,笑着確認道:“林總,是來運營新品牌嗎?往後辦公的話,也要遷到南蘇嗎?”
林伊的步子很快,幾句話的功夫,已經從別墅的最南側走到了最北側。
她捂了捂砰砰直跳的心,想着是走得太急了,又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是有些亂了,無由來的燥熱令她又解開了一顆襯衫釦子。兩根細瘦的鎖骨便被敞了出來。沿着細長的脖子望上去,她微張了張脣,便有了幾分誘惑之色。
姜晴予也看出來了,她嚥了咽口水,頓時對宋機的地位有了更具象的瞭解。
“林總,簡歷!”姜晴予鄭重其事地將簡歷遞給林伊。
“嗯。”林伊接過簡歷,握在手裏緊了又鬆。
胸口撲來一陣涼風,林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失控。她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將釦子規規矩矩地扣好,微微顰眉保持保守嚴肅,臨進門前她睨着姜晴予,無辜笑道:“介不介意兩邊飛?”
“不介意!”姜晴予忙擺擺手。
“好。”林伊邊應着,不敢再給自己考慮的時間,推開門,望了進去。
裏面的人也應着動靜望了過來,那是張帶着思考的臉,嘴脣緊抿,眉頭微擠在一起,一雙眼似應着風聲鶴唳,警惕中帶着些勇猛。不像豹子,像一頭被豹羣圍住的獵物。
宋機的腿很長,延伸着,越過了桌面的距離,聽見聲響,他本能地縮了縮腿似是要起身,可看清來人,他似被按下播放鍵的影像,頓在原地,卡帶了。
一盞燈便能讓這座朦朧的夜城無處遁藏,許多本以爲是無堅不摧的,往往也最易拆解,彷彿只是一瞬間的功夫,這個男人已經輸得徹底。
在淪陷之前,他低下目光,望見手邊的水杯,他倉皇舉起喝水。
先是喝了一大口,水沒過他的脣線,如撲岸地潮,他囫圇嚥下。水要見底了,他才記起慢慢地抿。
眼在杯裏,他目不斜視。尋找冷靜。
望着這樣的宋機,許多事都有了答案。——他不是她的幻想。他既然能認得出成年的她,那麼近幾年,他們一定接觸過。
久別重逢,總有過去。
蓄謀。蓄謀也。林伊她將門輕輕關上,朝宋機走近幾步,站在桌前望着他。
她的手輕輕地擱在了桌面上,在他的手旁邊,一動不動,又彷彿離他越來越近。
面試間本就玲瓏,如今攤在這樣的關係裏,林伊不知怎麼地,就想起了小學學的課文。
——在一片雪地裏,閏土清掃出了一小塊沙地,他用短棒支起一個大竹匾,撒下秕穀,他牽着另一端縛着木棍的繩子,匍匐遠處,等着鳥雀來啄米時
林伊的手很白,五指纖長,細嫩嫩的,無名指的指甲側腹有一層薄薄的老皮,是學生時代握筆留下的。宋機望着那一處,似望盡了她的半生不易。
他的心頓時又硬了起來。闆闆正正的。敲上去還能發出脆響。
宋機微動——側過身子,擡手握着凳背,起身間將凳子提離了半寸,坦蕩蕩地站了起來。
宋機比林伊的記憶更高些,林伊172cm的個子,站在宋機面前,還是比他低大半個頭。
宋機的臉色如今已是冷清清地,像冬天裏幹禿禿的苞谷田,打着白霜,人哈上一口氣,便會吐出一團霧。
她與他四目相對,他們都以爲彼此會說些什麼。
然而誰也沒先開口,一個比一個沉默。
足足望了彼此幾分鐘。林伊不知怎麼的,卻好像得到了答案。她朝宋機笑了笑,比哭還難看。
宋機輕呼了一口氣,不易被察覺的。
他擡起腳跟,剛要向後退一小步。
林伊已下意識向前走近兩步,在宋機身前,她伸出手繞過宋機的臂下,將他圈抱住了。
——就是這樣,就算沒了記憶,也還有一具誠實的身體。
時隔14年,好像是在實現那時分別前,想要衝過去向他索取的擁抱。
她還記得那時很想對他說的話:你能不能不要去加州,不要離開我。
他不知道,對於現在的她而言,好像是14年沒見,又好像是昨天才見。
總之她就是,抱住他了。
宋機的脊背忍不住一僵,他沒想到時隔兩年的重逢會是這樣,沒想到林伊會抱他。
“幹嘛呢?”宋機擡手握着林伊的肩膀,似是想扯離她,可感受到頸上的溼潤,他頓住了。
“宋機。宋機哥哥。”林伊求饒了。這一聲聲裏,似有九曲迴腸,只剩情緒。像是委屈,又像是祈求,像是討好,又像是抱怨。
分不清了。
宋機擡眼望了望一片白潔的屋子。怎麼就一點污色都沒有呢,白的像夢,白的失真,宋機咬着牙,垂在身側的手鬆了又緊,最終他還是擡起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別哭了。我錯了。”宋機的聲音貼在林伊的耳畔,輕輕地,低沉地,像是一擊沉沉的鼓聲。
人被情緒左右時,最怕的便是被安慰了。林伊只覺得自己的眼淚在這一刻纔有了被珍視的意義。
渴望被他抱着大哭一場,又因記不起所有成年後與他相處的過往,她拿捏不好分寸。
她怕。
“你錯什麼了。”林伊抽泣着,輕側過眼,靜靜仰望着他。
淚眼時紅,面色如潮,林伊的脣色終究還是花了,嘴角沾着一抹紅色,壞了她的精緻,讓她易碎,讓她楚楚動魄。
宋機望着她,他拽了拽她的胳膊,見她倔強,不肯鬆手,他無何奈何地抿着脣,淺淺地哼笑了一聲。帶着點混不吝。
所以這也是不算逾矩的對嗎?所以,我們在一起過嗎?林伊靜靜盯着他,察言觀色間,右手偷偷地沿着腰際探上。這是個更親密的動作。
宋機察覺出來了,他擡手抓住林伊的右手,面色如常,偏也似懲責般輕低下頭,以額頭輕輕撞了撞林伊的額頭。——他習慣了。
靠的太近了,他的另一隻手還虛虛扶在她的後腦勺上。
林伊心跳的厲害,她突然就敢確定了。——宋機那張圖片的主角,一定就是她了。
“鬆開。”宋機的聲音很輕,但是很肯定。
林伊搖搖頭,鬆了一口氣,又似是更緊的厲害,心裏似被千萬匹馬奔踏過一般,揚起濃濃塵煙,淹的她灰頭土臉,心力不堪。
她是亂了。見宋機的脖子白皙,她張口便咬了下去。
不輕不重,不合時宜。
她還是什麼也沒想起來,但是她敢了。
牙齒冷銳,口腔溫暖。宋機忍不住顫了顫,天地爲證,他一點兒也不敢忘記兩人是怎麼分開的。
他不知道林伊怎麼就敢對他這樣。可他沒料到自己心底藏着的思念與衝動,也沒有繞過他半分。
他還沒想清楚要怎麼處理呢,已經低下頭,沿着林伊的淚眼吻了下去。
從輕盈到熱烈。一路滾燙。
原來情是如此地難以抵擋,身不由己啊。
林伊那不着邊際的,出於本能的試探,一時間便跟着塵埃落定了。——肯定是在一起過的。只是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原因又分開了。
宋機啊。林伊擡頭,剛想捧着他的臉迴應他,卻沒想到身前的那人已跟着退後了幾步。——就在她動情鬆手的瞬間。
真聰明,真卑鄙。
林伊靜靜望着宋機,淚已經幹了,像被風乾的河牀,她被按在了現實裏,嚴絲合縫,細細□□。
總之不是破鏡重圓。
已經不敢在靠近宋機了,所以被她遺忘的記憶裏,她都沒做什麼“好事”。宋機的行爲,讓她無法不猜測自己的卑鄙。
她忘掉了她所犯的錯誤,但不代表她留下的傷害因此而消失。
林伊捂住臉背側過身,她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臉色煞白,竭力止住顫抖。
林伊羞愧道:“對不起。”
宋機望着林伊,慢慢鬆開緊握着拳,最後,他不在乎地說道:“算了。”
算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算了,是她對他騷擾就這麼算了,還是她們之間就這麼算了。
他從她的身邊走過。
“呲。”門鎖被擰開。
“宋機!”
宋機站在門口,他的頭就要頂着門框了,身影依然直挺,寬肩窄腰,長腿如筷。他沒有轉身,但他也沒有走。
就這麼背對着,等待她未盡的話。
林伊心裏害怕,她用近乎討好地語氣說道:“從明天起,來上班吧。”
宋機一動不動,如靜止般站了一會兒,林伊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太緊張了,即使只有幾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她不敢相信自己對於宋機的任何判斷。
“不。”宋機只留了一個字,字剛落,他便灑脫利落地走了。
不。他不來。
林伊只覺得腿有些軟,她趕忙扶着桌子,可還是跌了下去。像塊軟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