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溯江而上
在楊秀清看來,一是要佔據長江上游,以長江上游屏護天京。二是兩湖糧產豐富,奪得兩湖的糧食可以供應天京、供養百萬精兵。
湖南地處中國南北要衝,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長沙是湖南省會,特產豐富,臨扼湘江。沿湘江順流而北,可以奪控長江、洞庭湖,進而入湖北,窺視中原。向南可以佔衡陽、圖謀兩廣。
最重要的是,奪佔長沙可以將曾國藩練成不久的湘軍扼殺在搖籃之中。當然,當時湘軍尚未出師,長沙之戰將成爲湘軍首秀。楊秀清後知後覺,還不可能預見到這一層。
然而,1852年,太平軍出廣西進湖南,在湘軍接連損失南王、西王兩員首領。
長沙的貢生手無縛雞之力嗎,卻主動請纓,帶上綠營兵守城。
江忠源以區區數百人的團練武裝,屢屢挫敗太平軍。
左宗棠、駱秉章等湖南官紳勵精圖治,精心籌劃,長沙城紳民同仇敵愾。
太平軍以數萬精兵圍攻長沙,歷時三個月而無功。最後,洪秀全和楊秀清不得不放棄長沙,北上嶽州。從嶽州進入長江,然後順流而下,直抵金陵。
凡此種種情狀,註定了湖南與其他省份不同,長沙也不像其他城池那樣易取。
以楊秀清的精明,應該能預料到這些。但他又何以對長沙志在必得呢?
大概是太平軍輕取天京、揚州、鎮江、廬州等巨城,讓楊秀清志得意滿,認不清形勢了。
且看楊秀清攻打長沙的佈置,以林紹璋、石祥貞分別爲南北兩路軍主帥,火軍主要提供火力支持。
石祥貞是石達開的從兄,雖是國宗,但勇猛過人。林紹璋資歷甚淺,並沒立下什麼戰功。只不過因爲在六合之戰中,太平軍全軍潰敗,只有林紹璋所部沒有損失。楊秀清認爲林紹璋必有過人之處,將他超擢爲春官又副丞相。
再說陳城的火軍,雖然槍炮精良,但也經不起大量消耗。無後座力炮威力有限,又豈能轟開長沙的城牆?
石達開爲火軍調撥了四百艘戰船,兩百艘裝運兵馬,兩百艘運載輜重。
雖說是戰船,其實都是由民船改裝而成。船隻大小不一,船上的水手也沒有經過專業的訓練,沒有明確的分工。
太平天國雖然倚重水軍運送軍隊、糧草,卻並不重視水軍建設。水軍主帥唐正財出身於船運商人,雖然善於組織水上運輸、搭設浮橋,卻並不能指揮水戰,更不能在諸王面前提出富有建設性的意見。
太平軍的水營,不分炮船、戰船、輜重船、運輸船。所有船隻都載軍隊,都載糧糗,都載軍械炮火。所有船又都作爲戰船,凡接仗都出隊,只靠人衆船多的聲勢壓迫敵人。
這支水軍只負責將火軍從安慶運至嶽州。到了嶽州,他們將與其他太平軍水師會合,統一歸石祥貞指揮。也就是說,到了嶽州,火軍將失去水運之便。
火軍的水營雖然也參加了西征,但只有四百人,三十多條船。
陳城和少量參謀、親兵乘坐“雛鷹號”。“雛鷹號”既能燒煤,又能燒木炭,還能借助風力,航速遠高於普通戰船。船上有兩名洋員,本是德崔柏公司裏的僱員,自願留在“雛鷹號”幫助火軍。
“雛鷹號”很快就把其他戰船遠遠拋在了後面。
“雛鷹號”溯江而上,一路上與無數太平軍戰船相遇。這些太平軍有的載着錢糧迴天京,有的正載着軍隊向兩湖進發。
“雛鷹號”掛太平軍火軍旗號,冒着黑煙,塗着紅漆,在長江中甚是威武。太平軍見狀,紛紛歡呼雀躍,以爲天父顯靈,派天將下凡助戰。
第三日,“雛鷹號”便到了九江,大部隊還遠遠落在後面。陳城厭倦了船上的顛簸,決定下船到岸上活動活動筋骨。
九江一片凋敝。沿着江岸走,往日的繁華街市化爲一片廢墟。破碎的瓦礫堆在路旁,房梁被戰火薰成黑色。饑民衣不蔽體,抱着僅有的破碗盯着陳城們,晦暗無光的眼睛透着絕望和麻木。
他們餓得皮包骨頭,伸出破碗希望陳城們施捨一點喫的,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到處都是軍隊,清軍、太平軍、土匪、會黨、團練。哪一個都不是好惹的,哪一個都想從他們身上搜刮點什麼。
不知從哪裏傳來一股惡臭。野狗眼睛裏射出貪婪的綠光,在一堆垃圾裏刨食。去年這裏發生過一場惡鬥,屍體至今來不及掩埋。
遠處的水田裏,三三兩兩的農民在辛勤勞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幾隻叫不上名的水鳥站在農民身後,試圖從農民趟出的渾水中尋找蟲子和泥鰍。
一座堅固、高大的城池遠遠地映入眼簾。城池外,數座營壘或依山勢,或借水利,連綿數裏,互相拱衛。
九江城防佈置得當,不知這守將是何方神聖?
正在好奇之時,一隊太平軍騎兵朝陳城等人奔來。爲首的將官三十出頭,戴黃巾,神情嚴肅,凜然不可侵犯。
能戴黃巾,說明來者身份不凡。只見他翻身下馬,微微一揖道:“我乃殿右十二檢點林啓榮,聽說陳將軍到了九江,特地趕過來拜訪。”
林啓榮原本只是楊秀清的親兵,爲人驍勇善戰。楊秀清慧眼識珠,大膽起用他,令他作西征軍的前鋒。他於去年隨軍攻下湖口、九江重鎮,留下鎮守九江。
九江地理位置極其重要,沿江南下可以進攻江西,順流東下可以奪佔安慶、威脅金陵,溯江而上可以窺視武昌,是長江中游的咽喉。
太平軍奪佔了九江,就可以南下進攻江西,也可以保衛安慶,窺視武昌。楊秀清派親信大將林啓榮鎮守九江,可見他對九江的重視。
見到林啓榮問禮,陳城連忙回禮,恭維他道:“原來是檢點大人。大人作西征軍前鋒,銳不可當,連奪九江、湖口重鎮。現在爲國守關,實乃天朝柱石。”
林啓榮哈哈大笑,說:“陳兄過獎了。林某冒昧拜訪陳兄,其實是奉東王囑託,告訴陳兄一件大喜事。”
陳城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以爲楊秀清要給予陳城實質上的幫助,連忙問道:“不知是何喜事?”
林啓榮說:“東王已稟過天王,封陳兄爲殿右六十八指揮了。”
陳城大失所望,嘆口氣冷笑道:“什麼指揮、將軍的,不過是多個沒用的頭銜罷了。”
林啓榮大感意外,斂容正色道:“官銜乃天朝名器,多少人求之而不得。陳兄不把東王恩賞當回事,實在不應該吧?”
話不投機。
陳城連忙道歉道:“陳某一路在船上顛簸,一時牢騷滿腹,說些沒輕沒重的渾話,還望檢點大人見諒。”
林啓榮也轉移話題,笑笑說:“陳兄是火星人,來自天上,見過大世面,自然不把這些官銜看在眼裏。聽人講,陳兄的戰船能裝載百門大炮,一日可行五百里。火軍天外之師,定能旗開得勝,殺得清妖屁滾尿流。東王已囑咐我爲火軍備足戰船、火藥、糧草,還請陳兄現在就隨我到江邊清點接受物資。希望火軍大隊人馬早日到達長沙,斬殺清妖頭,爲天朝再立新功。”
這楊秀清只知道催促火軍進長沙。林啓榮發跡不久,對楊秀清忠心耿耿。陳城千里迢迢來到九江,他連句招待他們酒宴的客套話都沒有。
林啓榮不僅不願他們進入九江城,還催着陳城進軍,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陳城們只好隨他來到江邊。此人事必躬親,親自拿出物資清單,和三團長李想一一交接。
陳城和黃宇在一邊冷眼觀望。
黃宇說:“林啓榮倒是個將才,對天京忠心耿耿,又能克盡職守,穩固九江城防。但似乎有些迂執,不懂得變通,也不善於交際。換了別人,肯定要和我們套近乎,以便在太平軍中引爲奧援,關鍵時候互相幫助。這個林啓榮,真是個奇葩,不知他日後是個怎樣的結局?”
陳城說:“林啓榮發跡很晚,卻竄升很快,對楊秀清感恩戴德。他雖然驍勇善戰,但做人太死板,不善於經營關係,也不懂得爲自己留後路。太平軍中派系林立,他只跟楊秀清一人。
“楊秀清活着,還能罩着他,楊秀清一死,衆人皆要排擠他。九江是長江重鎮,也是安慶、金陵的門戶,清軍志在必得,早晚集結重兵圍攻。
“楊秀清死後,林啓榮受他牽連,一定得不能重用,只能一直困守九江。倘若湘軍大舉圍攻九江,而友軍坐視不管,林啓榮的處境可就艱難了。”
黃宇似有所悟地說:“我懂了。那時候,林啓榮若靈活機變,可以放棄九江,突圍回金陵,以圖東山再起。但他是楊秀清餘孽,一定會受到洪秀伍的打壓。
“洪秀全定會讓他死守九江,不許撤退,也不會派遣一兵一卒的援軍。以他一根筋的性格,定會一條黑道走得底。他不會保存實力,放棄九江,更不會投降清朝。他只能盡一份愚忠,死守九江,最終城破人亡。”
陳城點點頭:“可悲,可嘆。楊秀清活着,天朝還能保持擴張態勢。楊秀清一死,天朝就要走下坡路了。那時候,我們火軍將大踏步走上歷史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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