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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渭北三原

作者:木子蓝色
第3章渭北三原

  武德九年,六月初七。

  夕阳西下,暑热渐散。

  终南山通往长安的路上,‘青牛’‘白马’两匹马骡步伐轻健,骡上的怀玉两人被落日余晖映出长长身影。

  两條狗子前方开路。

  武怀义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却還很亢奋,“二郎,看,太乙宫,咱们出来了。”

  他伸手取出一支牛角号,递给怀玉,“用力吹响它。”

  “呜呜呜!~”怀玉鼓起腮帮吹响号角。

  看着远处天边的一座破败的建筑,像是個庙又像是個道观,有些不解。

  “我們屯营有人在這接应!”怀义向兄弟解释。

  大地突然震动起来,远处那破败建筑裡突然冲出一群骑兵,掀起漫天尘土。

  這群骑兵俱是玄衣黑甲,骑着黑色战马,這便是秦王百战精锐的骑兵选锋玄甲军。

  骑兵转瞬奔至,为首一骑身披耀眼玄黑明光甲,手提一支丈八黑漆马槊,在他身后是百骑玄甲骑兵,人人皆配有玄甲,骑弓马弩漆枪横刀,還有圆盾钢鞭铁斧铜锤,胡禄裡插着满满三十支白羽箭,一股该死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吁!”

  为首玄甲骁将勒马停下,身后百骑玄甲军亦整齐划一的勒停战马。

  “左卫勋一府勋卫程处默,奉秦王教前来接应,武百骑何在?”

  武怀义早是强弩之末,一直强撑着口气,看到连秦王府马军都到了,终于松了口气,“北门屯营百骑武怀义见過程勋卫!”

  ······

  从长安西北开远门出发過渭桥,经临皋驿折北而行到泾阳县,再往东北至华池,再往东便是三原县了。

  百余裡路。

  渭北平原上,一條深四五十米,宽一二百米的深深河谷挡在面前,武怀玉都挺惊讶关中平原上還有這么深的河谷。

  “到家咧!”怀义骑着匹河套马激动的大喊。

  那天下山见到程处默后他们便一起回了长安复命,怀玉因還沒有户籍身份,有些遗憾沒能进长安城。

  怀义被秦王召见后不仅沒被问罪,反而得到了赏赐。

  赐给他六品以上官才能使用的犀角銙蹀躞带一條,又赐金刀子一枚,因怀义坐骑死在终南山,還又赐他一匹河套战马。连着怀玉,李世民听說他救了怀义,還是怀义失散九年的兄弟后,也颁下秦王教让地方官府给怀玉入籍落户且授田,并赐了一條流外官才可戴的铜銙蹀躞带和一枚金刀子。

  他還给了怀义一百天假,让程处默特意送他们回三原家中,并去北泉州和三原县把怀玉户籍、授田的事办好。

  回来這一路,怀义心情格外的好,他的伤也恢复很好,有怀玉的药,這炎炎夏日也并沒有出现什么伤口感染发炎的問題。

  這伤药疗效之好,连宿国公程咬金嫡长子的程处默都惊叹万分,那天见武怀义就跟马上要死了一样,這种伤虽說救治及时,但多半也得躺上十天半月,要是命不够硬,伤口红肿溃烂更是可能连命都丢掉。

  战场上多少士兵,不是直接死在敌人刀箭下,而是死在了战后的伤口感染上。

  哪怕是宫廷御赐的金疮药,都不敢說效果這么好。

  可事实胜于雄辩,武怀义這两天不仅不用卧床還一直骑马赶路,虽然走的缓慢,但怀义能骑能喝,精神好的很,伤口更是沒半点红肿溃烂迹像,這可是六月天呢。

  程处默对這刚下山的武二郎,目光裡也是越来越好奇和佩服,将门子弟沒有不受伤的,对于這种了得的伤药,他们格外的重视和需求。

  “這是清峪河,咱也叫清河,過去是汉白渠故道,后来引清峪河改道這淤积的故白渠,引水灌溉着這两岸无数田地。因河床落差大,又是黄土层,河水年年冲涮,于是河道下切,越来越深了。”

  白渠故道流经渭北七县,三原這段现在引清峪河入白渠故道灌溉,其水发源北部山区,汇合了冶峪水,算的上三原母亲河。

  “咱阿耶当年随陛下入关中后選擇留下,三万元从禁军便都安置在這渭北白渠畔七县之地,以渠畔绝户膏腴之地分授,每人分了百亩地,有散官、勋官、职官爵位者又另有永业田授予,三万元从五番驻守北门,直属天子,甚至有特旨父兄残疾老病后可由子弟接替,故咱们元从禁军也被称为父子军。”

  武怀义父亲当初与一批禁军就安置在這清河畔。

  “前面便是联通三原南北的龙桥,咱家就在那。”

  平原上一條深深河谷,一座木桥飞跨两岸,连接南北,而在河桥两岸的河坡上,当年安置于此的禁军在原来隋末战乱废弃的两岸河坡旧村址上,修葺了荒废的旧窑洞,修起了新的龙桥,還建起了土墙圈起了一座全新的龙桥堡。

  “阿兄,咱家有多少地啊?”武怀玉现在也有些适应了新的身份,此时他脱去道袍,换上了一件怀义的缺胯衫,头上的纯阳巾也换成了软脚幞头,腰裡系上了秦王李世民赏赐的铜銙蹀躞带,上面還系着李世民赐的那枚金刀子,那其实是把重才一两的交股屈环状鎏金錾花银剪刀,十分精美。

  “咱家地不少,也算是地主了,现在又有秦王殿下恩赐给你授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我的官、勋永业田也按最高给授二百亩永业,這是特旨足授,一起三百亩呢。”

  “咱家原来有多少亩?”

  “阿耶安置时足授百亩,二十亩永业,八十亩口分,這也是元从禁军的优待,之后阿耶的官人永业、勋官永业按最高给,也给了二百亩,加起来也是三百亩。”

  原来三百,现在又将分三百,其中還有五百二十亩是永业,這一家子种的了那么多地?

  “轮耕休作,部份出租,部份自种,农忙的时候也請人。现在又增加三百亩,只能出租,自己实在种不過来了。”怀义实话实說。

  怀义现在是九品的实职禁军侍卫武官,武老爹是已退休的禁军老军官,虽說品级其实也不高,也就是個旅帅,本来這在诸卫府裡就从八品上,因为屯营是天子元从禁军,屯营的旅帅与亲王府旅帅一样,都是跟下县令相同的从七品下,勉强能穿绿色官袍。

  但不管怎么說,武家也是官员之家,士农工商裡也列入士阶层了,现在還有這么多田地,這裡又是关中平原上,這未来生活起码有保障。

  做個地主倒也不错,逍遥轻闲嘛。

  一條河,一座桥,

  两岸河坡上,几十孔窑洞便是数十户元从禁军以及一些百姓的家,两岸土墙一围,留下两座堡门,也是過桥的必经之门,于是便成了眼前這独特的龙桥堡,若遇紧急,把两岸的堡门一关,這座沟通三原县南北的必经之桥,也就被這几十户禁军给控制住了。

  河两岸大片田地,都是在上游引清峪河水通過分渠浇灌的良田,地主就是那些禁军。

  河谷深有五六十米,宽近二百米,木制龙桥高约九丈,桥宽三丈,新桥沒有与两岸齐平,而是架在河谷裡,距两岸顶上還有十来丈高。

  河谷两岸的禁军窑洞,基本上是在桥面那個高度开始修的,据說這是因为清峪河夏季洪水再大时,也不会超過桥面,在這個高度以上的窑洞都很安全。

  “为何不直接在两岸平地上修房盖院,而是在河谷两坡挖窑洞住啊?”怀玉觉得好歹也是天子元从禁军,不少還是军官,起码也算是個地主了啊,他觉得弄個四合院肯定住的更舒适。

  “咱们当初安置落户的时候,也沒那條件,捡原来现成窑洞只要修修补补就能用,省事省力也节约钱财,修房盖院既要石料更要木料,還要打坯夯筑可不简单咧,

  再說窑洞挺好,咱们在河东老家也是住窑洞啊,窑洞冬暖夏凉,還不用担心雨天漏水冬天漏风,只要收拾,住上一二百年都沒事,一般的房屋可不成。”

  河水清清,两岸翠绿,坡上人家炊烟袅袅升起,满是烟火气息。

  “呃们回来咧!”

  靠近南岸的堡门,怀义便迫不急待的放声高喊,那兴奋的声音把几只晚归的野鸟都给惊飞了。

  龙桥堡南门上一個人探出脑袋,“嚎啥捏?”

  “愣子,是你個瓜皮不?”怀义笑着喊道,话语裡十分亲切。

  “你伢可是阿义回来咧?”

  “還不快给你耶耶开门,出来牵马。”

  堡门上的人被占了口头便宜也不恼,反而十分兴奋的就冲下来打开堡门迎接,“阿义,你伢咋奏回来咧,你這番不是要当一整個六月么?這才几天宰回来了?”一個长的有些结实粗壮的年轻人迎上来,当他看到怀义后面還跟着好几人,特别是程处默還带着两程家部曲高头大马的,赶紧凑到怀义身边小声道,“呃听說长安不太平,屯营都出事了,你咋這时回来,到底出啥事捏?”

  “回家再說,你這桥丁当的咋样?”

  “就在家门口上番当班守桥,轻闲的很,四番上下,一年也就当值三個月,多亏阿义你帮呃安排這色役,不用离家,還能免去正役杂徭哩。”

  “自家兄弟說這做啥,对了,這是二郎,你還记得不?”

  许二愣個头不高,跟怀义却是同龄,他爹也是河东来的元从禁军,只是他是家中老二,他爹受伤退伍后他大哥顶替接班,他如今也成丁了,也开始要服役纳税,武怀义之前帮他弄了個守桥的桥丁色役,倒是可以免去其它的正役杂瑶。

  “二郎?”二愣子看向怀玉,愣住,“怀玉?”

  “嗯,就是怀玉,呃给找回来了。”怀义很欣慰。

  二愣子一把上来熊抱怀玉,那一身的汗臭加点狐臭,差点沒把怀玉熏晕過去,“二郎,你不记得二愣哥了,以前你天天跟在呃们后面玩的啊?”

  “他以前的事都记不太清了。”怀义帮他解释,“先回家。”

  “嗯,先回家。”

  二愣子家在河南岸坡,而怀义家在河北岸坡,二愣子十分兴奋的帮忙牵骡提包,带头先下坡過桥,一過河就开始大声的喊叫,“武伯武婶,怀义回来咧,還有怀玉,二郎也回来咧!~”

  龙桥北岸,河北坡上,许多窑洞临坡而挖错落有致。此时黄昏时分,大多数村民已经劳作而归,在窑洞外的院场上或乘凉,或是做些杂活,二愣子的大嗓门一下子把村民们吸引住了。

  老武家老二九年前過黄河风凌渡时落水大病然后被個道人带走为徒的事,大家都是知道的,也知道武家一直在寻找這老二,可九年過去了,一点音信全无,也有传闻說其实這娃早遭了劫沒了。

  “武家二郎回来了!”

  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了龙桥南北岸。

  武家那五孔旧窑洞前,去年刚满六十大寿的武士恪闻讯瘸着條腿连拐杖都顾不上,一瘸一拐就跑了出来。

  直冲到怀玉面前停了下来,他左瞧右看,最后不由老泪纵横,“是怀玉,真的是二郎回来咧。”說着终于上前,一把搂住儿子。

  武怀玉沒躲,可那句阿耶却一时叫不出口。

  怀义在旁边对父亲道,“阿耶,二郎這九年一直在终南山修道,只是那年他病后把以前的事都忘记了,那老道也沒跟他說過,幸好這次我在终南山遇到他·····”

  武士恪听后连声道,“沒事,沒事,回来了就好,不晚,婆姨,快出来,二郎真的回来了。”

  “儿呀,你怎么才回来啊?這些年你哪去了啊?”一個老妇人从屋裡嚎哭着扑了出来,搂着怀玉仔仔细细的打量不肯放手。

  窑洞前的院场裡挤满了围观的人,老武落泪,武柳氏更是放声大哭,怀义在旁边不时领個人上来见怀玉,這個是三郎,那個是大姐,那個是侄儿,那個是小妹,還有两丫头是外甥女,大姐的孩子,怀玉一时都吵懵了,也沒认清。

  老武家人挺多,村民们也非常热情友善!

  武家人哭了又笑,笑着笑着又哭起来。

  “阿耶,呃去抓只老母鸡杀了给怀玉炖汤,接风洗尘咧。”一個头上包着巾子的年轻妇人說道,怀玉隐约记得刚怀义說這是大姐玉娥。

  “杀只鸡哪够,我去拉只羊来宰了,今晚吃羊肉,大家都别走,一会喝羊肉汤!”老武眼睛抹了又抹,退到一边对大家喊道,然后一瘸一拐的去抓羊。

  這個征战過十来年的老军伍,曾在死人堆裡摸爬滚的的老旅帅,撇過头,“這咋又起风了,风沙大着捏,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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