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你是，珍貴的孩子
這不對！
叛逆小黑蟲瞪大眼睛，拿劍的手都微微顫抖。
入魔者，與常人不同。
他們拋棄了許多無用的情緒，所以他們從不共情。
無法共情的人，又怎會因悲傷落淚？
“啪！”
叛逆小黑蟲一把將劍扔掉，雙腿發顫倒退。
“撲通。”
然而，剛退幾步，叛逆小黑蟲腿一軟，跪倒在地。
他見鬼似的盯着地上那把破劍。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紅月光！”
叛逆小黑蟲打開聊天羣，幾乎是怒吼：“你對我做了什麼？！”
可這吼聲，卻不復過去的暴怒戾氣，反而帶着幾分色厲內荏的味道。
然而，往日會給予他迴應的紅月光，此刻十分安靜。
叛逆小黑蟲跪在寂靜的諸神羣墓中，望着死寂的聊天羣，莫名感覺世間好似只剩他自己。
巨大的孤獨感包裹住了他。
他好像被世界拋棄了。
這樣的感覺很熟悉。
他彷彿經歷過。
不，不不不……他纔沒有經歷過。
他第一次睜開眼，便是天生的鬼修。
他是餓死的，所以是個餓死鬼。
他不知道什麼是孤獨、悲傷、痛苦，他只知道餓餓，他真的好餓。
一天十二個時辰，他無時無刻不被飢餓折磨，看見什麼就喫什麼。
花草樹木，野果野菜。
他甚至因爲飢餓啃過地皮。
直至被封鎖在這暗無天日的諸神羣墓，他的腦子裏也只有好餓，想喫。
他什麼時候覺得孤獨了？
什麼時候……
不對。
的確，有過那個時候。
那是……
他生前的事了。
準確來說，是快死的時候。
以殘忍實驗爲樂的魔修，將他鎖在高樓最深處，將他當成實驗品，對他做盡了血腥兇殘之事，聽着他因痛苦而發出哀嚎哈哈大笑。
即便身爲龍族，他也不可能承受無窮無盡的折磨。
最後，他死在了那個於他而言狹窄寂靜的地下室中。
魔修被正道修士追殺，不敢帶上他逃跑，也不敢回老巢。
他被遺忘在高樓之下，活生生餓死。
本已經隨着死亡遺忘的記憶，在此刻逐漸復甦。
叛逆小黑蟲死死盯着地上那把劍，渾身顫抖顫慄，一動也動不了。
腦海中的記憶紛至沓來。
他想起來了。
自己死前，身軀已經被魔修解剖，一半龍身，一半龍骨。
比起高傲的龍族，他更像殘破可怖的魔。
可他沒有魔的肆意狂妄，反而跟個小可憐似的，蜷縮在小小的地下室中。
因爲飢餓，咬着自己被血浸透乾涸發硬的袖子。
死亡的最後一刻，他咬着袖子，脣齒間呢喃着一個字——
“娘。”
我想見你。
他不奢求誰來救救自己，離開那個陰暗狹窄，孤獨可怕的地下室。
他只想，和孃親見上最後一面。
他來到這個世間時，是他的孃親抱着他來的。
所以，當他離開世間時，他也希望，能被孃親抱着。
可是，孃親沒有來。
他和孃親沒能見上最後一面。
更沒有誰能抱抱他。
等叛逆小黑蟲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爬到了那把殘劍前，伸出手，將其輕輕包入懷中。
“……娘？”
叛逆小黑蟲淚流滿面，視線模糊到看不清懷中之劍的模樣。
可他卻能感受到劍上的暖意。
叛逆小黑蟲聲音發顫：“娘，是我啊，小暗。”
東溟暗。
你的孩子。
“嗡——”
東溟暗懷中，本如死物一般，安靜的別離劍，在聽見他的話後，忽然顫動起來。
清越的龍吟聲在寂靜的諸神羣墓中盪開。
刺目的赤色衝上雲霄，隱有長龍遊動。
東溟暗沐浴在赤色光芒中，只覺周身暖流浮動。
若隱若現的龍影將他圈入其中，好似輕輕抱住了他。
巨大的龍首微微垂下，與他遙遙相望。
東溟暗模糊的視線中，見到龍影化爲人形。
熟悉的面容近在咫尺。
即便模糊，那雙赤金瞳卻無比清晰，透着慈愛，藏着跨越萬年的思念，含笑看着他，與他額頭相抵。
東溟暗再也忍不住，哭嚎出聲。
“娘——”
他用力抱住那道虛影，最終只抱住了別離劍。
破敗的長劍劍身卻是鋒利的，可被東溟暗緊緊抱住，卻沒有傷害他分毫。
在人與劍相擁的瞬間，劍身上浮起赤色龍影，如劍芒浮掠。
東溟暗周身浮動的黑氣，被赤色龍影無情斬斷！
空氣中，隱有一道扭曲尖嘯響起，隨後再無生息。
……
森林迷宮。
在不死樹的控制下，遮掩天空的樹枝緩緩展開，她與禿毛小雞皆看到了那道沖天的赤色龍影。
幾乎照亮了諸神羣墓半邊天。
“……神蹟。”
不死樹喃喃，“紅月光拿着那把劍時，我能感覺到，真龍已死，別離無靈。”
神器有靈。
無靈之劍，即便是真龍所化，也只能是九品靈器，無法進階神器。
可現在，她們看到了什麼？
那衝上雲霄的龍影，不是劍靈，又爲何物？
禿毛小雞也是看呆了，聽見不死樹的話後，他道：“我已經在她身上見過太多神蹟，此刻倒也不算意外了。”
不過多時，不死樹與禿毛小雞聽見了腳步聲，從遠到近。
二妖擡眼望去，幽幽樹影中，有人緩步踏出。
禿毛小雞一眼認出那是叛逆小黑蟲，儘管不知他的狀態如何，是否還入魔，卻仍忍不住朝前踏出一步。
叛逆小黑蟲恰好在這時走出陰影，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通紅，一看就知是大哭過一場。
他懷中抱着別離劍，抽噎道：“我不是被拋棄的孩子。”
禿毛小雞聞言一怔，旋即眼圈一紅。
他知道叛逆小黑蟲在說什麼。
叛逆小黑蟲是餓死鬼，即便成了鬼修，也對喫的極有執念，常常鬧出一些笑話。
於是便有些仇家說他，當今天地靈氣充裕，遍地是靈果喫食，即便是再窮酸的凡人，也不會餓死自己孩子，只有被拋棄、沒人要的孩子，纔會餓死，做餓死鬼。
他們故意說這些話刺激叛逆小黑蟲，嘲笑他是被拋棄的孩子，沒人要他，才落得餓死鬼的下場。
那時，叛逆小黑蟲總是一副傻呵呵的模樣，聽見這些嘲笑，也不爲所動。
倒是作爲他好友的禿毛小雞等妖，總是被這些話氣個半死，和對方掐架。
禿毛小雞一直罵叛逆小黑蟲缺心眼，被人這麼罵了也不生氣。
“……你個蠢蛋！”
禿毛小雞大步上前，抱住了叛逆小黑蟲，呵斥道：“既然在意，就早說啊！早知如此，當初我不該只打爛那些人的嘴，我該割了他們的舌頭，讓他們再不能對你說三道四！”
說到最後，禿毛小雞也哽咽了：“你不是被拋棄的孩子，你是被愛的孩子。”
你是，珍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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