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一【3】對不起呀，小孩
即便是小乞丐，也知一門三宰相的楓家。
常有讀書人爲了得楓家青眼，跑到楓家宅邸大門前，搖頭晃腦念自己寫的酸詩酸文章。
東溟暗能與楓棲醉相識，也是巧合。
十多年前，大裕朝攻打本國，本以爲小小離國，手到擒來，卻不曾想啃到一塊硬骨頭。
戰事持續足足八年，大裕朝不僅沒有攻下離國，還被離國皇太女柳扶弱帶領的萬勝軍打到國界邊，之後連佔大裕朝三城，讓原本盛極一時的大裕朝大傷元氣，丟盡臉面。
離國皇帝柳羲和暗中聯合大裕朝周邊小國，騷擾大裕朝邊境，趁火打劫，連喫帶拿。
大裕朝這些年征戰八方，專注擴張領土，對邊境控制卻並不強，面對無休止的游擊戰騷擾，實屬有心無力。
最終，大裕朝不得不低下它高傲的頭顱，喊停這場無休止的戰事，割讓利益，換回被柳扶弱佔領的三城。
這兩年，雙方表面上還維持着和平，背地裏卻暗流涌動，沒少互派刺客暗殺對方的重要人物。
出了三位宰相，如今掌權人位至工部尚書的楓家，更是大裕朝的眼中釘。
數月前，楓棲醉在城外遭到襲殺，隨行護衛皆被殺害，他一個人死裏逃生，身後仍有一名殺手窮追不捨。
本以爲他那日難逃一死，卻被一隻從蘆葦叢中突兀伸出的手拉走。
正是跑來附近摸野鴨蛋的東溟暗。
東溟暗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看出楓棲醉想要躲避後面那個渾身是血，貌似很不好惹的黑衣人。
他常來此地摸野鴨蛋挖野菜，對地形十分熟悉，拉着楓棲醉上樹下坡鑽洞，硬生生拖到了楓家援兵到來。
殺手被擒，兩人平安，被帶回楓家。
楓家看東溟暗長相不像離國人，來歷不明，擔心他是大裕朝計中計的一環，還去查過他。
一番探查後才知，東溟暗真是個身世清白的小乞丐。
他似乎在很小的時候，被家裏人拋棄，這些年流離失所，還被人販子拐走，輾轉多國賣掉。
結果買孩子的人家看他呆呆傻傻，以爲花大錢買了個弱智兒回來，對他非打即罵。
他受不了就逃出來，被好心的行腳商帶了一程，最終來到離國，討飯爲生。
只是，乞丐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東溟暗瘦瘦小小，每次路人同情他施捨給他喫的，總會被更強壯的乞兒搶走。
他有時餓得受不了，就會去城外山中摸些野果野菜喫。
近一些的山頭總被人光顧，他很難找到喫的，就會走遠一些，去地勢更復雜，更危險的山裏找喫的。
久而久之，東溟暗對這些荒山野嶺的地形就熟悉了，也因此巧合地救下了楓棲醉。
查清東溟暗的身世後，楓家對他格外愛憐，想要收養他。
可誰也沒想到，東溟暗卻拒絕了這躍龍門的大好機會，固執地繼續做他的小乞丐。
問他理由，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楓家人想給他買宅子、買衣服，讓他過得好一些，也統統被他拒絕。
他什麼都不要。
楓棲醉好說歹說，才讓東溟暗同意時不時來自己家裏喫頓飯。
“喫吧。”
楓棲醉將留好的飯菜端到桌上，兩人坐在他院中的花樹下，春光怡人。
東溟暗連筷子都不太會拿，喫飯都是直接上手去抓，狼吞虎嚥，彷彿旁邊有個無形的人在跟他搶飯似的。
從小被各種用餐禮儀毒打的楓棲醉看到這一幕，閉了閉眼，露出安詳的笑容。
沒事，沒事，他已經習慣了。
反正餐前他有讓東溟暗洗過手。
沒事的，沒事的。
“對了。”
楓棲醉忽地開口：“等那紀家食肆開了，不如我們一起去嚐嚐？我姐最好往這些市井小店鑽，她肯定會拉着我們一起去的。”
東溟暗聞言，剛想說話，卻被塞滿嘴裏的飯噎住，髒兮兮的蠟黃小臉肉眼可見漲紅。
楓棲醉嚇了一跳，趕緊給他倒水順氣。
一番折騰下來，東溟暗可算撿回一條小命，捂着胸口大喘氣，可眼睛還盯着桌上飯菜，好似只要等他緩過來，他就要立刻大喫特喫。
楓棲醉被他氣笑了：“這麼愛喫，那等紀家食肆開了，我們一起去啊，那大娘都說，不去喫一次，肯定會後悔。”
誰料，一向好喫的東溟暗卻搖了搖頭：“不去。”
楓棲醉沒想到他會拒絕：“爲什麼？”
東溟暗卻沉默着，抓起已經啃了個精光的雞腿磨牙，拒絕回答。
楓棲醉氣悶，又來了！
東溟暗當初拒絕楓家收養，拒絕楓家報答時，也是這副神情！
楓棲醉完全搞不懂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他索性翻了個白眼，故意激將：“不去就不去，我和我姐喫獨食！”
東溟暗卻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嗯嗯嗯”地點頭，完全沒有被氣到。
這回輪到楓棲醉被氣到了。
直至將東溟暗送出門，楓棲醉的小臉仍殘留幾分鬱氣。
可瞧着東溟暗那皮包骨，彷彿永遠都喂不出肉的瘦弱身影，楓棲醉嘆息一聲，還是先低頭：“明天還是那個小巷，我去接你啊。”
這一次，東溟暗沒有拒絕。
冬天剛過，春日初臨，這時候進山找喫的，很容易遇見飢腸轆轆的野獸，非常危險，東溟暗身上還留有被餓獸咬過的舊疤。
這兩月在城裏討飯是最安全的。
與楓棲醉告別，東溟暗走在繁華敞亮的長樂街上，下意識縮起脖子，渾身不自在。
灰撲撲髒兮兮的他，與周圍格格不入。
東溟暗有時會覺得風止星說得沒錯，他在長樂街上多留一刻，都會玷污了這條漂亮的大街。
“砰！”
東溟暗只顧着看腳下青磚地，沒有注意前面，忽然撞到了人。
對方巋然不動，他被撞了個倒仰，連退兩步，捂着腦袋慌慌張張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他說着，想去看對方有沒有受傷。
在擡頭的瞬間，東溟暗視線中撞入一雙清亮的眸子，如春日深山中靜謐的湖，冷冷清清，卻無端惹人沉溺。
東溟暗頭一次見到這樣漂亮的眼睛，這樣漂亮的人，他先是呆怔，很快意識到自己方纔撞到對方，心中涌起愧疚，脫口而出：“對不起啊……”
這樣漂亮的姐姐，穿着漂亮的衣裳，被他這種髒兮兮的小乞丐撞到，肯定會不高興的。
“爲什麼要說對不起？”
一道清冷的嗓音落入東溟暗耳畔，卻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
她問：“你是故意撞我的嗎？”
東溟暗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做錯事的人才需要道歉。”
她眨了眨眼，輕笑一聲：“對不起呀。”
東溟暗一愣，看着她。
她也看着東溟暗，語氣不變：“我是故意撞你的。”
東溟暗呆住，說不出話來。
他不敢相信，這樣漂亮的，好像仙女一樣的姐姐，會像風止星那樣，做這種故意欺負人的事。
不等東溟暗再想，眼前忽地一花。
剛出爐的白麪香氣與熱氣，在這一刻晃過東溟暗的臉，塞進他的嘴裏。
軟綿中帶着一絲甜味的麪粉香瞬間充斥東溟暗的口腔。
“這是賠禮。”
眼前女子鬆開拿着包子的手，笑吟吟地瞧着東溟暗：“對不起呀，小孩。”
說罷，也不等東溟暗反應，她拎着蓋好厚布的竹籃，消失在人羣中。
東溟暗叼着熱騰騰的包子，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如一座雕塑。
過了許久，他才反應過來——
包子再不喫就要冷了！
東溟暗趕忙伸手抓着包子。
太香了……真的太香了！
理智希望他慢點兒，一口口地喫掉。
可第一口進嘴裏後，包子轉眼就從他手中消失了。
東溟暗呆呆地瞧着空蕩蕩的雙手，只覺剛纔發生的一切都是夢。
可嘴裏殘留着熱騰騰的面香與肉香。
東溟暗咂吧了下嘴。
漂亮的姐姐，好喫的包子……
不是夢……不是夢嗎？
他搓了搓手，又搓了搓臉，恍恍惚惚地離開了長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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