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19】 神蹟初臨
“抱歉,是我誤會你了。”
紀清晝有些內疚,想這位姐姐剛纔還幫她擦眼淚呢,自己卻……
道歉也不能空口說,紀清晝將手中捧着的包子往女人跟前遞了遞,“不嫌棄的話……這是我的賠償。”
她補充:“一直用布包着,很乾淨的。”
“這是何物?”
女人看着包子,沒有動作。
不是瞧不上,是真無從下手。
她沒見過這種東西。
想她入睡前,人族面塗彩繪,身穿獸皮,茹毛飲血。
一覺醒來,斗轉星移,滄海桑田。
眼前少年人雖也在臉上塗抹紋路,身上穿的並非獸皮,她能感應到,這是植物編制而成的產物。
至於她手中捧着的白白的東西……
女人動了動鼻子,嗯……也是植物的味道,還有肉的味道,是食物嗎?
可大自然並沒有這樣的食物。
那麼只可能是人族自己琢磨,自己製作的。
“這個叫包子。”
紀清晝從前在話本中聽的妖精個個聰明善詭計,將人類玩弄於股掌之間,眼前這個……
看起來呆呆的,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紀清晝心中的畏懼都少了幾分,將對方當成一問三不知的小孩,耐心解釋:“包子是食物,外層是用小麥研磨而成的麪粉,加水與老面揉,再放在屋裏發酵……現在這天還有些冷,我還特地燒柴讓屋裏暖和些,不然這面也發不起來呢。”
她慢慢說着,人也逐漸放鬆了些,一邊給女人講解包子是如何做成的,一邊穿插着她做包子時遇見的麻煩,以及她如何解決麻煩,最後成功做出了這幾個包子。
女人從不知道食物的製作竟可以如此複雜,從前只喝露水、汲取天地靈氣的她,聽得一愣一愣的。
真神奇呀!
女人滿心好奇:“包子該怎麼喫啊?”
紀清晝想爲她做示範,可惜兩隻爪子烏漆嘛黑,便用言語教導:“用手拿起來,用嘴喫就行。”
從前只喝露水的女人:“……”用嘴喫東西呀……
她回想了一下從前見過的人族進食的模樣。
懂了。
女人頷首,自信地抓起包子,自信地一把將包子往嘴裏塞塞塞、嚼嚼嚼……
紀清晝瞧着眼前仙女似的女人喫得狼吞虎嚥,心中驚訝:你餓很久了嗎?!
“喫吧喫吧……都是你的……”
紀清晝同情地將剩下的包子全讓給了女人,瞧給這妖精餓的。
哎,這年頭做人難,想不到做妖精也難啊。
“唔唔唔……”
女人嘴裏嚼着包子,說不了話,只含含糊糊地對紀清晝點頭,表示她笑納了。
於是,女人三口兩口喫完一個包子,狼吞虎嚥地將剩下的包子全喫光光,最後意猶未盡地砸吧了下嘴:“明明都是熟悉的東西,喫起來卻好新奇!香香的!好喫!”
這着重感嘆的語調,與初登場時說話輕柔的她,已經完全聯繫不到一起了。
紀清晝對她的仙女濾鏡,早在她狼吞虎嚥大啃包子時破碎,只將她當成了一個混得很差,生活艱難的山中小妖。
聽了女人的話,她只笑笑:“可惜都冷了,如果是熱的大概會更好喫吧。”
女人眨眨眼:“熱的?”
她眼巴巴看着紀清晝,滿臉都寫着“我想喫熱熱的包子!”。
紀清晝無奈:“我如今不住在這兒,而是住在鎮上,從鎮上來這裏,路很難走,再熱的包子都會冷掉的。”
女人問道:“你住在這兒,就能做熱包子了嗎?”
紀清晝聞言,心中一澀,她沒有立刻回答,只環顧四周。
此刻太陽西斜,殘陽餘暉如血一般潑灑在這被掩埋大半的荒村廢墟之上,紀清晝恍惚間聽見山洪來臨時,沒來得及逃跑,被泥石沖走吞沒的村民們的絕望哀嚎。
她閉了閉眼,將那些哀嚎與悲鳴,連同她的痛苦一同壓至心底深處,假裝聽不見,假裝感受不到。
“我已經回不來了。”
紀清晝再度睜眼,表情有些麻木地說:“我的家已經被山洪毀掉了。”
她環顧四周,看着泥石中冒出的新芽,擠出一個比哭還悲傷的笑:“能回到這裏,已經是我一個人能做到的極限。”
“我能砍掉路上的荊棘,挖開一點兒山石,開闢出一條狹窄崎嶇的路,卻沒有辦法將掩埋整個村子的泥石挖走,在廢墟之上重建家園。”
“我無法將一切恢復原狀。”
這些年來,紀清晝目送一個又一個放棄回家的村民,可她從未動搖,從未放棄。
她想回家,就一定要回家。
如今,她已經完成了回家的心願,而另一些事,卻非人力所能及。
紀清晝不敢幻想,不敢奢望。
“原來如此。”
女人默默聽完紀清晝的話,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環顧四周。
她道:“也就是說,移開此地泥石,在這裏重建屋舍,你就能在此地居住了啊。”
紀清晝聽她輕飄飄地說這些,只苦中作樂地笑了笑:“是呀。”
可惜,這纔不是什麼輕飄飄就能完成的……
“嘩啦啦——”
地動山搖打斷了紀清晝的思緒,她趴伏在地,錯愕擡頭看向四周,天地彷彿都在晃動,四周土地裂開,露出深不見底的縫隙。
“是地龍翻身!”
紀清晝驚慌地撲向女人,一把拉住她的手,“快去空曠的地方!小心砸下來的山石,離地上那些裂縫遠一點,它們會將人吞進去!”
女人本靜靜站在原地,任大地震顫也巋然不動,絲毫不懼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可這卻嚇壞了眼前小小的少年。
女人正要開口安慰對方,誰料紀清晝卻一把拉住了手,危難之際竟想着幫她,救她!
明明緊抓着自己的手,顫抖得那樣厲害……
女人微怔,旋即反握住那隻顫抖不已的手,將紀清晝拉入自己懷中,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讓她冷靜一些:“人,別害怕呀。”
紀清晝心想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兒嘀嘀咕咕,不跑是想等死嗎?
可她還沒動作,只聽轟隆隆的震動聲,彷彿有什麼要從地底鑽出——
“嘩啦!”
紀清晝眼前一花,無數條樹藤枝幹破土而出,它們沐浴着夕陽餘暉,似羣魔亂舞,又似聽從指令的士兵,搬開巨石,挖開泥土——
不過多時,泥石流留下的痕跡被清掃一空,露出被掩埋的山村廢墟。
紀清晝呆呆看着這一切,過去十多年,作爲人類的世界觀轟然倒塌,只覺自己彷彿踏入了另一個未知的,神祕的新世界。
不,準確來說,是她好像第一次見到了這個世界的真實模樣。
紀清晝從女人懷抱中掙出,顫顫巍巍朝前方走了兩步。
“撲通!”
她雙膝一軟,跪坐在地,喃喃自語:“神蹟……”
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見識到超凡的力量。
往後許多年再回憶起這一日的情形,紀清晝只默默爲這幅畫面標註上了四個字。
神蹟初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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