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那天真無邪的懵懂模樣,似乎以爲別人說她傻,說老夫人傻,是在拿好話誇她們,巴巴地跑到老夫人面前獻寶。
小糰子長得難得一見的玉雪可愛,可一張嘴,嘖,可惜了,活脫脫一個小傻子。
衆人神情各異。有惋惜憐憫的,有幸災樂禍的,有鄙視嫌棄的,還有憋不住想笑的。
感嘆之餘,大家又把目光齊刷刷看向撩着門簾進來,正走向鄭夫人的珍珠。
這丫鬟膽真肥啊,罵了鎮遠侯府雙重救命恩人的孤女不說,還敢背地裏編排老夫人。
小姑娘的話一落,只聽撲通,撲通,接連兩聲。
這邊剛站起來的菘藍又跪了回去,那邊的珍珠腿一軟也跪在了地上。
菘藍是被自家姑娘的語出驚人給嚇到了。她清清楚楚記得,珍珠只說了她家姑娘傻,可沒說老夫人傻啊。
她一個借住的丫鬟,不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跟老夫人告狀,可她家姑娘告得天經地義。
只是,姑娘她怎麼還超常發揮的。
菘藍有些心虛,可看着剛纔囂張跋扈,此刻臉色蒼白嚇破了膽的珍珠,又暗戳戳覺得很爽,很爽,真的很爽。
她家姑娘這個誤打誤撞,幹得好!好到她忍不住想仰天長笑!
怕自己露出端倪,菘藍跪在地上,低頭盯着地面。
在外人看來,她塌肩駝背低着頭,倒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敢怒不敢言。
珍珠臉色慘白,汗如雨下。
她也不是第一次罵那小傻子了,只不過以前都是沒人的時候,偷偷罵她。
以前罵了那麼多次,小傻子也不懂,還衝她傻笑。
反正罵了也沒事,她就罵習慣了,今天在菘藍面前也忘了收斂。
萬萬沒料到,小傻子今日居然學會了告狀。
告狀不說,她還明目張膽地撒謊。
珍珠又氣又恨,惡狠狠盯着沈靈舟,決定來個打死不認賬。反正一個傻子的話,誰會信。
珍珠舉手對天,信誓旦旦:“老夫人,沈姑娘撒謊,奴婢發誓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寧老夫人臉色鐵青,聲音裏帶了慍怒:“珍珠,你說舟舟撒謊?你是欺老婆子我年老眼盲?”
和寧老夫人一樣,在鎮遠侯府所有人的認知裏,像舟舟這樣,一個三歲多,連好賴話都分不清,人家罵她,她還傻乎乎衝着人笑的小傻孩,斷然是不會撒謊的。
沒看她指着自己說“舟舟小傻子”的時候,還笑得跟朵花似的嘛,她哪裏有那個心機去撒謊。
看着呲着小牙對她笑得開懷的小姑娘,珍珠只覺得頭皮發麻,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這小傻子今天怎麼有點兒邪門。
寧老夫人看向眼睛紅腫,皺眉不語的鄭夫人:“我是老了不中用了,一個丫鬟都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鄭夫人狠狠瞪了一眼珍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狗東西,蠢到家了。
平時背地裏罵罵也就算了,怎麼還當着面罵。這下好,告到老夫人面前了。
心裏掛念着自家捱了十五大板,躺在外院奄奄一息的小兒子,鄭夫人心中對寧老夫人起了怨懟。
閒兒都快被打死了,老夫人這個做祖母的,還在這裏因爲一個小傻子被罵了幾句的口角官司浪費時間。
鄭夫人啞着嗓子敷衍開口:“母親,是兒媳管家不嚴,兒媳稍後一定會狠狠罰她。”
隨後話鋒一轉:“既然大家到齊,母親您看,咱們還是先說說閒兒的事?”
見寧老夫人被氣得不輕,鄭夫人這個當家主母居然視而不見,一句話就想糊弄過去,一直沉默的世子爺寧奕馳懶懶開了口:“堵上嘴,拖出去打死。”
那語氣輕飄飄,毫無溫度,讓人不寒而慄。
珍珠當即癱軟在地,強撐着兩隻顫個不停的胳膊,嗙嗙磕頭:“奴婢錯了,奴婢錯了,老夫人饒命,世子爺饒命。”
老夫人身邊的兩個婆子走過來,伸手就去抓珍珠。
珍珠臉上沒了血色,一邊掙扎,一邊辯解,哭着求饒:“老夫人,奴婢,嗚嗚嗚,奴婢一時嘴賤,只說了沈姑娘‘傻子’,絕對沒有編排您,求老夫人明察。”
剛纔她指天發誓說她沒罵過,這會兒又改口說只罵了舟舟,怕不是待會兒打了幾下又會承認罵了老夫人。
任憑珍珠再怎麼痛哭流涕哀求解釋,可滿屋子的人,包括她的主子鄭夫人在內,全都不信。
寧老夫人把懷裏還傻傻笑着的小姑娘往懷裏按了按,沉默不語。
兩個婆子拖着珍珠就往外走。路過鄭夫人時,珍珠一把撈到鄭夫人的腿,死死抱住不撒手,眼淚鼻涕橫流:“夫人,夫人,您救救奴婢,看在奴婢對您忠心耿耿,伺候您這麼多年的份上,您救救奴婢呀!”
鄭夫人擡手就是重重兩巴掌:“賤婢,我平時就要你們管好自己的嘴,你怎麼偏偏不聽,連沈姑娘和老夫人都敢編排。”
見鄭夫人似乎要放棄她,珍珠淒厲哭喊:“夫人!您想想奴婢幫您做的那些事啊,奴婢要是死了,還有誰幫您分憂!”
聽着珍珠明表忠心哀求,實則暗帶威脅的話,鄭夫人捏着帕子的手一僵,看向珍珠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殺意。
那抹殺意轉瞬即逝,鄭夫人起身對着老夫人跪了下去:“母親,是兒媳管家不嚴,兒媳求您開恩,看在這個賤婢跟在兒媳身邊伺候多年的份上,饒過她吧。”
年紀大了,對生命多了敬畏,寧老夫人見嚇唬得差不多,冷着臉開口:“罷了,打一頓發賣了吧。你院裏的人你自己處理。”
鄭夫人點頭:“是,多謝母親寬宥。今日過後,兒媳一定嚴厲整頓後院。”
後院的事,寧老夫人都發了話,寧奕馳也不再多言。
兩個婆子鬆手,走回老夫人身旁站着。
從鬼門關走了一圈,珍珠癱軟成了一團。
“還不拖回去!”鄭夫人給她帶來的婆子使眼色,婆子忙上前連抱帶拖,把珍珠弄走了。
寧老夫人抱着小糰子,冷冷掃視一圈:“從今往後,整個鎮遠侯府,但凡讓我聽見一個‘傻’字,定不輕饒!”
“是!”被剛纔寧奕馳的狠勁兒嚇到,衆人齊齊收起了小心思,正色迴應。
再想想差點兒被世子爺打死的五公子,各自在心中暗自盤算,回去之後,可千萬要約束好自個院裏的人,千萬彆嘴欠手欠招惹這位沈姑娘,這可是位惹不起的小祖宗。
“行了,都起來吧。”寧老夫人這才緩和了臉色。
跪得腿麻,內心卻無比舒暢的菘藍站了起來,靜靜走到榻邊,垂首站在離沈靈舟不遠處。
鄭夫人也在丫鬟的攙扶下起來,坐了回去,可起身那一瞬間,目光平視老夫人懷裏的沈靈舟時,眼光惡毒陰險。
沈靈舟被那毒蛇一樣陰冷的目光嚇到,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可只一剎那,沈靈舟再看,她已經恢復如常。
感受到小姑娘抖了一下,寧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舟舟受委屈了,以後再有人敢欺負我們舟舟,舟舟就告訴祖母。”
“告祖母。”小糰子似懂非懂點了點小腦袋,拍了拍小巴掌,眯眼呲牙笑了。
就在衆人突然感覺小糰子好像變聰明瞭一丁點兒的時候,小糰子猛地朝案几上擺着的綠豆糕撲了過去:“喫糕糕。”
衆人偏頭閉眼。得,還是那個只知道喫的小傻孩。
寧老夫人忙把人抱回去:“來人,打水。”
當即有丫鬟端了水盆過來,打溼了帕子遞給老夫人。
老夫人接過帕子幫小姑娘擦手,慈眉善目教她:“舟舟記住,喫糕糕,要先洗手。”
小糰子眨巴眨巴眼睛,奶聲奶氣重複:“洗手手。”
寧老夫人幫小糰子仔仔細細擦了手,這才把她放到榻上,在她肉墩墩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舟舟乖,自己喫。”
小糰子邁着小短腿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案几邊上,胖乎乎的小手拿起一塊做成花朵形狀的綠豆糕,狼吞虎嚥吃了起來。
沈靈舟喫着喫着,眯起了眼睛。老夫人這裏的糕點就是特別好喫!折騰了大半天,快餓死了,得多喫幾塊。
寧奕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一手一塊綠豆糕的小糰子身上。
見她速度極快地連吃了四塊,還伸手去拿,忍不住有些震驚。
這小東西還真能喫,難怪圓滾滾的,拎起來還有些沉手。
看她一口接一口,腮幫子鼓鼓的模樣,似乎這綠豆糕有點兒好喫?
大事小事忙了一整天,還沒來得及喫飯的寧奕馳起身坐到榻邊,伸手去拿綠豆糕。
可還沒等他手指捱到盤子,就見小糰子嗖地一下,把盤子裏剩下的最後兩塊綠豆糕全抓在了手裏,緊接着扭着小屁股轉過身去,背對着他坐。
看着空空如也的盤子,寧奕馳的手指僵在空中。誰說這小東西傻的?
寧老夫人剛纔被氣得不輕,明知道鄭夫人等着她談起小五的事,可她就是不開口,一直看着舟舟在喫東西。
見自家大孫子跑去和一個小奶娃搶綠豆糕,還搶了個空,寧老夫人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出聲。
有附和老夫人的,有真心覺得這一幕有趣的,老夫人開了頭,屋裏頓時響起一片笑聲。
寧奕馳把手指收回,面不改色坐回了椅子上。
沈靈舟把最後兩塊綠豆糕都喫完,這才轉過身來,嘴上沾着綠豆糕渣渣,呲牙衝寧奕馳天真無邪笑了,聲音奶奶的甜甜的:“舟舟喫糕糕。”
小東西喫完還要跟他炫耀,寧奕馳:“……”
寧老夫人被小糰子逗得再次哈哈大笑,伸手把人抱到懷裏,拿帕子給她擦嘴:“舟舟可有喫飽?”
小糰子點點頭,拍了拍圓滾滾的肚子:“舟舟飽。”
寧老夫人這才滿意摸摸她的臉,就那麼抱着她,擡頭問鄭夫人:“你想說什麼?”
早就急不可耐的鄭夫人忙起身,還沒說話就先紅了眼眶:“母親,您也知道,閒兒性子一向頑皮,他定是和沈姑娘鬧着玩的,可世子爺卻讓人打了他十五大板……”
鄭夫人想到剛纔她聽了信急急忙忙趕過去,看到已經挨完板子,血肉模糊昏死過去的小兒子,再次心疼得泣不成聲。
哭了一會兒,她纔拿帕子擦了擦臉,接着說:“母親,世子爺身爲長兄,管教弟弟,兒媳不敢多言。可閒兒他才七歲,如今又傷成那樣……,兒媳懇請母親,讓兒媳把閒兒接回院子照料,不然兒媳怕下人照顧不周,回頭閒兒再落下殘疾……”
鄭夫人說到這,又開始哭:“母親,兒媳求您開恩。”
甯浩閒再頑劣,到底是親孫子,寧老夫人也知道自己這個大孫子有多麼冷血無情,心黑手狠,猜到那十五大板必是沒有留情面。
又見往日最是注重儀表的鄭夫人眼睛都哭腫了,難免動了惻隱之心,看着寧奕馳,商量着問:“世子,不若就讓夫人把閒兒接回去照料,等他養好了傷,再搬去外院?”
寧奕馳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輕釦了扣:“聽祖母安排。”
俊美的臉上笑容如春風一般和煦溫暖,完全看不出這就是片刻之前,一句話就要人命的人。
寧奕馳話落,目光落在寧老夫人懷裏的小糰子身上,仔細打量她。
就見小糰子,依然呲牙笑着,只是笑着笑着突然蹦出一句:“打舟舟!喫狗狗!脫褲褲!”
今天在後花園發生的事情,整個侯府都傳遍了,一聽這話,大家就都知道小姑娘是在說甯浩閒那小霸王乾的好事。
寧老夫人低頭看着小姑娘小臉上沒心沒肺的笑,心疼得不行,變了變臉色,看着鄭夫人,語氣格外嚴厲:“把閒兒接回去以後,好生看管他,在搬去外院之前,不得讓他接近舟舟。”
那小霸王脾氣壞得很,今天這事雖說起因在他自個身上,但到底是因爲舟舟才捱了打,保不齊回頭犯渾又欺負小姑娘。
鄭夫人低着頭:“是,兒媳謹記。那兒媳就先告退,去接閒兒。”
寧老夫人點頭:“去吧,好生照料着,過幾日等閒兒好些我去看他,年紀大了,見不得那些傷。”
鄭夫人帶着丫鬟婆子走了。屋內再次安靜下來。
寧老夫人看着那些個姨娘,嫌煩,揮手:“都回去吧。另外,都給我記住了,我侯府不養一些欺主的刁奴。”
“是!”衆人應道,呼啦啦往外走,眨眼功夫一羣人都走光了。
見老夫人面露疲乏,寧奕馳也起身告辭。
沈靈舟連連打了兩個哈欠,對着菘藍伸出手:“舟舟覺覺。”
寧老夫人看着菘藍說:“舟舟也困了,你帶她回去歇息。日後要是再有人刁難你們主僕二人,你儘管到我這裏來說,我給你們做主。”
菘藍福了福身子:“多謝老夫人。”
沈靈舟摟着老夫人的脖子,和她親暱地貼了貼臉,這才轉頭鑽進菘藍的懷抱。
菘藍抱着自家姑娘出門。
沈靈舟之前就困了,又跑這折騰半天,早就蔫了。
她在菘藍又香又軟的懷裏拱了拱,找了個舒適的姿勢,躺好,閉眼。
菘藍十六歲,身材纖瘦,平時也從來不幹什麼粗活,沒什麼力氣。
兩條細胳膊抱起自家圓滾滾肉乎乎的姑娘,尤其是在她快睡着賴在她身上的時候,還真是有些喫力。
忍不住笑着小聲嘀咕:“姑娘,你要是再長胖些,奴婢就抱不動嘍!”
菘藍故意放慢腳步,想和走在前面的寧奕馳拉開距離。
怎成想,在前面走得好好的世子爺突然停下腳步,走了回來,伸手把她家姑娘搶了過去,像之前那樣拎在了手裏:“這小東、小丫頭這麼重,我幫你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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