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合一】她究竟對誰更殘忍……

作者:十萬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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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予。

  像是有鐘聲,遠遠地敲響,那鐘鳴聲敲地蘇藍腦海裏嗡嗡地響。

  一聲,一聲,像是海潮把她推得越來越遠。

  海潮聲再把她拉回來的時候,鍾予那張漂亮的臉依舊在蘇藍的眼前。

  很近。

  就在眼前。

  鍾予。

  他坐在行駛的車的後座上。

  車窗外的昏黃路燈的光映在他身上,光影隨着車的行進變換明暗。

  車內很安靜。

  那雙望向窗外的墨綠色的眼眸裏,冷淡又冰涼,蘇藍對他的這種神色很熟悉。

  鍾予。

  是鍾予沒錯。

  她怎麼看見鍾予了

  她不是出了車禍嗎

  恍惚着,蘇藍髮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她的身體是半透明的。

  蘇藍試探了一下,發現她的手能穿過旁邊的椅背。

  所以她現在是靈魂

  還沒來得及細想,蘇藍就看見近處的鐘予身體向前傾了一點。

  太近了。

  蘇藍下意識往後退。

  視線中,鍾予只是拿起了手機,接起了電話。

  他的聲線清凌凌的,有點低沉。

  “舒律師。”

  “”

  “對,新聞報道是真實的,我確認過了。”

  “我現在去警局的路上。”

  “好,接下來事情很多,麻煩你了。”

  客氣地說完這些,他就安靜地掛了電話。

  信息量很多。

  蘇藍還沒從一連串“鍾予爲什麼跟舒律師打電話”,“什麼新聞報道”,“爲什麼要去警局”,“接下來什麼事情多”等等的疑問之中反應過來

  車已經停了。

  司機拉開車門,鍾予下了車。

  蘇藍下意識跟了出來。

  “警察署”三個威嚴的大字,立在面前大樓的招牌上。

  夜風獵獵,亮着光的招牌在夜空中清晰可見。

  還真的是警局。

  爲什麼

  一隻蝴蝶翩然而至,落在了她的肩上。

  蝴蝶說跟進去。

  蘇藍看了它一眼。

  能碰到她靈魂的蝴蝶。

  它說你不好奇嗎

  蘇藍擡腳,跟在鍾予身後走了進去。

  作爲靈魂很方便,沒有人看到她的存在。

  蘇藍旁聽鍾予和警局的人輕聲交談,又跟着他們一行人在警局裏坐上電梯,最後踏進了一間屋子。

  踏進這間屋子的時候,蘇藍忽然明白這裏是哪裏了。

  她知道,鍾予是來做什麼的了。

  蝴蝶說你可以看看你自己。

  這間偌大的屋子,冷光慘慘,空空蕩蕩。

  中央只擺了一張牀。

  一張白布,蓋在一具軀體之上。

  白得刺眼。

  蘇藍移開眼。

  蘇藍對自己的遺體沒什麼興趣。

  幾人輕聲迎上。

  “鍾先生,請您節哀。”

  “雖然知道這可能有點難以承受,但按照手續,我們還需要您作爲家屬,親自辨認一下事故死者身份”

  白布被工作人員掀起一角。

  “請您放心,這裏的一切都是保密的,如果辨認身份之後,您需要時間單獨與死者相處,這是人之常情,我們也可以迴避”

  鍾予漂亮冰涼的綠眸掃過去,定住了工作人員的動作。

  “不用再掀開了,我確認了。”

  他目光頓了下,然後飛快地移開了視線。

  觸之即分。

  “是她。”

  他輕聲說。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這就確認完了。

  一個本該耗時很長的過程,僅僅幾秒就結束了。

  沒有痛苦,沒有驚叫,沒有哭泣,沒有惶然更像是

  公事公辦。

  房間裏,靜了片刻。

  工作人員幾乎愣神。

  但他們最終,什麼都沒說。

  只是安靜地,將白布復原,重新蓋在了那張臉上。

  鍾先生也並沒有要求與死者單獨相處的多餘時間。

  一行人收拾停當簽了手續,便走出了房間。

  “鍾先生,爲什麼看起來一點都不傷心”

  幾人在走廊後竊竊私語。

  “傳聞不都說,他跟蘇小姐感情很好麼”

  “看來那些大家族的聯姻,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說不定私底下,兩個人都不相往來”

  “蘇小姐死了,也就沒必要裝深情了吧”

  鍾予坐在離開警局的車上,依舊半斂着眼看着窗外,眸色靜靜。

  這樣近乎殘忍的平靜,出現在他那張冷淡又精緻的臉上,是蘇藍再熟悉不過的一種表情。

  鍾予一直是冷淡的。

  在她面前,冷淡又安靜。

  幾乎像是漠不關心。

  蘇藍坐在車座側邊。

  她其實有點驚訝。

  她的確沒預料到。

  鍾予會對她的死訊接受得如此相當順暢。

  就像剛剛認屍的時候,她看着工作人員掀起的白布還沒露出她的小半張臉呢,他就淡漠地點了頭。

  動作快得,蘇藍都懷疑他看清了沒有。

  蘇藍自認爲,她跟鍾予應該還沒熟悉到他隨便瞥一眼,就認出她是誰了的程度。

  她的朋友,她的家人,甚至只要是稍微在意她的人,都應該會仔仔細細看了她的臉,再辨認一下她的痕跡,不放棄最後一絲認錯的希望,再最終確認下來她的身份,確認她的死訊。

  確認在意的人的死訊。

  正常的人都會這麼做。

  這讓她腦海裏,只剩下了唯一的一個答案。

  “我在鍾予眼裏,這麼讓人討厭的麼。”

  她自言自語。

  這已經是在人死了之後,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了。

  “也是。”蘇藍也很快地接受了這個答案,“我死了,他就自由了。”

  也不錯。

  能理解。

  蘇藍看向肩膀處的蝴蝶。

  從剛剛開始,它就很聒噪。

  蝴蝶我什麼都沒有說。

  蘇藍捏住了它扇動的翅膀,它不動了。

  這樣好多了。

  蝴蝶

  車還在行駛。

  蘇藍面無表情地放空了一會兒。

  捏着蝴蝶。

  她問出了自己死後的第一個問題。

  “你告訴我,我真的死了嗎。”

  蝴蝶沉默了。

  蘇藍本來以爲這是一個刁難的問題。

  但出乎意料地,它答得很快死了,但也沒有死。

  蘇藍捏着它的翅膀抖了抖“什麼意思,說完整。”

  搖頭晃腦的蝴蝶

  蝴蝶你怎麼一點敬畏心都沒有

  蘇藍“我都死了我怕什麼”

  蝴蝶

  好像也沒說錯。

  敬畏心是屬於活人的東西。

  蘇藍看着手指之間捏着的蝴蝶,她總覺得它好像吸了一口氣。

  蝴蝶你會重生,但不是在原來的身體裏。

  簡單地說,最開始你的靈魂就被分給了兩個身體。現在一個壞了,靈魂就要轉移到另一個身體裏。

  但新身體還沒準備好,到了時間,我們會送你過去。

  蘇藍“那原來的身體呢”

  你自己看到了,已經沒有辦法再用了。

  腦海中閃過停屍房內的白布。

  蘇藍沉默了下。

  她側過臉,看了下車座旁邊的鐘予。

  漂亮的人,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也像是帶着絲微弱的亮光。

  他依舊很平靜。

  對她的死訊保持着出乎意料地平靜。

  暗色的深綠色眸,半斂着,不帶任何情緒。

  就像往常一樣。

  沒有區別。

  蘇藍並不想見到這樣一張臉。

  蘇藍收回視線。

  “那我現在以靈魂的狀態,在這裏做什麼”她問。

  “我已經死了,可以離開了麼”

  蝴蝶安靜了一下。

  你不想待在這裏

  “待在這裏做什麼”蘇藍奇怪。

  看蝴蝶沉默,蘇藍以爲它覺得她接受自己死亡的態度太過平靜“放心,我接受得很好。我這個人對什麼都看得很淡,而且一向看得很開。”

  “死了就死了,沒什麼大不了,反正還能重生。我還不如趁這個時間到處逛逛。”

  良久沒有迴音。

  你真想要離開

  “嗯。”

  它只是說那你可以試一試。

  試一試

  這是什麼意思。

  這話,說的很奇怪。

  蘇藍古怪地看了蝴蝶一眼。

  它沒再說話。

  靈魂狀態可以穿過物體,蘇藍嘗試了一下,身體漂浮,便穿過了行駛的車的車壁。

  漆黑夜裏的風很涼,掠過她的指尖,她卻不覺得冷。

  漫步走在深夜的街道上,鍾家的車離開,馬路上沒有其他的車,顯得冷冷清清。

  踩過一片落葉,蘇藍忽地意識到,現在已經是夏末了。

  夏天的末尾。

  死在這個時候,意外地還挺適合她的。

  順着長街走了一會兒。

  蘇藍連接踩着落葉,見它們沒有發出“嘎吱”的清脆聲,她有點遺憾地皺起眉。

  這可是她的一大愛好。

  “嘖。”她輕嘖了一聲。

  她想起蝴蝶的話。

  她會重生。

  雖然死了,但是會藉着另一具身體繼續活下去。

  聽起來就像是一個無關痛癢的人生節點。

  那,對其他人呢

  她原來身邊的其他人呢

  蘇藍腦海裏,恍惚間下意識浮現出幾個熟悉的人的身影和麪孔。

  阿梓,繼母,幾個好友,舒律師

  舒律師。

  想到舒涵良,蘇藍胸口微微滯了一下。

  她是在從他家出來的路上遇到了車禍,他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吧

  甚至作爲她的私人律師,他還要處理她的遺囑和遺物。

  難怪鍾予電話裏跟他說時間不多。

  他本來就失去了自己的女兒,現在又失去了她。

  蘇藍腳下又踏過一片落葉。

  依舊沒發出聲音。

  阿梓也是,本來哭起來就沒完沒了,知道了她死亡的消息肯定又眼淚會掉個不停,眼睛哭腫成桃子

  繼母,她跟她關係一直很疏遠。但繼母是個溫和的女人,估計也難免會傷心。

  好友,還有那幾個朋友

  蘇藍試圖踢一顆石子,但鞋尖穿過石頭表面,失敗了。

  她有些莫名的挫敗。

  她並不是對誰都無所謂。

  只是

  鍾予。

  蘇藍站住了。

  鍾予。

  雖然她知道他們兩個人只是利益聯姻,私底下也幾乎不來往。

  但看人這麼冷漠地處理自己的身後事,對她來說,畢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他太平靜了。

  蘇藍擡起頭,望向上方的樹梢。昏黃的路燈將樹梢的線條映得模糊,這麼直接地看,有幾分刺眼。

  夜風將樹葉吹得嘩啦啦響。她身上還穿着之前的那一條長裙,絲質的裙襬搖曳,貼在小腿上,有些涼意。

  她跟鍾予

  蘇藍安靜地想。

  就到此爲止吧。

  不要再見了。

  車輛正在行駛。

  昏黃路燈的光影掠進車內,像是靜謐的流水一般,緩緩流淌。

  鍾家的家徽,精緻反覆的暗紋,隱在窗旁的角落。

  沒有聲音,像是一個封閉的空間。

  只有變幻的昏黃光影,讓人知道車在行進。

  蘇藍轉過頭。

  那有着精緻的臉的黑髮美人依然倚在窗邊,半斂着眸子不知道在看着哪裏。

  薄紅的眼尾看起來也冷淡。

  鍾予。

  蘇藍“”

  這是她第五次,回來了。

  她第五次試圖離開,再一睜眼,又回到了這輛車上。

  又看見了鍾予。

  第五次了。

  蝴蝶落下在她的肩頭。

  它薄薄的聲音如期而至。

  你試過了

  你離不開的。

  蘇藍“”

  她輕聲“那你不早點說完整”

  有點冷笑。

  蝴蝶當做沒聽見。

  就算我說了,你也會自己去試試看的。

  這倒是。

  蘇藍沒什麼表情移開視線。

  但

  “爲什麼是鍾予”她問。

  再怎麼嘗試,她也看出來了,她離不開,是因爲鍾予。

  她問“你們這兒,就算人死了,也要按生前的婚姻把伴侶兩個人綁在一起嗎”

  蝴蝶翅膀試圖抖了下。

  婚姻

  “或者說,”她這回說得直接,“我非要跟鍾予綁在一起嗎”

  淺金色的眼眸色澤很涼。

  “我們本來就是利益婚姻,不能按你們那套規則來。”

  “如果兩個人之間沒有感情,就不需要給我們這個死後重逢的機會了吧,綁在一起,沒有什麼必要。”

  安靜了下去。

  七天。

  “什麼”

  七天。

  蝴蝶聲音竟然有些發悶,它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死者在人間彌留七天,是規矩。就算你要重生,也要先待七天,不能例外。

  “所以我要在鍾予身邊待七天”

  對。

  蘇藍頓了下。

  “沒想到你們還挺形式主義。”

  她幽幽地看了蝴蝶一眼,往後靠了靠。

  雖然感覺不到疼,但蘇藍還是無意識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仔細想了想,她還覺得有點好笑。

  “其實,如果正常來說”

  “這死者彌留七天,我也應該被綁在什麼對我執念最深的人旁邊吧”她笑了聲。

  “居然是按婚姻綁人,多沒意思。”

  意外地,這回蝴蝶沉默地有點久。

  它的翅膀在她的手指下不自覺地翁動,讓蘇藍都注意到了。

  蝴蝶振翅,掙扎着密密不安。

  但又停了下來。

  停下來了,卻依舊什麼都沒說。

  欲言又止。

  又最終緘口。

  蘇藍盯了它一會兒,放棄了。

  她鬆開蝴蝶翅膀,頭扭向一邊。

  “行吧,跟他綁在一起,就綁在一起。”

  “七天之後,你們就送我離開了對吧”

  嗯。

  得了肯定的確認,蘇藍便也安定下來了。

  她靠着椅背,眼神也瞥向她這一側的窗外。

  窗外黎明破曉,微弱的晨光仍然沒有路燈的黃昏要亮,顯得更加寂靜。

  她跟鍾予沒什麼道別好做的。

  七天而已。

  不算太難熬。

  要是鍾予知道自己死後還得在他身邊呆着,他一定比自己抗拒的反應還大。

  幸好,他不知道。

  跟着鍾予回到了他們的“家”。

  蘇藍看着鍾予上樓進了浴室,她自己就去後院裏走了一圈。

  雖然綁是綁在一起了,但這不意味着她就要乖乖待在鍾予身邊。

  蝴蝶看着她走出大門,默默問你要做什麼

  蘇藍“我想知道具體能離他多遠。”

  如果可以,她還不想完全被困在這個家裏。

  蝴蝶慢慢地抖了抖翅膀。

  走在花園裏,蘇藍看着晨曦之中的矮叢鮮花,想起自己上次看到這些花的時候,還是坐在餐廳裏喫早飯。

  時間過得真快。

  回憶着回憶着,蘇藍還有一些惆悵和惋惜。

  你怎麼傷心

  蝴蝶對她有點警惕不對你在想什麼

  “我重生之後,那個身體,跟鍾予認識嗎”

  不認識。

  “真令人傷心。”

  啊,你是在難過嗎

  蝴蝶結巴了一下,似乎想要安慰她那個,你也不要太傷心,雖然現在不認識,但你要是想,以後也可以找機會認識

  “好想喝香菇雞茸粥啊。我都沒機會讓鍾予放手,讓不熟的人挖牆腳就更沒機會了。”

  之後蝴蝶就再沒有說過話了。

  它似乎也傷心了。

  蘇藍並不關心它。

  她順着花園的小徑一路走到了院子圍牆旁邊。

  她仰頭看了一下,伸出手,手指如她所料,直接穿過了圍牆。

  事實證明,只要人有足夠的財力和地位,沒有哪裏不能建豪宅。

  她跟鍾予的這個“家”,就在城中心鬧中取靜的一處院落。

  蘇藍想,按理說,只要穿過這堵牆,她就可以去熱鬧的街上逛

  這樣七天還挺好打發的。

  眼前一黑,意識到面前的視線開始熟悉地扭曲的時候,蘇藍暗嘖了一聲。

  看來要被拽回去了。

  “家的圍牆,就是距離極限了啊”

  那不是之後幾天,鍾予不出門,她也哪裏都不能去,只能被迫被鎖在家裏

  捆綁真麻煩。

  什麼古怪規矩,居然人死後還要被婚姻捆綁。

  視野恍惚地在眼前變得清晰,一扇房間的門出現在她的面前。

  門

  正想着,濃郁的霧氣氤氳,從蘇藍面前的門打開的縫隙中散出。

  一隻漂亮的手推開了門,手指骨節分明,纖長白皙。

  蘇藍微怔。

  走出來的黑髮美人晶瑩的水珠順着溼紅的眼尾落下,掠過因爲溫熱霧氣而薄紅的臉頰。

  水珠滑過他頸間,隨着喉結精緻的形狀滾落下去。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蒼白的臉上只有眼下那一圈漫着紅暈,密長的睫毛斂着,神色不明。

  很漂亮,又很欲。

  他往前走出來的時候,蘇藍不自覺地往旁邊側了側身子。

  蘇藍很緩慢地意識到。

  鍾予剛洗完澡。

  幸好她沒更早地被拽回來。

  鍾予身上的潔白浴衣有一些鬆散,在他伸手去把它拉攏的時候,縱使蘇藍飛快地移開了眼,她還是看見了。

  蘇藍愣了下。

  有一道陳舊的咬痕傷疤,在鍾予的肩後。

  有些淡,看上去像是一年前左右留下的。

  他的皮膚很白,幾乎剔透,那一道暗紅咬痕就顯得明顯。

  脆弱與猙獰的對比,很是強烈。

  因爲是咬痕,反而更加地曖昧。

  鍾予浴衣披上,那色澤便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鍾予肩後怎麼會有咬痕誰會”

  話剛自言自語出口,蘇藍下一瞬就反應了過來。

  她別開眼。

  這就有點尷尬。

  難得看慣了風月的她第一時間沒想到。

  她沒想故意刺探鍾予跟他情人的私下情趣。

  aha標記,正常不會咬在人的肩後。

  他肩上這咬痕應該就純粹屬於牀上的愛好了。

  還挺粗暴。

  “不過咬這麼狠都留疤了。”

  邊往外走,蘇藍邊輕輕自言自語。

  “難不成是當留念麼”

  蝴蝶又在飛快抖翅膀。

  蘇藍瞥它一眼,皺了下眉。

  從剛剛開始,它又很聒噪。

  兩指捏住它出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蘇藍恪守不踏出花園一步的規則,就在這個她並不熟悉的“家”裏晃悠,倒是沒再出過撞見鍾予出浴這種尷尬的場景了。

  “我們倆真的不熟,綁在一起真的會讓人很尷尬。”

  蘇藍第一百零一次睨着蝴蝶,意有所指。

  “你們那個規則,對我們這種貌合神離的伴侶就真沒什麼例外嗎”

  蝴蝶翅膀轉了個方向,裝沒聽見。

  見它慣例裝死,蘇藍也習慣了。

  不過其實這幾天下來,比蘇藍想象中要好熬得多。

  因爲鍾予很忙。

  他是真的很忙。

  他放下了他手上畫廊和慈善基金會的一切事物,就待在家裏處理她的事情。

  蘇藍在這個圈層裏,她代表的並不僅僅只有她這個人,還有她坐擁的大量財富,地位和名聲。

  更別提,她同時還代表了蘇家的利益。

  她一死,一環扣一環,這些所有的環節像是銜尾的蛇,全部都要有人出面料理。

  作爲她的“遺孀”,鍾予不得已就成了這個走到臺前的人。

  看着他深夜裏仍然在書房裏亮着燈看文件,蘇藍對他那張冷淡的臉的不愉快也慢慢消散了。

  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很好的合作伙伴。

  蘇藍想。

  就算他厭惡她,對她的死冷眼相看,他都完美地盡了他的義務,完成了他們交易裏的每一個環節。

  這一點,她很謝謝他。

  出不去院子,蘇藍一般就待在花園裏,看各類公司的人,媒體的人,政府的人進進出出主樓。

  鍾予的父母也來過一次。

  他們滿臉驚心的愁容,一見鍾予就圍着他看,甚至還從家帶來了隨身醫生,半強迫地非要給他簡單檢查了一遍才勉強放心下來。

  “他們是在擔心什麼”

  看着這大動干戈的一幕的蘇藍揚起了眉,她問蝴蝶,

  “不會是擔心鍾予因爲我的死訊傷心過度吧”

  這個問題問起來有些好笑。

  但蝴蝶這次說話了。

  不然呢

  它聲音悶悶的。

  頓了很久,它又有些艱難地說,

  你不覺得,鍾予傷心嗎

  小心翼翼地,有點像是試探。

  蘇藍奇怪了,“這麼多天了,你沒看出來麼”

  鍾予這段時間可是一直冷淡着臉,平淡無波,像是無風時候的潭水。

  她瞄眼過去,一臉平靜的鐘予正送兩位長輩出門,而上車前的鐘父鍾母一步三回頭望他,面上仍是憂心忡忡。

  “估計,也就是長輩們擔心吧。”她說,“他們可能不知道鍾予有心上人這件事情。”

  “知道了,就不會這麼擔心了。”

  蝴蝶又不說話了。

  它動了動自己的觸角,慢慢地搖晃了一下。

  蘇藍靠過來。

  蝴蝶

  蘇藍手在蝴蝶跟前晃了兩下,委婉“你真的有視力嗎別人傷不傷心都看不出來”

  蝴蝶

  它很想反問,但忍住了。

  蝴蝶翅膀驀地一收,背對着她了。

  蘇藍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從一隻蝴蝶身上看到了“氣到無語”四個字。

  脾氣真怪。

  靈魂七天的彌留。

  時間過得比蘇藍想象中的快。

  既然出不去,她就天天賴在花園裏,悠閒地像是過退休生活。

  一直到一轉眼過去了四五天,鍾予要去蘇家的時候,蘇藍才提起了點興趣。

  看着他出門,蘇藍靠近了,跟在了他的腳步之後坐上了車。

  自從幾年前搬出去之後,她就很少回蘇家。

  蘇家人追逐繁華,主宅也在城中,其實離她跟鍾予住的地方並不遠。

  但蘇藍依舊很少回來。

  父親去世,阿梓又被送去遠方上學,偌大氣派的蘇家只剩下了她的繼母。

  她跟繼母的關係客氣且疏遠,偶爾的家宴見面,已經足夠了。

  天從早上開始就在下細濛小雨。

  雨線紛飛,淅淅瀝瀝。

  此時下了雨,蘇家在細密的雨線中朦朧又模糊,顯出幾分寂寥。

  鍾予到的時候,舒律師剛好從蘇家大門出來。

  成熟的精英男人打着傘,拿着公文包,依舊是西裝筆挺,但身形明顯幾天之中就削瘦了不少。

  一向一絲不苟熨好的西裝,袖口都有疏忽了的壓褶,隱隱透出幾分難得的狼狽。

  眼眶微紅憔悴過度的樣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遇到鍾予,兩人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視線在空中交匯。

  侍者撐起的黑傘之下,黑髮的鐘家少爺立在那兒,依舊衣着精緻,眉眼美麗又淡漠。

  一個憔悴,一個平靜。

  對比明顯。

  舒涵良看他的眼神微微凝住。

  他似乎有疑惑,有震驚,有茫然,又像是有什麼別的情緒想要找宣泄的口,但最終,又被他勉強壓了下去。

  “舒律師。”

  雨聲淅瀝,鍾予先開的口。

  他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舒涵良沒有辦法去看他平靜的臉。

  他撐傘走過他身邊,也匆匆客氣點了下頭。

  “鍾先生。”

  兩人擦肩而過。

  走下兩步臺階,舒涵良似乎還是沒忍住。

  他轉過身,又喊了一聲,“鍾予先生。”

  鍾予回頭。

  站在臺階上方的人,下頜線清凌優美,帶着天生貴族階級的居高臨下。

  鍾予的聲線很穩。

  “有什麼事麼”

  舒涵良定定看着他。

  “蘇藍的遺囑。”

  最後兩個字頓了頓,依舊很是艱難地從他的嘴裏說出來,

  “我還沒有全部處理完。但是裏面一部分,會跟你有關,會需要你的簽名。”

  “我之後如果上門叨擾,你方便嗎”

  說着,舒涵良目光緊緊鎖在他的臉上,似乎想從他平靜的外殼之中找到一絲破綻。

  鍾予身側冰涼的手指慢慢地攏入了掌心。

  他問“關於什麼”

  嗓音冷淡,像是在談論與自己並不相關的事情。

  兩人的目光對視。

  雨聲不知道什麼時候漸漸大了,打在漆黑的傘面上,噼啪作響。

  風聲冷冷。

  像是驀地呼出一口氣,舒涵良退後了一步,踏下了最後一級臺階。

  他吞下了本來要脫口而出的話。

  冷靜的精英律師恢復了公式化的臉色。

  舒涵良聲音生硬,“蘇藍那裏需要處理的文件有很多。等遺囑簽字需要的東西全部整理完,鍾先生,我會再跟你聯繫。”

  鍾予頓了頓。

  “好,”他說,“謝謝。”

  手指鬆開,掌心都是深深的掐痕。

  打完了這一個照面。

  兩人各自沉默轉過身,在蘇家的門廊分別開。

  一直沉默不語的蝴蝶開口了。

  蘇藍。

  “嗯”

  你的遺囑,是什麼意思。

  它似乎是真的想知道。

  蘇藍本來視線定在雨裏遠去的舒律師的背影上,聽到它說話,扯了下嘴角。

  “你知道我遺囑的內容”

  她轉過身,往蘇家室內走去。

  並沒有要它回話的意思,蘇藍語氣懶懶地上揚了下。

  “就是正常的意思。”

  “不光鍾予在盡他的責任,我本人同樣也是一個很好的合作伙伴。”

  在交易上,她可是一向有來有往,名聲很好。

  她的遺囑就能很好體現這一點。

  但

  蝴蝶翅膀緩慢地抖了一下。

  它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又咽了回去。

  第一部分的遺囑它明白,但第二部分呢

  爲什麼要這麼做

  對於蝴蝶經常的欲言又止,蘇藍已經習慣了。

  她踏進會客廳。

  鍾予剛跟她的繼母寒暄完。

  繼母李姨依舊是她上次見她的那副樣子,虛弱的病美人坐在輪椅上,神色帶着幾分哀哀。

  明明只是夏末,客廳的壁爐卻已經生起了火,無煙的柴噼啪作響,火光融融。

  鍾予嗓音很輕,繼母嗓音也很輕,兩人說着話,蘇藍沒有想聽的意思,她便在客廳裏隨便轉了一圈,在壁爐旁的牆邊靠着了。

  蘇藍並不擔心他們兩人的談話。

  在他們各自的父母面前,他們兩人都有戴慣了的面具,僞裝好了的客套話術。

  鍾予在這一點上一向做得很好。

  果然,繼母神色安定了一些,看上去被他的話語安撫了下去。虛弱的女人扶在輪椅扶手上,哀哀地點頭。

  蘇藍環顧着蘇家裏的擺設,跟她上次來的時候沒有什麼太大區別。

  家裏用白色大理石作爲裝飾的基調,擺放着各地蒐羅來的精品雕塑和畫作。

  她的父親說這種侘寂風格是爲了展示新世的新潮設計,但蘇藍倒是覺得,現在這麼一佈置,與其說這個地方是家,更不如說是某個人跡罕至的精緻博物館。

  自從父親死後,沒有人往家裏新添東西,蘇家就看起來更冷清了。

  這讓蘇藍有點想起她跟鍾予的那個名不副實的“家”。

  那個“家”,甚至更像一個家。

  她跟鍾予的那個家裏,淺色的餐桌上的花瓶永遠插着新換的豔麗的花,花園裏的大片豔色,明亮的落地窗,細亮的米色窗簾被風拂起,能嗅到淡淡的香氣。

  她不常回的臥室裏面永遠點着她喜歡的薰香,她的擺設沒人觸碰,一切按她喜歡的格調來,蘇藍甚至還往房間裏面塞了很多自己買下來沒地方放的心愛小收藏。

  如果下雨的時候她在,她有時候會披着毛毯窩在書房,懶懶散散聽屋外雨聲細碎琳琅,有人也會敲門給她送來大廚做的薑湯。

  鍾予有時坐在書房另一側的沙發上,他就垂着眼看着手裏的書。

  精緻又安靜的身影和這一切都相融地很好。

  說到“家”這個詞

  蘇藍腦海裏竟然浮現出的就是這些畫面。

  細碎的,彩色的,在記憶裏邊角上還閃着光的。

  黑暗中像是蝶翼翻卷,翻飛而去。

  人死了,果然想法都變得容易感慨起來了。

  蘇藍搖了搖頭。

  剛想到這裏,客廳外傳來了一陣咚咚腳步聲。

  一身黑色打扮的黑髮少年沉着臉大邁步走進了客廳。

  少年臉尖削,高挑又單薄,蒼白的臉上帶着隱隱的怒意。

  客廳內本身靜謐又輕柔,他反而像是一個不速之客。

  鋒利又尖銳的刃。

  蘇梓徑直走到了鍾予跟前。

  鍾予正坐在繼母面前,冷淡回眼。

  “鍾予,你怎麼在這”

  站在鍾予面前,少年開門見山,恨恨大聲質問道。

  他的臉上都帶着淚痕,兩眼腫的像桃子似的,說話調子極高,“你怎麼有臉進我們家”

  “阿梓”繼母皺眉虛弱開口,“你怎麼這麼說話對面是誰你不認識了你快點,跟鍾先生道歉”

  “我爲什麼要跟他道歉”

  “鍾先生是你姐夫,他來這裏是爲了你姐姐”

  “姐夫”

  這個詞似乎戳中了少年某個點,他笑起來。

  他的笑容慘然。

  “姐夫爲了我姐姐”

  蘇梓上前一步,逼近鍾予。

  鍾予平靜看他。

  “鍾予,你跟我姐姐到底是什麼樣的利益關係其他人不知道,你自己不清楚嗎”

  蘇梓笑得發顫,

  “難道這點,還需要我提醒你嗎”

  繼母驚疑“阿梓,你在說什麼”

  鍾予神色淡淡,沒有迴應。

  少年脣邊掛着冷笑,“你爲什麼不說話”

  “你跟我姐什麼關係,你自己心裏最清楚。鍾予,既然你清楚,那你怎麼還能在她死之後還一臉平靜來我們家”

  “你既然一點都不傷心,爲什麼還要假惺惺裝模作樣地過來拜訪你還不如不來這一趟,省得你白費力氣。”

  少年胸脯劇烈起伏,手都握成拳,神色越說越厲,

  “鍾予,這裏是姐姐跟我的家,你憑什麼能夠就這樣大搖大擺的進來”

  “你明明,就是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外人,你不配”

  “蘇梓閉嘴”繼母厲聲出口。

  “外人”兩個字,宛如尖銳的利刃,破開了那薄薄一層粉飾太平的僞裝,水花飛濺。

  鍾予怔怔。

  他斂下神色,手指冰涼。

  手指屈起,僵硬地握在掌心,寒浸浸的。

  少年擡眉焦急,“母親,我”

  繼母猛地聲音突兀拔高讓她都開始咳嗽,“咳咳咳咳咳你不準對鍾先生這麼說話”

  “母親,你怎麼護工護工快點過來”

  繼母身體虛弱,這一咳嗽引得少年趕緊俯身過去關照,他喊來了廳外的護工,幾人忙給咳嗽不止的繼母遞茶順背。

  “太太這幾天傷心過度,需要多休息。”一人說。

  “對不起母親,”少年帶着哭腔嗚咽道,“我送您回去。”

  “我沒事咳咳,睡一覺就好了”輪椅上的繼母眉間帶疲意,她轉向鍾予,

  “不好意思鍾先生,我身體一直不太好,這些天實在是有些體力不支”

  鍾予頓了下,眼神移過來。

  “沒關係,您好好休息,注意身體。”

  護工們推着繼母下去。

  蘇梓執意要送自己母親先回房間。

  少年走出客廳前,紅着的眼還回頭恨恨盯了鍾予一眼。

  一番手忙腳亂。

  蘇梓氣勢洶洶地來,又氣勢洶洶地離去。

  客廳裏終於安靜了下去。

  所謂簡約風格的空蕩客廳,現在是真的空蕩了。

  冰涼的白色雕像立在客廳角落,彷彿無聲地注視着所有事情的發生。

  寂靜。

  只有壁爐裏的火光忽明忽暗。

  鍾予仍站在原地,面色平靜,身側的手指卻攥得很緊。

  他半斂着眸子,神色晦暗不清。

  像是將要被海浪吞沒。

  作爲旁觀者,靈魂蘇藍依舊靠在壁爐旁,姿勢不變,沉默地看着這一切。

  蝴蝶問你在想什麼

  蝴蝶看她臉色。

  火光之間,蘇藍微微仰着頭靠在那兒,看起來像是驀然離這個世間疏離地很遠。

  “我在想,”

  她說,“阿梓還是跟我想的一樣,完全長不大。”

  失望的語調停留了一瞬,轉瞬即逝。

  她的這個弟弟,倒頭來還就是一個幼年的小狼崽,只會衝着人叫,也並不分青紅皁白。

  “你不是問我遺囑是什麼意思麼”

  蘇藍說,“這就是爲什麼我沒有把蘇家都留到他手裏。”

  “家族信託挺好的,他想玩這輩子也有花不完的錢。至於其他的,他以後真要有能力,自己再去拿。”

  她安排地很好。

  蝴蝶沉默了一下。

  這就是你剛剛在想的

  “不然呢”

  她有些奇怪地看它一眼“是你之前問我,我的遺囑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我關於蘇家財產的遺囑。”

  她還笑了下,“是不是很周全”

  “我其他的安排也很周全。”

  蝴蝶動了動。

  它的翅膀無力地垂斂下來。

  剛剛那一幕,對於蘇藍來說,竟然只是讓她肯定了她遺囑中財產分配的內容。

  它一時之間不知道,她究竟對誰更殘忍。

  是因爲姐姐的死訊哭到已經崩潰的蘇梓。

  還是鍾予。

  她甚至並沒有提到他。,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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