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今天我會留在這裏陪你
蘇藍把那一盒香菇雞茸粥都喫完了。
那軟糯鮮香的味道,時隔這麼多年重新被她的味蕾感受到,咽入嗓間,她的胃幾乎都在滿足而舒適地喟嘆。
她微微眯起眼,感受胃間傳來的暖意,看着窗外的雪幾乎都不覺得冷了。
北境永遠是寒冷的。
這個看似像是寒冬的季節,誰能想到都城還是在夏末。
就快回去了。
他們兩人回程的一路都沒有說什麼話。
下了飛機,又下了車,傍晚的時候新下了一場雪,從山莊門口走回木屋的雪路鬆軟,不太好走。
黑夜裏視野也看不太清楚,蘇藍便照常自然地去拉鍾予的手腕。
但這次,被她一下握到掌心的是他的手。
她頓了頓,沒有放開。
鍾予的掌心溫熱,手指卻是冰涼的。
她把他的手指蜷起,攏入自己的手裏。
推開木屋的門,自動感應的燈亮起,蘇藍要解開身上披風,自然地鬆開了手。
溫暖離開,下意識地,鍾予手臂擡了擡想要去抓她的手,但抓了個空。
像是破了的網,殘斷的線被風吹起。
最終,冰涼的手指在空中徒勞地停頓了幾秒,又不做聲地收回了袖口。
鍾予洗完澡,對着鏡子乖乖地擦了頭髮,又吹乾了,摸了摸髮梢並不潮溼了,這才從浴室出來。
他一向很聽她的話。
下了樓,他發現客廳的落地燈還亮着。
走進廚房,他垂下眼,給蘇藍倒了一杯溫熱的水。
停在原地很久,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拿着兩杯水走進客廳的時候,蘇藍正在看公文。
她也洗過了澡,穿着絲綢的睡衣,外面披了件小披肩,黑色的長髮披散,倚在沙發上姿勢隨性又恣意。
蘇藍看了眼鍾予放到她面前桌子上的水,又見他捧着自己的杯子坐下在了她身側,看上去要坐上一會兒的樣子,微微揚了下眉。
“還不睡嗎都這個點了。”她說,“醫生不是囑咐過要你早點休息。”
鍾予拿起身側的平板,傾斜了一點,讓她看到了屏幕上的圖像。
是一份報表。
平板上方,還有消息框不斷跳出來。
“蘇梓處理事情遇到了些問題。”他的聲音很平穩,聽不出來什麼情緒,“需要我插手看看,給他點做事的建議。”
“蘇梓”
蘇藍愣了下,想起來鍾予將原本她名下的資產都交到了蘇梓的手上,她蹙了下眉,
“阿梓怎麼這麼晚還發消息這個時間點打擾你,他不知道你”
說到這兒,她頓了下。
在蘇梓印象中,他的姐夫只是“出了躺遠門”。
他不知道鍾予正在靜養。
蘇梓這幾天也接連不斷,很有恆心地在給她發消息問候,但蘇藍本來回他消息就向來回得慢,偶爾回一條,就能打發他好幾天。
她順手拿起自己的手機,翻了翻蘇梓給她之前發來的消息。
果然,他囉裏八嗦地提到了很多關於自己忙碌勞累的事情。
蘇梓我這幾天好忙啊流淚貓貓頭jg姐夫不在,重擔全壓我一個人身上了
蘇梓姐姐你知道我今天開了幾次會嗎十三次我從喫完早飯就一直開到晚飯前午飯都只吃了個三明治,這還了得
蘇梓姐姐在幹嘛呀回回我吧,我快被工作淹沒了,嗚嗚嗚
蘇梓雖然說好要自力更生但果然人該服輸的時候就得服輸,我還是向姐夫求助去了祝我好運
每一條消息間隔的時間竟然都有大半天。按蘇梓以前全天候全時間段的轟炸頻率來看,這段時間他應該是真的忙把一個話癆的人都給逼成每日問候了。
蘇藍目光在他最下面那條最新消息的“向姐夫求助去了”這句話上掃了一下。
她剛剛想打字拐個彎告誡一下他深夜不打擾人的禮貌習慣,下一刻,鍾予的平板響了起來。
嗡嗡
持續不斷的震動聲。
是蘇梓估計遲遲沒等到回覆,直接打了電話來。
鍾予扭過臉,看了她一眼。
“接吧。”她點了下頭,揚了下自己手裏的公文,“我不說話。”
鍾予接了。
蘇梓的聲音本身是清越的嗓音,現在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被重擔壓垮了,聲線都壓得有點低。
少年的聲音一下傳出來“鍾予,剛剛董事會那邊給我發來了這份報表,我覺得他第三頁的第一個表格裏的數據有點問題,但我不確定這裏需不需要律師介入,你覺得”
鍾予纖長白皙的手指在平板上往下劃了兩頁,眼眸微斂地聽他說話。
聲線很平靜,“附件你看了嗎”
那邊卡殼了下,有點心虛,“附附件”
“三個月前我們和對方達成過一筆協議,協議內容在附件裏,這個數據的來源就附錄在裏面。”
“噢噢,原來是這樣那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另一家公司的股東會有人在拋售股份,你覺得我們需不需要”
蘇藍坐在一旁,安靜地聽着他們兩人對話,手指饒有興趣地在扶手上敲了敲。
她還記得蘇梓對鍾予的態度一向是極其惡劣的,甚至可以說是避之不及。
在她重生之後再次遇到蘇梓,少年跟她說了“自己姐夫經常教導他”這件事,就能見到他們的關係應該是軟化了不少。
但這還是蘇藍第一次親耳聽到他們倆對話的模式。
蘇梓完全,被鍾予管得服服帖帖的啊。
這麼想着,蘇藍轉過眼,看向鍾予的側臉。
他披着件外套,深色的睡衣襯得他膚色極白,剛洗完的頭髮柔軟又被吹得蓬鬆,整個人看上去柔和極了。
但與這柔和相反的是,他正斂着眼,有條不紊地一條一條對着電話講着公事。聲音平穩清冷,莫名有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蘇藍脣角不由得翹起來一些。
鍾予正說着股價的事情,忽然腦後的頭髮被人輕柔地揉了一下。
他的話音驀地一斷。
蘇梓等了片刻,沒等到後文,叫了起來,“喂鍾予你聽得到我嗎誒,是信號斷了嗎”
鍾予薄薄的耳尖霎時紅透了,他側過臉看向蘇藍。
蘇藍很無辜地聳了下肩。
她另一手的拇指食指捏起,在自己的嘴邊劃了一條線,表示她沒說話。
更過分的,她那隻本來只是在揉他頭髮的手,攬住了他的肩膀,將他整個人一拉,直接單手摟進了自己的懷裏。
鍾予緊張地趕緊抱住了平板,這纔沒有讓它從手裏滑落。
蘇藍就維持着這個姿勢,繼續揉他的頭髮。這樣方便多了。
她做了個手勢,意思很明白繼續吧,我不說話。
通話仍在繼續。
電話那一頭的蘇梓似乎正在找信號,“我走到客廳了這裏難道信號會好一點喂能聽見我嗎”
鍾予的手指緊緊攥着平板,下意識用力地都有點泛白。
他只感覺整個人靠在她懷裏,臉都要燒起來了。
他努力穩了穩聲線,輕輕咳嗽了一下,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嗯,我聽得見。”
“啊,太好了我覺得家裏的信號真的有點問題,改天我讓人來看看之前在說那個股價的事,鍾予,你覺得我應該什麼時候才能收購”
鍾予繼續穩下聲音,井然清晰地回答他的問題。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捏着平板邊緣的手指都在顫抖。
壁爐裏的篝火將室內烤得很溫暖,他們都穿得很單薄。
這樣靠在她懷裏,鍾予能感受到她的體溫。
還有那隻手摩挲在他的發間,輕柔,慢悠悠。
他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努力地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開來,才能保持聲音的平穩,去回答蘇梓的問題。
一個電話,打了十多分鐘,鍾予的身體也僵硬了十多分鐘。
終於快要打完了,蘇梓慢吞吞地最後說了句,“鍾予你什麼時候回都城”
鍾予話音滯了一下。
一個月。
他又想起來了這件事。
眼睫垂着,他的聲線沒有起伏,“很快了。”
“好”蘇梓剛叫出一聲,都似乎又感覺自己高興的情緒太明顯了,連續咳嗽了兩聲,又做出一副平靜的樣子,
“好的,那到時候見。絕對不是我要麻煩你幫我看別的啊咳咳,到時候見。”
掛上電話。
鍾予將平板放到了一邊。
壁爐裏的火還燒得熊熊,暖意隨着噼啪聲將他露在外面皮膚也薰得很溫暖。
蘇藍的手還攬在他的肩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揉着他的頭髮。
她另一手拿着公文,似乎看得很認真。
鍾予慢慢地咬了下脣,就這麼靠在她懷裏,沒有動。
如果快要分開的話
最後這一點能跟她在一起的時間,他也想好好珍惜。
對他來說,她還活着,就已經是他所有的願望了。
如果她不要他也沒關係。
鍾予垂下眼,小心地向她懷裏又靠了一點,蘇藍沒有在意,很自然地攏着他的肩膀也將他往懷裏帶了帶。
他已經擁有了足夠多美好的記憶,可以在剩下的一生都甘之如飴地拿出來慢慢回憶。
一個月也很好,一個月也足夠了。
鍾予心很酸澀,但又心滿意足。
蘇藍看公文看得認真,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揉着鍾予的頭髮。
一聲手機的振動響聲,將她從思緒中喚醒。
打開,是蘇梓發來的消息。
蘇梓姐姐什麼時候回都城我請你喫飯流淚貓貓頭jg都好久沒見面喫飯了
公務的數據和條目在蘇藍腦海裏吵得嗡嗡的,她看着手機屏幕放空了一會兒,才終於有心情去回了他的消息。
蘇藍很快回來了
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蘇梓剛洗漱完躺上牀。
消息提示跳出來,他沒忍住驚喜地叫了一聲,翻了個身,撐着胳膊在牀上趕緊回消息。
剛打出了個那到時候見,他突然頓了一下。
怎麼鍾予和這個姐姐,都是快回都城
鍾予是去哪裏出遠門來着
這個念頭只是在他的腦海裏一閃而過。
很快少年就把這個想法拋之腦後,美滋滋地打完了消息,按了發送鍵。
都城人來人往,姐姐和鍾予都很忙行程只是湊巧嘛。
蘇梓那太好了姐姐到都城,記得聯繫我呀那到時候見
蘇藍好
放下手機。
蘇藍偏過了點臉,這才恍惚地意識到自己另一隻手下還有個人。
鍾予早已經睡着了。
闔着眼,他的身體微微起伏着,頭靠在她的肩上,睡着的時候安靜又乖巧。
眼尾有些溼潤,那顆小小的淚痣被長長的睫毛的陰影遮掩,看不清晰。
屋外在大雪紛飛,黑夜之中,只能模糊地在月光下看到遠處雪峯的輪廓,而室內,壁爐正熊熊燃燒着,橘紅色的火光晃動,讓人不由得放鬆下來。
蘇藍把視線從壁爐裏的火焰上收回來,轉過臉,靜靜地注視着他。
鍾予。
就算在睡夢之中,鍾予也是依戀地貼近着她。只有在她身邊睡着的時候,他似乎才能安穩下來。
蘇藍想起剛來雪屋的時候,前幾晚鍾予還會時不時被噩夢驚醒,雖然蘇藍和他說了可以半夜來叫醒她但他也從來沒有過。
是蘇藍一次偶爾聽到了響動,打開了臥室門,纔看到他下樓去喝水的身影。
側對着她的人臉色虛弱地蒼白扶着樓梯,額上都是薄薄的冷汗,脣緊緊抿着,臉上的表情像是害怕。
他會在夢裏叫她的名字。
只有在第一天一早看見她,他僵硬的肩膀纔會慢慢鬆下來。
就像是怕醒來,所有他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他幻想出來的夢一樣。
鍾予僞裝地很好,但他還是害怕。
隨着這一個月的相處,他看上去已經好多了。
但也許,也只是看上去
蘇藍定定地垂眼看着他。
淺金色的眼眸半斂。
看了很久,她才移開目光。
鍾予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牀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光已經很亮了。
他有些恍惚地起身,洗漱,冰涼的水撲到臉上的時候,他才忽然身體一僵。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鍾予跑出了自己的房間,來到走廊上。
她的臥室門半打開着,窗簾被屋外的風吹起,正在輕微地晃動。
裏面空無一人。
一瞬間,心慌像是一隻大手,猛地攥緊了他的心臟。
“蘇藍”他微弱地喊了一聲。
沒有迴應。
他又重複地喊了一遍。
依舊沒有迴應。
一個月。
鍾予想起這句話,思維一下子就空白了。
他慌忙地下樓,想去尋找她的身影。
“蘇藍”
客廳,餐廳,廚房,玄關
“蘇藍”
都沒有。
木屋裏空空蕩蕩,只有篝火仍然在燃燒。
靜悄悄一片,靜得他發慌,四肢百骸都在顫抖,極力去抵抗那一個事實。
她
他走進客廳,站了一會兒。
鍾予的目光看向窗外,窗外大雪飄飄揚揚地落着。
鍾予又去了後院。
院子裏的雪白茫茫一片,從天上落下的雪仍然輕飄飄,慢悠悠地,像是並不爲任何事情所煩擾。
鍾予的目光所及,只有白色。
白得發慘,漫無目的的白。
他從來沒覺得北山森的雪這麼白過。
刺眼,眼睛很痛,又酸又熱。
在院子裏走了很久,他定在了原地。
寒意像是侵蝕入骨,順着他單薄的衣服,將他的皮膚,骨血,一寸一寸地凍得冰涼。
眼淚順着臉頰剛落下來,就也冷得刺人。
他的胃,他的心臟,五臟六腑,卻又燙得嚇人,像是要燒灼起來。
她不在。
她已經已經走了嗎
鍾予木着臉,僵硬地轉過身,向屋內走去。
淚水不斷地掉下來,都感覺快要結冰。
他垂着眼,跌跌撞撞地走着。
直到撞入了一個懷抱。
蘇藍將他裹進了一件厚重的斗篷裏,替他攏緊了領子。
溫暖重新襲來,鍾予茫然地擡起眼,就見穿着外裝的女人蹙起了眉。
“怎麼穿這麼少就出來鍾予,身體不要了”
女人的語氣不善,動作卻很輕柔。
把自己的披風給他繫好了,又攏緊了,她這才摟住他,帶他往屋內走。
風聲像是停了。
鍾予被她帶着走,木木地移下視線,發現她另一隻手裏拎着只籃子。
裏面東西琳琅,果蔬鮮豔,還有很多食材。
在白茫的雪地裏,突如其來的色彩豔得晃眼。
“他們送東西來了,我只是出去拿一下。”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的嗓音傳來,有些無奈,
“鍾予,我不是說了,今天我會留在這裏陪你麼”
她的手心溫熱,挽着他的腰,彷彿將他冰涼得僵硬的身體融化了一片。
鍾予的眼淚又落了下來。,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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