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8 卑怯
嚴笑彷彿被針刺了一下。
但隨即看到伊麗莎白篤定的眼神,她又不得不確信——這就是真的。
她多麼希望伊麗莎白是個蹩腳醫生。
但她不是。
尤其是和她共事後,嚴笑深知伊麗莎白在婦產科方面是專家。
——這孩子不能留。
這是嚴笑大腦裏的第二個反應。
這個念頭一旦騰起,便牢牢在她心裏深深紮根。
“我當時就該把她殺了。”嚴笑咬牙切齒,狠狠道。
伊麗莎白見她在氣頭上,冷銳提醒:“你殺了她,也改變不了她幫助你度過分化期的事實。”
“那我就該在一開始見死不救!讓她被樂振北栽贓得個明白!”嚴笑口不擇言。
伊麗莎白一臉“這孩子已經被氣暈了”的表情看着嚴笑,委婉提醒:“那誰了來幫你度過分化時的發情期呢?”
嚴笑梗着脖子咆哮:“那我現在就閹了她腺體!”
伊麗莎白愛憐地看着她:“可這樣孩子會沒了父親的。”(注)
嚴笑氣急敗壞:“你到底是哪邊的!!!”
伊麗莎白欲言又止。
還沒說話,她就被嚴笑打斷:“西秦有好用的墮胎藥嗎?這孩子絕對、絕對不能留。”
時空陷入了短暫的凝滯。
伊麗莎白終於慢騰騰地開口:“我就是這個意思。”
嚴笑皺眉:?
伊麗莎白:“笑,唯獨這件事,我不會幫你的。”
“爲什麼?”
“你知道的,我是個基督徒……”伊麗莎白儘量讓自己的解釋用嚴笑可以理解的方式表達,“這很複雜,涉及到信仰問題。總之,之前避孕我可以幫你,畢竟那不是一個生命。但既然它頑強地在在你體內活了下來,笑,我的信仰不允許我殘害如此一個無辜又純潔的小生命。”
嚴笑無語凝噎。
“但……”
“笑,說真的,你應該留下這個孩子。她是如此努力地想要來到這個世界上,你喫過那麼多藥都無法避免,說明這是上帝賜予你的禮物……用你們萬寧的話語來說,這就是命中註定。”
伊麗莎白言辭真摯。
的確,於情於理,她都不該拒絕。
但這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了。“你不懂。”嚴笑心煩意亂,“這孩子……她……我沒想過我會有個孩子。”
伊麗莎白說:“你只是一時無法接受。”
嚴笑眉頭緊鎖:“不!我……”
她想說些什麼,但一時間又無從說起,只能化作一聲長嘆,重複了一句:“你不懂。”
伊麗莎白的確不懂。
嚴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個孩子。
從小在花樓街流浪的時候,總有個問題困擾着她:
——爲什麼母親分明沒有條件養育,卻仍然把她生了下來?
生了不養。
養而不教。
或許教過,用棍棒打罵的方法,但不夠。
至少比起出入花樓街的達官貴客家的子女們顯得遠遠不夠。
她和一羣未婚生育的孩子們常年流浪街頭,相互傾軋,要麼犯事被捕,要麼長大後直接在某個妓院裏找個活計做。
Omega還是賣笑,Beta還是賣苦力,就算是年富力強的Alp小說a,也是被賣給那些貴人們。
有的甚至還要滿足卑鄙之人陰暗的欲想。
嚴笑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當年母親不要生她。
實在太不是時候了。
錯誤的家庭,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
嚴笑不覺得自己現在有精力去養育一個孩子。
她也不認爲自己做好了這個準備。
——她甚至是那麼地厭惡自己的出生,乃至憎惡着花樓街奔跑的一切小鬼!
除了她能給這不知名的孩子更多的物質,嚴笑想不出自己和當年的母親有任何區別。
後來她有天突然想明白了。
母親把她生下來,只不過因爲她是Omega而已。
Omega懦弱又無能,遇到問題總是期待某個強有力的Alp小說a從天而降,將她救出苦海。
紅鶴是這樣,那羣以生交換死亡的藥人也是這樣。
他們沒有自我掙扎的勇氣和能力,甚至幻想着生出一個希望給生命帶來轉機,所以一直苦苦掙扎在泥沼裏。
這就是苦難一直循環的答案。
那個虛無縹緲的希望,等待的,軟弱無力的願望,在長達千年的演化中,就像伊麗莎白嘴裏的信仰,烙印一般深深刻在Omega的骨子裏。
這是Omega的卑劣。她要根除這份卑劣。
“既然你不幫我,那我自己來。”
嚴笑看向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欲言又止。
雖然嚴笑的決定她早有預料,但聽到她說出來又是另一番滋味。
她說服不了嚴笑。
但或許有個人可以。
“你不通知一下樂小將軍嗎?至少她是這個孩子的父親。”
嚴笑理所當然地反問:“爲什麼?她又沒懷孕?”
可你還讓她吃了避孕藥!
伊麗莎白反駁的話哽在喉嚨裏,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這是我的孩子。和她無關。”嚴笑緩緩道,神情肅穆。
遠在天邊的樂殷南突然打了個噴嚏。
她條件反射般下意識以爲自己又感冒了,但好在沒有接二連三的不適感,她揉了揉鼻子,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奴隸販子身上。
“這是您要的消息。”
奴隸販子將一沓破爛不堪的紙張遞交給樂殷南手上,小心翼翼道。
“您指定的這幾個人的下落,小人都幫您打聽好了,您儘管去便是。他們如今主人多半好說話,只要錢給足便萬事大吉,至於贖與不贖,全憑大人您一念之間。”
“很好。”
樂殷南雙指夾着那幾張紙,風捲過,紙張嘩啦啦地翻涌。
這是她從給嚴笑賬簿上撕下來的幾張。
反正賬簿破損嚴重,撕了幾頁也無傷大雅。
“這是尾款。”她從懷裏摸出剩下大洋,灑在地上。
銀幣叮噹落地,奴隸販子千恩萬謝地跪下撿起。
他手剛碰到一塊銀元,卻感到一個硬物抵在後腦勺。
那是槍。
奴隸販子顫顫巍巍地說:“大、大人?”
咔噠。
子彈上膛。
樂殷南聲音沙啞:“我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但我生平最恨的便是人販子,你說,我該不該殺你?”奴隸販子人都傻了。
他立即哆哆嗦嗦地給樂殷南叩頭:“大人喜怒!息怒!這錢我不要了,人販子我也不當了,求您……求您……求您大人有大量放我條生路。”
砰。
樂殷南一槍釘在他右肩。
“這錢你收好,把你手底下的奴隸賣身契撕了,安置好,替他們找份正經的謀生差使,一個月後告訴我去處和下落,然後你滾出江北,別讓我再看到你,看到你在這個地方,看到你從事這一行,明白?”
奴隸販子千恩萬謝叩頭:“多謝大人不殺之恩!”
說着便攏了散落的銀元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樂殷南立在原地,眯着眼睛一目十行將上面奴隸的下落掃完。
她突然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別妥善摺疊的脆紙,重新夾在中間,指腹緩緩掃過代號那欄的“九”,冷不丁地笑了下。
年齡:十歲。
預測:天氏,高階。
去向:樂王府。
她驟然捏緊,大步流星向下一張去向的“梁記粥鋪”走去。
梁記粥鋪就在不遠。
樂殷南到達時,門口剛好有個灑掃的Beta準備去後院清理污漬。
樂殷南腳步釘在原地。
她站在角落裏,看着這個Beta忙前忙後,對來往客人管傢伙計們笑臉相迎,沉默了許久。
從正午到日落,樂殷南足足站了三個時辰。
終於,在那Beta差點扶着牆暈過去前,樂殷南伸手扶住了他。
“謝謝……”那Beta佝僂着腰,連來人都沒看清,習慣性地點頭哈腰道謝。
樂殷南聲音冷漠:“十號,好久不見。”
十號猛地擡頭,他死死盯着樂殷南的雙眼,不敢置信,那個稱呼的音節就要呼之欲出,就被樂殷南堵了回去。
“樂殷南。”她說,“這是我現在的名字。”
她滿臉淡漠,渾身上下寫着“我不是來敘舊的”。
十號默了默:“你走後一直沒有消息,我們都以爲你死了。”
樂殷南不願多談,她從懷裏取出一張照片:“你認識她嗎?”
十號沉思許久,緩緩說:“這不是你嗎?”
樂殷南一愣,抽回來一看,赫然發現這是那日初次分化時嚴笑趁她昏迷時拍的照片,她還揚言要流到黑市裏去!
她可是花了相當大的代價才從嚴笑手裏要回來!
“咳,錯了,是這樣。”樂殷南戰略性咳嗽了一聲,迅速從懷裏換了張自己好不容易趁嚴笑不注意tōu•pāi的側影。
照片中她穿着旗袍,撐着洋傘,剛從大雨滂沱中彎腰收傘走入閣樓。
十號仔細盯着看了看:“這不是檀香閣嚴老闆嗎?”
十號感到樂殷南手勁成倍增長。
他喫痛皺眉,卻聽樂殷南緊張問了句:“什麼時候?”
十號倒吸一口涼氣說:“主人很喜歡她家的香,經常差我去取定製。”
樂殷南手勁小了點。
“你小時候不認識她?”樂殷南兀自鬆了口氣。
十號好奇:“你問這作什麼?”
樂殷南說:“打聽件事。”
她矜持點點頭,趁別人不注意塞給他幾塊銀元:“多謝。”
臨走前她囑咐十號:“對了,以後若是有人問起,記住,我們從來都不認識。”
樂殷南邊離開邊取出手帕擦着手心。
她皺眉,覺得渾身都縈繞着十號的氣味。
她已經很久不曾回想起過去了。
那段記憶屈辱,骯髒又卑怯,她恨不得永遠不見。
但奇怪的是,聽到嚴笑要找老金手裏的奴隸時,她拿到賬簿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把自己的那頁撕去。
——甚至還有當年玩得較好的幾個同伴,以及被算命先生說會分化成高階優秀的A或O。
她怯於讓嚴笑知道她的過去。
哪怕這段過去人盡皆知。
樂殷南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清理了身上屬於“奴隸”的味道。
她洗完澡,陳姨遞給她一封信。
落款是伊麗莎白。
正當她奇怪嚴笑好友怎麼會突然來信時,她聽見馬車停在家門口的聲音。
樂行檢從京城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注:本文設定,生爲母養爲父,不問男女性別,只看AO。如果Beta領養孩子的話稱呼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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