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蝶引
她簡單交代了姜昭幾句,給他幾瓶止血的藥物,讓他先自行處理身上的傷口,保證不會因爲失血過多而死掉。
姜昭無力地躺在地上,他眼皮一翻,盯着元淮問:“······你認爲我現在這個樣子,像是可以自己處理傷口嗎?”
元淮認真地回道:“我相信你可以的。”
她甚至貼心地幫他生了火,火堆離姜昭很近,不時有飛濺的火星迸出,融融暖意驅散了深夜的寒冷。
“我很快就回來,你不要亂跑,也不要動別的歪心思。”她自袖中褪下一把短劍,扔在姜昭身旁,“這劍給你,防身。”
姜昭往旁邊一瞥,沉默不語。
“當然,如果你實在打不過他們,那留着自裁也不錯。”元淮揶揄道,“至少不會很疼。”
橙紅的火焰在燃燒,她的笑容在火光中清晰又模糊,赤裸裸地釋放着惡意。
子時已過,迎來的是一天中最寂靜的時刻。
鎮子被濃密的夜色包裹,沉浸在如水的黑暗裏。
客棧前庭裏,值夜的夥計百無聊賴,昏昏欲睡。旁邊的燭火搖曳,一點幽幽的光芒照着這片寬敞的空間。
有一道狹長的影子跳出了無邊的黑暗,它的四肢漸漸伸展,拖着長長的尾巴,慢慢向櫃檯的夥計接近。
燭火兀的顫動,明明滅滅的光影在他的眼前閃過,他的眼皮微顫,然後猛地睜大了雙眼。
傍晚那位和他告辭的女孩正佇立在他面前,秀美的五官有大半隱沒在黑暗裏,看不見表情,無端有種陰沉的壓迫感。
“您······您回來了?”夥計一時着急,嘴裏打了個結巴。
元淮向前邁了一小步,她整個人走出了陰影,投入了光明的籠罩,光線柔和了她身上陰鬱的氣息。她點頭以示迴應。
夥計見狀鬆了口氣,他想可能是被人攪了美夢的緣故,自己腦子還不太清醒,在胡思亂想。
“這麼晚了,您是先回去休息嗎?熱水是一直備着的,您······”
他驟然噤了聲,眼睛瞪得像銅鈴,直盯着元淮的身下。
元淮的劍鞘在滲血,先前她一直急着趕路,沒有在哪裏長期停留,所以不甚明顯。可她在櫃檯前多少是停留了一陣,血就嘀嘀嗒嗒流了一地,在夥計的視角,正好能看到。
“故人多年未見,一時手癢,切磋了幾招。”元淮不緊不慢地說,“一點小擦傷,給你們添麻煩了。”
夥計面如菜色,他覺得事情遠沒有她描述的那麼簡單。夜晚光線黯淡,他看不清元淮的衣襬上濡溼的痕跡是什麼,有可能是露水,但此情此景下說是血跡恐怕更貼切。
他的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磕磕巴巴的,愣是拼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元淮倒是善解人意,她沒有再爲難夥計,講明自己的來意:“我來退房。”
“是······好好。”夥計猛咽一大口口水,他低頭核賬,撥算盤的手指還在顫抖。
“你們這兒有紗布和止血的藥物嗎?”元淮問道。
“有的有的。”因着客棧開在較爲偏僻的地方,採買都不方便,他們店內也會備一些常見的藥物和止血的紗布供客人使用。
“銀錢一併算在裏面吧。”
他的步子急,神情慌張,在取完藥物回來的路上還被絆了一下,藥瓶差點滾到地上摔個粉碎。元淮也不催他,只看着他手忙腳亂地忙活。夥計把元淮要的東西包好裝進口袋裏,遞給她,“這是您要的東西,一共是······”
元淮掏出了銀兩,放到桌案上。那是一整塊銀元和幾塊碎銀。
一塊銀元足以支付她的賬單。這是遠超她應付的價錢。
她看着夥計,眨了眨眼。
夥計到底是在客棧歷練了多年的人精,他揣摩再三,明白了元淮的意思。這多出的銀兩,算是他的封口費,女孩不想他把今夜的事情泄露出去。
他猶豫片刻,還是收下了這筆錢財。
元淮見他識趣,勾了勾脣角,沒再多言,在夥計敬畏的注視下,轉身離開了客棧。
拿到了想要的東西,元淮的步伐就快了很多。
她的足尖輕點,周圍的景物飛速向後倒退,不多時便沒入了山林。
這時她才略微放慢速度。夜裏辨認方位終究是要比白天困難一些,當然——
也更容易被人跟蹤。
元淮漫不經心地朝身後某個方位瞥去,有道影子一直跟着她。她出了客棧就察覺到了,這人像塊狗皮膏藥,甩也甩不掉,始終和她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很謹慎嘛······
元淮輕叩劍鞘,她想了想,決定暫時不去理會這人。實際上她也有些好奇,想看看這人究竟是衝着她來的,還是被姜昭所引。
幾個起落,她來到了安置姜昭的洞穴旁。
洞穴內傳來嘈雜的爭鬥聲。
元淮挑眉,這麼快就又遇上仇家了?她跳到洞口不遠處的一顆樹上,尋了個合適的位置,饒有興致地觀看起來。
洞中多了四道身影,他們把姜昭圍在了中間。
元淮用真氣探了一下他們的武功,他們的內力可謂是稀鬆平常,完全不是自己的對手。她輕呼一口氣,內力沿全身經脈流動,匯聚心臟,將心跳和呼吸緩緩壓到最低。
這四人在她看來,不過螻蟻,彈指間即可擊殺。但對姜昭而言,只論拳腳功夫,他連其中一人都無法抵禦。
元淮關心的是面前的這種‘絕境’,與他先前遇到的何其相似。他會被逼迫得再次動用那一身詭異莫測的毒血嗎?
既然要把這人留在身邊,總要搞清楚他的底細。這身毒血是她極爲忌憚之物。
之前的戰鬥她只能遺憾錯過,現下是最好的觀測時機。
元淮撥開樹枝,將精神集中在洞中幾人的身上。她還留了一絲精力,時刻關注身後窺視着的動向。
洞內,姜昭躺在地面,他目光陰冷,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幾人。
這幾人身材高大,肌肉賁張。他們各持一把大刀,一臉凶煞,像是刀頭舔血的亡命之徒。
“三哥,老七的香就是粘在這小子身上。”皮膚黝黑的男人朝身邊的大鬍子說道。
香?迷香?元淮一驚,這人是又被下了什麼東西?
大鬍子擡腳狠狠踩住姜昭的胳膊,那是之前被元淮弄傷的手臂。他的嘴角抽動一下,暴烈的怒火從胸中燃起。
他攥緊拳頭,指節爆出噼裏啪啦的聲響。“喲!氣性還挺大的!”四人中身型較瘦的那人嘿嘿一笑,他提刀上前,挑釁似的用刀面拍了拍姜昭的臉。“老七死的冤。這仇咱們得報!那娘們兒給的香倒是不錯,沒了這東西,要找到你這個雜種還件麻煩事。”
他說到興起,一腳踩上姜昭的胸口,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到姜昭的身上,他只覺得一口氣提不上來,就快要窒息了。男人看着他狼狽的樣子,愈加興奮,俯身湊到他面前:“那娘們兒說這香叫蝶引,沾了它,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能追蹤到。”
他二人的距離極近,姜昭甚至能感受到他吐出的熱氣。
“你小子離他遠一點!他傷的這麼重,都能搞了老七,小心有古怪!”大鬍子喝斥道。
“三哥,怕什麼,哥幾個都在,還怕······”
他話音未落,姜昭沒被控制的那隻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脖子,黏膩的血糊了他一臉。他登時暴怒,反手就想抽他一巴掌。
“唔——”他脖子沾了血的地方無端升起灼痛,他撓了撓,有滑膩膩的東西順着他的力道脫落,他低頭一看,驚覺指甲縫裏粘着的是自己融化的血肉。
“啊!這是!這是什麼!三哥,三哥,救我!”他大叫一聲,驚恐地撲向同伴。他的同伴紛紛躲閃,唯恐自己也沾染上。
大鬍子到還算冷靜,他快步上前,手持大刀,朝姜昭的脖頸揮砍。
不管是什麼邪術,只要施法的人死了,術法自然會終止。
當然,他吸取了同伴的教訓,沒有離姜昭太近。
姜昭看見那人的慘狀,心中十分快意,他挑釁地盯着大鬍子,他知道自己逃不過這一刀,索性直接決然赴死。
被感染的那人撲通地跪在地上,被燒灼的部位已經擴散到全身。他已經無法站立,他跪在地上,自有腐爛的血肉從身上掉落。
餘下二人被嚇傻了,拼了命的往外跑,他們隱約看見洞外好像有人,以爲是自己遲來的同伴,頓時高喊救命。
“石峯,你他媽的纔來,要死嗎!”他們怒罵。
‘石峯’拔劍,他以一種極爲玄妙的身法從二人身旁穿過,執劍的手腕輕翻,幾道劍光劃過,那兩人就斷成了幾截,甚至他們的表情,還是停留在上一刻見到友人的喜悅中。
她靈巧地繞過肉身腐爛的那人,來到大鬍子的身側,在大鬍子驚駭的目光中,一劍割掉他的腦袋。而那把自然垂落的大刀,也被她用劍尖一挑,飛旋着插到地上。
乾淨利落地處理掉這些人,她轉身笑着看向洞口現身的身影,“你跟了我一路,現在是終於肯現身了?”
他纔是真正的石峯。在聽到同伴的第一聲慘叫時,他就立即動身前行,也不管自己盯梢是否會打草驚蛇。他對自己的輕功是頗爲自信的,師父曾說他的輕功可以躋身江湖二流高手,他亦是苦修多年,怎麼也不會比這個十來歲的女孩差。
只是······石峯看着滿地的屍塊殘骸,和麪前笑意盈盈的少女。他果斷的轉身,足下輕功運行到極致,恨不得能插翅飛行。
什麼狗屁的兄弟,有命活着纔是王道。
元淮取出一把匕首,兩指在劍身一抹,反手擲了出去。
石峯的動作很快,但元淮的匕首更快!
匕首似離弦之箭飛馳,狠狠地刺入他的肩膀。
石峯喫痛,但他絲毫不敢停頓,奪命狂奔。
偌大的山洞,又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元淮收了笑,她的眼神頗爲複雜,許久,她終於發問——
“你中了蝶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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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把這章一口氣寫完,不能再拖了。結果寫到現在有點神志不清了。先發上去,等我明早睡醒再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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