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小奴
屋子裏僅點了一盞燭燈,這盞燈孤零零地擱在桌子上,蠟油落得到處都是。它已燒完了大半根,燈芯焦黑,燭光不復最初的明亮。女孩的後背墊了軟枕,她手中捧了一卷書,靠在牀頭專心的讀着。聽到簌簌的腳步聲,她把那捲書放在一旁,轉頭望過來。
寧婉細細端詳着女孩,縱使她來意不善,也不禁在心底輕嘆,這真是個漂亮的孩子。昏黃
光影中,女孩靜坐榻間,朝她嫣然一笑,寧婉的眼中竟是涌起一絲酸澀。
她想起了她的女兒。
“寧夫人?”元淮見她猶疑,輕聲詢問道。
寧婉回神,她到底出身世家名門,又做了千機門十數年的當家主母,她眨了下眼,再擡眸時又恢復了那副嫺靜淡雅的模樣。她款款行至桌前落座,溫聲道:“千機門看護不力,讓姑娘遭此大難,我等實在慚愧。醫師說姑娘需靜養,我憂心姑娘的傷勢,卻也不敢貿然探訪。如今聽聞姑娘傷勢漸好,便匆匆趕來了。”
元淮笑容清淺,她靜靜地聽着,不予置評。
“這處院落與我住的地方不遠,防守也嚴密些。你且安心養傷,無需再擔憂那些糟心事。”寧婉雙手交迭,端坐在木椅上,關切道。
元淮等着寧婉說完,纔開口接道:“多謝夫人的好意。”
寧婉微笑:“姑娘體內經脈受損頗重,若不仔細調理,恐怕會落下病根,日後武功再難精進。我已着人備好療傷聖藥,服下後不出五日,內傷即可痊癒。”
元淮訝然。五日,痊癒?這世上竟有如此奇詭功效的湯藥?
寧婉的笑意漸深,“陳姑娘是江湖中人,應該對鳳凰木不陌生吧?”
雖說早有心理準備,寧婉此番登門絕非探望她這般簡單。可她們進到屋子裏不過一刻,便直切主題,顯然是不打算再虛與委蛇同她客套幾句。元淮順着她的意思,道:“鳳凰木威名赫赫,莫說是江湖中人,九州大地,又有何人不知。”
“一片鳳凰木的花瓣。”她說,“你既然知道鳳凰木的奇效,那也該明白,我沒有信口開河。”
銀蘭早已退到角落的陰影裏,元淮的餘光掃到了她微微佝僂的身體,在她的腰側和袖袍轉了一圈,確認她並沒有暗中蓄力偷襲之意,收回了視線。
鳳凰木這種稀世珍寶,哪怕只是一片枯萎的花瓣,也會引來無數人覬覦。寧婉一開口便許下如此厚禮,即使元淮和明胥在合歡宗地位尊崇,這種等級的珍寶,他們也無權享用。
“鳳凰木是稀世之寶。藥王谷覆滅,鳳凰木不知所蹤,留存下的皆是孤品。”元淮婉言謝絕,“這太貴重了,我受之有愧,還請您收回成命。”
“你不必憂心。”寧婉的聲音輕緩柔和,“再好的物什,倘若發揮不出它的效用,也不過是件死物。鳳凰木的花瓣於我無用,況且姑娘本就因我千機門的疏忽才受了傷,姑娘傷勢痊癒了,
我才能安心。”
鳳凰木在千機門這位當家主母眼中竟是不中用的死物······元淮不知該做何反應,她出身於以靡麗之風見長的合歡宗,合歡宗底蘊深厚,縱橫江湖數百年。但即便是合歡宗宗主,也不敢出此妄言。她反覆揣摩寧婉話中的玄機,只覺得她別有深意。
鳳凰木無用,那她需要的······
能容忍殺死親信的兇手潛入宅邸,甚至發覺後也沒有即刻處死她,元淮百思不得其解。她道:“鳳凰木對夫人而言輕於鴻毛,但對我實在太過貴重。我亦身無長物,無法回贈您。”
元淮的話留了半截,她豎起耳朵,認真地等着迴應。她很好奇寧婉在她身上究竟要索取什麼。
寧婉活動了一下手腕,將桌上的燭燈推遠了些,秀美的面容變得模糊。她的神色晦暗,脣角微勾,緩緩道:“姑娘並非孤身一人前往酈城吧?”
她的語調平平,雖然是句詢問,卻硬是被說成了篤定的架勢。
元淮道:“我還有一侍從,他住在酈城的客棧裏。”
“侍從?”寧婉問,“哪裏來的侍從?”
元淮面不改色:“是我買來的小奴。”
“小奴······”寧婉輕輕唸了念這兩個字,她半垂眼睫,意味不明地笑道,“陳姑娘若不介意,能否將這小奴贈予我?”“您······”元淮話音稍頓,“我這小奴形貌粗鄙醜陋,恐怕不能······”
寧婉的面容微怔,她的眼睛因驚訝而圓睜,隨後‘噗嗤’地笑出聲來。她擡袖掩住嘴角,鬢間的珠釵晃個不停。
好一會兒,她才止住了笑,寧婉擡起胳膊,支在桌面,她睨着元淮,“陳姑娘,你心裏清楚我在說什麼,不必與我在這裏裝傻充愣。你這買來的小奴,你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麼?”
這是直接撕破臉了,寧婉連裝都不願再裝。元淮與她對視片刻,朝銀蘭又瞥了一眼。
寧婉眉頭一挑,她微微側首,吩咐道:“你下去吧。在外面守好門。”
銀蘭驚道:“主子!”
“下去。”
“······是。”銀蘭萬般無奈,但也無法違抗命令,她退到門邊,正要推門離開時,忍不住又轉身看向她們。
“內院重地,無人膽敢恣意行事。”寧婉穩坐木椅上,她頭也不回,幽幽道。
這話似乎是說給她二人共同聽的。銀蘭聞言躬身,不再磨蹭,徑自退了出去。而元淮,她從被子裏抽出一隻手,把額前垂下的一縷碎髮別在耳後,淡笑道:“煩請夫人明示。”
寧婉直言不諱:“我在他身上下了蝶引。”
天地間忽然靜了一瞬,元淮神情凝固,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覺得方纔定是聽錯了。
她死死地盯着寧婉,陰影中,那張秀雅的臉上緩緩綻放出冰冷譏嘲的笑意。
“可如今不過半月,母蠱爆體而亡。”
紅脣輕輕開闔,寧婉一字一頓道:
“你猜,它是怎麼失效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