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婚房唤作璟荣院。
璟荣院的正房裡,沈缇从净房裡出来,看到婢女们退了出去,带上了槅扇门。
殷莳穿着中单坐在桌边。
她叠着腿坐在锦凳上的。
她是真的不把他当夫君看啊,這么自在。
沈缇于是也感到了自在。
虽然才過去一天,他就已经能很自然地与只穿着中衣的殷莳放松地相处了。
他走過去:“在看什么?”
“我的嫁妆单子,你看過了嗎?”殷莳问。
沈缇颔首:“父亲拿给我看了一眼。”
什么叫看了一眼。殷莳追问:“认真看了嗎?”
沈缇承认:“沒仔细看。”
殷莳把折页铺开:“那你仔细看看。”
沈缇目光投在单子上,看了片刻,点头:“你嫁妆颇丰。”
是的,這些天接触到的亲戚也是這么說的。都說新娘子嫁妆算是很不错的。
他沒有在意過。因为嫁妆是女子的私财,他不是那种贪女子嫁妆的男人,何况他和她也不是真夫妻,就更不去過问她的嫁妆了。
殷莳葱白的手指点了点:“压箱银子两千两,两千两是我自己的。但其实,另外還有一万两,還有一大宗生丝,這两個大头的沒過我的手,也不在嫁妆单子上。哥哥们与我說了,已经直接与父亲交割了。另外怀溪還有一处桑园,也是借着這次婚事归了沈家,以后的收益定期会有人過来交割。”
沈缇惊讶抬头。
行了,不用问了,就他這表情殷莳已经知道,他還什么都不知道。
這個社会有多搞笑呢,就是他们会让孩子在十四五、十五六岁的时候就结婚生孩子传宗接代,但是又說到二十岁及冠才算成年。
甚至及冠了、结婚了、当爹了也不允许你有私人财产,一切都归公中,什么时候爹娘死了分家,什么时候才算真正有個人财产。
沈缇也就是占了独生子的便宜。沒有别人跟他分财产,所以家裡的都是他的。這种感觉就不是那么强烈。
沈缇和她同龄,今年十八岁,還沒及冠。很显然沈家夫妇還沒有把家裡這种大宗资产跟他交過底。
大概是因为先前一直在读圣贤书准备科考,入仕后又一直在翰林院這么清贵的衙门。从来沒缺過钱花,又還沒成亲,所以父母觉得還沒有必要跟他交底。
因为读书天才,少年登科,所以沈缇在這個年纪就入仕了。实际上兴举业的這帮子男的——也就是所谓的读书人,很多人读到三四十岁還沒考中的,一文大钱都不挣,靠妻子养活。而且越是這样的人,越不知道柴米油盐几個钱。
殷莳上辈子看的古言小說裡看到過好几個女主或者女配带着大笔银子嫁人结果過得憋憋屈屈的。
她可不能這样。
她得让沈缇知道,她是带着一万两银子和一大宗生丝過来的,怀溪的那個桑园也不是给她的,赚的银子每年直接给沈家。
“這些我带過来不是做私房,是给家裡的。我猜姑父觉得你還小,還沒跟你细說。”殷莳說,“你要是想知道,不妨去问问姑父。”
“你现在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了,也该弄清楚家裡的资产,别叫他们把你当孩子哄了。”
這真是戳到了沈缇的肋岔子。
少年沉声道:“我明天会问清楚。”
“其实就是,两家合作嘛。”殷莳說,“具体的操作我不清楚,但是沈家肯定给了殷家很多帮助,殷家赚到了银子,当然要回馈一下。两家互惠互利,這是好事。性质应该就是這样。你要心裡先有数,别什么都不知道就直愣愣地去质问姑父。”
沈缇答应:“好。”
殷莳把嫁妆单子收到了拔步床柜子裡的抽屉暗格裡,拔下松松挽着发髻的簪子:“把灯罩上,睡吧。”
沈缇拿灯罩罩住了灯,屋裡一下子暗了下来。
罩子不透光,但留了個小口。裡面的灯整夜不熄,微光从小口裡映出来,给屋裡留了一丝光。
這便是暗灯。
夜裡如果要起夜,不用摸黑去点灯,直接掀开灯罩就可以了。
殷莳放了半幅帐子,留了半幅给沈缇做出入口。
沈缇踏上脚踏,正看见她脱了鞋子爬上了床。
女孩子的秀足从来不见日光,在微光下都看得出来像雪一样白。
塌着细腰向床裡爬。
沈缇忙转身,放下另半幅帐子。暗灯的微光也被隔绝在了拔步床的外面,小小的空间一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太好了。
沈缇也脱了鞋上床,平躺着。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身体有点热。沈缇闭着眼默念了一遍道家的《静心咒》,又默念了一遍《清心诀》,還是觉得燥。
是帐子太厚太闷了嗎?
沈缇想着明日要不要跟婢女說换幅薄透些的帐子。
不对,是封闭的空间裡,有种不熟悉的香。
“姐姐用的什么香?”沈缇问。
“不是熏香,是自己熬制的花香皂。”殷莳反应了過来,“是不是太香了?”
昨天新婚夜用的都是沈家准备的东西。今天婢女们把她惯用的东西也都放进净房裡了。
這個时空很难做到每天洗澡,不光是费钱的問題,還兴师动众。但殷莳会每天都擦洗一下,保持清爽。
她今天用了自己做的皂,身上就有了昨天沒有香气。
她反应過来古代人讲究熏香,也是因为這個时空其实沒有那么多带香气的东西,不像她上辈子那個时空,洗脸的洗头的洗澡的抹手的抹脸的抹身体的各有各的香。
所以在這裡,大家对香气都還挺敏感的。很多人甚至靠鼻子能辨识出用了哪些香料。
“嗯,是有些,主要是花香重。”沈缇說。
殷莳以前一個人,但现在和未来,都要和沈缇共用一张床。拔步床帐子一放,两個人相当于在一個密闭的空间裡。
既然在一起生活,就沒法再像以前一样,得考虑一下对方。
“那以后不用了。”殷莳說,“正好最后一块也快用完了。”
沈缇问:“姐姐会合香嗎?”
时人热爱熏香。不止是富贵人家,普通人家也可以从香药铺子裡买现成合好的香来熏。
讲究的人家用香料自己合。
“学過一点皮毛,不精通。”殷莳回答,“因为我院子裡养了很多花,常常很香,所以不怎么用熏香。”
沈缇說:“還是得用。否则以后肯定会有人不断来问你为什么不用,会很烦。”
“要应酬很多亲戚嗎?”
“反正不少。族人住得不远,出了京城大半天就能到老宅。”
“好,那我回头看看。”
沈缇主动請缨:“我帮姐姐合個香吧。”
“咦?”
“就我身上用的,是我自己合的。這個气味轻而清,闻起来令人舒适,唤作三——”
沈缇的声音戛然而止。
黑暗中,有個影子凑近了他。
她把她的体温都带過来了。
還有呼吸。
還有香味。
沈缇动都不敢动,浑身僵硬。
殷莳凑近他的肩膀嗅了嗅。
“真的很好闻。”她称赞,“叫三什么?”
沈缇有些艰难地回答:“三匀。”
“嗯嗯,真挺好的,感觉很清雅。”殷莳一对比,感受到自己那個花香的确是攻击性比较强。
其实香皂的香是用在身体上的,很快就会消散。沒有熏香熏在衣服上那么持久。
因为她刚才擦洗過,所以這会儿闻着才浓。
但她說:“你会合别的香吧?你给我另合一個。也要這种清清淡淡的。”
又說:“你要是忙,把方子给我,我自己合就行。”
“倒是不忙。”她退回去,沈缇才觉得能呼吸,“姐姐不喜歡三匀香嗎?”
他希望她能和他用一样的香。
這样,帐子裡不会有别的香气。
就不会让人躁动。
沈缇坚信自己对表姐是沒有邪念的。
表姐愿意成全他和冯洛仪,无意与他做真夫妻。這都是明明白白的事,他接受了,既然如此,她磊磊落落,他怎会乱生邪念。
若那样,不配称君子。
但身体是另外一回事。
身体有时候并不听脑子的指挥。
脑子明明清明,但眼睛看到了,鼻子嗅到了,耳朵听到了,身体就自有主张了。
床帐厚实還是有厚实的好处的!
遮光性强!
什么都看不见。
沈缇改变了明天要婢女换床帐的想法。
面对這种傻直男,殷莳只想叹气。
“傻弟弟。”她說,“我和你用一样的香,冯姑娘一定会不开心的。”
沈缇怔住,不是很肯定地說:“不過是熏香而已……”
黑暗中,听见殷莳“啧”了一声。
“算了,跟你解释不清。”她說,“不過她已经很可怜了,沒必要在這种小事让她伤心。”
她的声音很好听。
南方人說话带着一种软糯。
就显得更温柔。
身体不知道怎么地就平静了下来。就像不知道怎么就立起来一样。
如果沒有冯洛仪的事,娶一個這样温柔的妻子,其实挺好的吧。
沈缇以前沒有考虑過娶妻這件事。
因为在他還根本考虑不到“娶妻”這件事的时候,父母就已经给他定下了妻子的人选。少年人在這件事上,基本上沒有什么话语权。
娶什么样的,娶谁,都是父母說了算。
但他又想到,若冯家不出事,冯洛仪不沦落,他要娶的妻子就是冯洛仪,怎么也不会是远在怀溪的表姐。
那样的话,他和表姐很可能一辈子就小时候见那一次面,老死再不相往来。
他也就根本不会有现在這些“娶她也挺好”的想法。
人生的缘分,真的挺玄妙的。
正喟叹,殷莳忽然伸出手去,越過了沈缇的身体,把他放在一侧的薄被扯過来一個角给他盖住肚皮。
“再热也不能不盖肚脐。”她說。
“我告诉你,我們中……我們华……不是,我們大穆国的人,哪怕世界上只剩最后一片树叶了,也一定是盖在我們大穆人的肚脐上的。”她教训他,“肚脐受凉,全身都凉,等着生病。”
黑暗中,沈缇沉默了。
她,看清了他沒盖被子。
那她,看到他刚才身体的状况了嗎?
沈缇如遭雷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