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殷三老爷能来殷莳這裡,究其原因,竟還是因为沈夫人和沈缇。
燕姨娘沒了,殷三老爷也感伤,但還是妹妹和外甥省亲的事更重要。他的精力都放在這件事上了。唯恐哪裡做得不好,慢待了妹妹。
今日一切都算顺利,也知道妻子会去与妹妹单独会個面,他特特早早回房,问问妻子情况。
三夫人撇嘴:“妹妹根本不接话,你别想七想八了。咱们又沒個嫡女,你塞個庶女给妹妹,你好意思?人家沈家的金孙,你不怕妹妹在婆婆夫婿面前难做了?”
殷三老爷怎么会想不到呢,只不過是抱着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如今被浇灭了,微微失望,却也不算特别失望。
原本就是妄念。
這时候有人来禀报:“表少爷亲自去了四姑娘院裡探望,還送了东西。”
大宅门裡哪有秘密,况且沈缇本就光明正大,自然下人们会禀报到三夫人跟前来。
“哎?”三夫人道,“定是妹妹心疼四丫头。真是的,曦哥也是孩子呢,還要劳累他。”
殷三老爷却高兴起来:“這是她亲亲的侄女,自然心疼。”
妹妹心疼侄女,自然是因为跟他這個哥哥亲,爱屋及乌。
做姑姑的尚且如此,做爹的不能還不如個沒见過面的姑姑,作势问了问殷莳的情况:“四娘如何了?”
“上午不是报過一次,比昨日好多了。”三夫人道,“下午她醒了,還過来问安,只不巧我正带着孩子们在妹妹那裡,沒赶上。听丫头說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想来刚开始就是吓着了,再喝两副药压压惊应该就沒事了。”
這一下让殷三老爷想起了刚死了的燕姨娘。
燕姨娘病了挺长時間的了,俗话說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只是個妾。以前的宠爱在病床前早就消磨沒了。
沈夫人遣沈缇去探望殷莳,反勾起了殷三老爷残存的一点温情和父爱。他叹息一声,一提衣摆站起来:“我去看看四娘。”
這便来到了殷莳的院子,一进来便看到两個大些的丫头都在外面。
殷三老爷蹙眉:“怎不进屋守着姑娘?”
因为怕鬼而玩忽职守,青燕和巧雀当然不敢說实话,青燕抹眼睛道:“姑娘思念姨娘,不叫我們在跟前,只想一個人待着。我們也不敢真听了,叫云鹃在裡头守着呢。但有事,一叫就进去。”
殷三老爷眼眶一红:“她才沒了亲娘,你们要仔细些。她若哭闹,哄着些。”
青燕忙应:“奴婢晓得。”
三老爷說:“你去唤她。”
青燕這时候顾不得害怕,殷勤进去通禀。
女儿大了,便是父亲也不能进入内室,三爷只在明堂裡等候。
他极少来女儿院中,此时四下打量,见這房中墙上的画、條案上的瓶,该有的都有,妻子和下人应该也沒苛待這個庶女。
只每一样东西都平平,虽不出错,却也毫不出彩,顶破天也只能给一個“齐备”的评价。
三爷轻轻叹息。
殷莳本来跟屋裡翘脚躺着盘算未来呢,忽然青燕进来通禀她“爹”来了,顿时一惊而起。
她跟沈家小表弟跟前敢做戏哭唱,是因为沈家表弟以前跟她根本沒见過,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可這是亲爹啊。
殷莳這时候第一反应代入的還是另一個时空的父母子女的关系——一家人住在一套房子裡天天见面彼此非常熟悉。殷莳怎么能不紧张。
她定了定神,随即反应過来這是不同的时空。瞧,她這亲爹都不会进裡面来,在外面等着,叫婢女通禀。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青燕帮着殷莳整理衣服的時間,殷莳心裡已经有了想法。她是個才死了亲娘的小女孩不是嗎,她可以做任何表现。
哭也行,闹也行,傻也行,甚至昏倒都行对吧。她之前就已经吓得高烧過了。
想清楚就不慌了,殷莳跟着青燕往外走,穿過第二道槅扇门的时候,把头一低。
殷三老爷负手而立,正在打量明堂裡的摆设,闻声转身,便看到四女儿低垂着头缓缓走出来。
十分可怜。
殷三老爷的心底顿时生出些许疼惜,唤道:“莳儿。”
殷莳缓缓抬头,看了眼前這個男人一眼。
生得挺不错的。爹生得就很好,所以跟好看的小妾生出来的女儿就更好看了。合逻辑。
她低低唤了声“爹”,便又垂下头,甚至都沒给這個男人行礼。
因为她今天连嫡母三夫人都沒见着,甚至還沒机会实践行礼的姿势,记忆裡虽然有相关的信息,可身体還是陌生。
与其行得乱七八糟不标准露出破绽,干脆就装傻充楞。
很有效,昔日乖巧听话的四女儿变得木木呆呆的,很叫当爹的心疼。殷三老爷叹息着摸摸她的头,解释:“這两日你姑母省亲是家裡大事。我和她一母同胞,你祖父把事情都交给我了,我实在脱不开身。今日刚事定便来看你。”
听這话,殷莳不想费神去猜那位姨娘临终前有沒有见到自己的丈夫,累。
女人多了,便分薄了爱意。儿女多了,便分薄了亲情。
何况原身的亲娘還只是個妾,都未必有爱,就算有,顶多也就是個宠爱,和爱终究還是不一样的。
见女儿竟不做任何回应,痴痴傻傻的,哪裡像妻子說的那样“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分明還在丧母悲痛中沒有回過神来。
殷三老爷心中生出几分愧疚,想了想,柔声道:“我想着给你姨娘在东林寺做個道场,让她好好地去。你年纪小,倒不必非過去,就在家裡给你姨娘念念经……”
“文”字還沒出口,殷莳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我去!”
什么叫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
殷莳原就想着借原身母丧作为自己融入的過渡期,现在說要去寺庙,那不是更好?
她這一跪毫无负担,演嘛,不当真。
而且不光顶了人家女儿的身份,以后還要吃這個人的喝這個人的,跪他一次就当表示感谢了。
“爹……”演员双目含泪,“我不光要去,我還想、我還想……”
一时想不起来那個词叫什么来着,赶紧使劲抽气,好像哭得不行的样子。抽了几口想起来了:“给姨娘诵经祈福,……嗯,我就在寺裡给姨娘诵经祈福……她是我生母,我给她守孝。”
殷三老爷有点犹豫:“有孝心是好,只你還太小,庙裡清苦……。
殷莳揪住他的长衫下摆:“我還要给祖父祈福,還有爹爹和母亲,還有、還有四姑姑。大家都健健康康,寿比南山。”
小小孩子心裡惦记這么多人。殷三老爷感动了:“好孩子。”
他同意了:“行,爹来安排。起来吧。”
青燕很有眼色地搀扶殷莳起来。
殷莳低头以袖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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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三老爷回去跟三夫人說要给燕姨娘做個道场,還說要让殷莳去东林寺裡给全家人诵经祈福。
“這孩子是個有孝心的。”他感动道,“你安排一下。”
三夫人听說要给燕姨娘做道场,還要让殷莳去寺庙裡,心裡微微一哂。
燕姨娘病了几年了,也沒见他多关心,死了又开始心疼了?
她撇嘴道:“既有孝心,干脆在那裡服满孝期得了。”
此地时空为大穆朝,大穆朝开国之初定礼制,原是定得儿子和在室女需为庶母守孝一年。但此制一直饱受诟病,民间实际上都不执行,名存实亡。
如今妾室死了,只有亲生的孩子会为生母守孝。也并不严格,守三個月、六個月,外人便已赞一声“知生恩”了。
三爷犹豫:“她還有点小……”
三夫人只是随口一說而已,并不在意:“随你。”
三爷却真的考虑起来。因为燕姨娘一走,殷莳听到消息就昏倒而后高烧,实在有点吓人。时人都信些鬼神之說,不免会觉得殷莳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小孩子本来就容易夭折的。
三夫人随口揶揄,三爷却是真动了心:“也好。她烧了两日,我怕是她姨娘舍不得她要带她走。且让她寄身佛前,守住了魂魄。有佛光护佑,慢慢消了她姨娘的念想。”
他道:“你给她安排個稳妥的人跟着。”
三夫人:“……”
早知道不多嘴了,净给自己找事。
翌日殷三老爷去看妹妹,他们兄妹终于也能私下裡单独见见。這是世上除了儿子之外与她血脉最近的人,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虽然一直有书信来往,年节裡节礼不断,但叙起别情,沈夫人還是泪水涟涟。
三老爷也泪洒衣襟。
兄妹俩絮絮叨叨說了许多,终于在边边角角之外的地方提及了殷莳。
“你昨日還遣了曦哥去看小四。”三老爷眼睛红红地道,“我当时就想,這是真真的亲姑姑。纵离得远了,也隔断不了。”
沈夫人帕子按按眼睛:“那是自然。你我不都是這么過来的嘛。你对這孩子好些。”
沈夫人和殷三老爷也是小小年纪沒了姨娘。
但其实,殷三老爷的感受沒有沈夫人那么深。因为他毕竟是男子,女儿归母亲管,儿子可是归父亲管的。
跟后宅打交道的少,自然感受就沒有沈夫人那么强烈。沈夫人才真是在嫡母手裡讨生活。特别是嫡母還有自己亲生的女儿,庶女就更小心翼翼。
是以才真心地怜惜這個刚沒了生母的侄女。
殷三老爷道:“那是自然,這是我亲闺女。這孩子可好,自己提出来要去东林寺守孝祈福。我已经叫你嫂子去安排了。今天一早便派人過去打点。”
沈夫人想起昨天沈缇也对這個表姐印象很好,赞道:“真真是好孩子。”
后面的事自然便是她嫂子三夫人的事了,她做姑姑的已经仁至义尽,不能再以小姑子的身份去干涉嫂子的家事。此事于她便放下。
殷莳,在她心目中便是一個温柔孝顺的可怜侄女,一個淡淡的印象留在了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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