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鬼王的生辰 作者:未知 近日, 一桩了不得的大事逼近了。 因为這件事, 鬼市鬼心惶惶。谢怜听說后也是一惊,和神神秘秘前来告知他的群鬼一样,揪心起来:“生辰?” “正是!” 正是。鬼市之主花城,不知道多少岁的大寿就要来了! 谢怜措手不及,一阵莫名紧张, 道:“這, 這這這, 以往三郎的生辰都是怎么過的?” 群鬼争先恐后、乱七八糟地答道:“很热闹嘎!” “也沒怎么過,就瞎闹一通吧……” “但是城主他根本不理啊?” 听了這句, 谢怜道:“什么叫做不理?” 一鬼道:“就是城主他老人家, 从来都不過生辰的。” “是噶,从来不管我們在他生辰這天做什么, 也从来不看一眼别人送的那些礼物嘎。每年就是咱们自個儿傻乐嘎。” “城主他老人家贵人多忘事, 好像压根都不记得自己哪天生辰!” 谢怜想了想,立即打定主意。既然之前的生辰, 花城都不怎么当回事,那么這一回, 一定要想办法给他過得别出心裁、有趣一些,让他在那天能高高兴兴的。不然, 有他在的生辰, 岂不是和沒有他在的生辰沒什么两样嗎? 首先,生辰礼物是一定要送的。谢怜陷入了沉思,该送什么好? 众鬼也都巴巴地看着他, 道:“谢道长,您是在想送城主什么东西嗎?” 谢怜道:“嗯。說来惭愧,我……不太有把握,你们城主会喜歡什么东西。我怕万一我送的不合他意……” 猪屠夫道:“嗨,您瞎操什么心呢,其实只要是大伯公……谢道长你送的,我看咱们城主都会开心得不得了。” “是啊。哪怕是送张废纸他也肯定会高兴的,大……谢道长送的,跟别人送的东西怎么会一样呢!” 谢怜干笑两声,觉得這种想法未免太過自恋轻浮,不庄重诚挚,道:“不能這么說,选礼物一定是要用心的……诸位可有建议?” 怎么說,花城也在鬼市纵横多年,也许群鬼对他喜好会更了解一点,搞不好集思广益,他再动动脑筋,真能找到合适又别出心裁的礼物。果然,众鬼都道:“有有有!” 說着就有十几双鸡爪、猪蹄、触手等递過来一圈杂七杂八的东西。這些东西谢怜都沒怎么见過,被包围其中,心道神奇。他随手拿起一只看上去甚为神秘雅致的青玉小瓶问道:“哦?這是什么?” 献瓶者道:“绝品迷|情|药!只要轻轻几滴,保管中毒者立刻天雷勾地火,为下药者神魂颠倒!而且不伤身体!” “……” 谢怜正色道:“多谢建议。不過,情意发自本心,怎能以迷|药操纵?大家今后還是不要用了。” 那献药的鬼诚惶诚恐道:“是是是,不用了,不用了。不過其实咱们平时也不怎么用,這不是谢道长你问送什么好嘛!” 谢怜哭笑不得,心想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要送迷情药,笑道:“我想,你们城主恐怕也用不着這种药吧。” 众鬼七八手脚把那鬼按下去了,都嚷道:“就是,城主想要谁,還用得着下药嗎?真是的!” 谢怜暗想,這倒是大实话。比如他,根本用不着半点药,一看到花城,就差不多要神魂颠倒了,真真惭愧。 为了不让羞惭之心化为面上红云,他连忙拿起另一只盒子,打开道:“這裡面又是什么?珍珠?灵丹?” 献宝的鬼道:“這是得子丸!” “……” 谢怜根本不都不用问這丸是干什么的了,马上把盒子“啪”的一声关上,无奈道:“這都什么跟什么呀……” 怎么净让他送花城這种不成体统的东西? 总之,一通乱议,谢怜也知道得不到什么有用建议了,叮嘱群鬼秘密筹备为鬼王贺生之事,给花城一個惊喜,自己下去,继续慢慢想了。 ● 兴许是他真太惦记這事儿了,以至于苦恼都写在了脸上,這日,他陪着花城练字时,正绞尽脑汁,忽然一旁传来一個声音:“哥哥。” 谢怜這才回過神来,侧首道:“什么?” 花城正凝视着他,放下笔,道:“莫非是我的错觉?哥哥似乎在忧虑什么。可否說出来,让三郎分忧解难?” 谢怜心一悬,立刻正色,警示道:“笔,不可放下。莫要偷懒,拿起来,继续。” 花城哈哈一笑,重新执了笔,悠悠叹气道:“被发现了。” 见糊弄了過去,谢怜暗中松气。谁知,花城提笔写了两行,又漫不经心地道:“不過,最近哥哥确实,有些反常。” 谢怜心又是一悬,面上仍佯作气定神闲:“哦?反常在何处?” 花城仔细端详他一阵,笑道:“似乎格外……千依百顺。” 谢怜微笑道:“我岂非一直如此?” 他实在苦思无果,决定铤而走险,先随口胡乱扯了些有的沒的,最后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道:“三郎,问你一事。” 花城道:“嗯?何事?” 谢怜道:“你有沒有觉得,哪裡缺了点什么之类的?” 花城道:“缺?哥哥是指什么?你缺什么嗎?” 谢怜道:“哦,不是……我是說你。随便问问……” 可怜他不敢问得太直接,比如“你喜歡什么、想要什么”之类的,被花城察觉,只好拐弯抹角;但拐弯抹角,又不知搔不搔得到痒处,提心吊胆极了。 花城道:“我?哥哥觉得,我会缺什么嗎?” ……那倒也是,谢怜不由讪讪。 花城又道:“哥哥问我這個做什么?” 谢怜生怕他觉察,豁出去了,抬手用力一推。花城对他从不防备,被他推得“咚”一声靠在榻上,睁大了眼,却也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哥哥這是做什么?這般热烈,你……” 不等他說完,谢怜便硬着头皮上去,堵住了他的话。 這下,花城便沒心思继续盘问了,反手搂住他,翻身上去,就不管他到底哪裡反常了。 自己一個人冥思苦想无解,谢怜只得求助外援。而他最先想到要找的外援,自然是昔年的两位得力下属。 三人蹲在一间隐蔽无人知的破庙内,一阵尴尬的沉默后,风信道:“你们看我干什么?” 另外两個人還是都看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沒办法,在他们三個中,风信可是唯一有過老婆的人,照理說,他应该最懂该怎么讨亲近之人欢心的。可风信却被他们看得脸色发黑,道:“……你们看我也沒用。我就送過人家一样东西。”就是那條金腰带。就那個還是谢怜给他的呢。 慕情对他也被拉来问這种事感到很不可思议,能抑制住不翻白眼当真是很客气了,只想快点解决,道:“那行啊,腰带不错,干脆你也送條金腰带给他吧。” 谢怜自动忽略了他的阴阳怪气,道:“我早一條都沒有了。”全都当光了! 慕情越发阴阳怪气了:“你现在這么顺风顺水的,满大街都是你的庙和信徒,随便托個梦說你要什么,還愁弄不来一條嗎?” 谢怜道:“那沒有意义啊。如果连送人的生辰礼都要信徒供奉,也太敷衍了吧。” 慕情见再怎么阴阳怪气這人都不为所动,說话语气总算正常了,道:“你怎么這么麻烦?那你自己亲手做给他吧。” 谢怜忙道:“好主意!但是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 谢怜:“說得好。找谁学?” 慕情不耐烦地道:“我怎么知道?你随便……” 话音未落,慕情就发现,這一回,另外两個人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他。 两個时辰后,谢怜两只手十根手指已经被扎了七八個洞,绑满了绷带才不至于满手血淋淋的,而他手上则多出了一道意义和形状都不明的條状物。 慕情实在看不下去了,问:“這是什么?” 谢怜叹道:“腰带。” 慕情道:“我知道這是腰带。我问你的是,這腰带上绣的是什么?這两個土豆一样的花纹有什么意义?” 谢怜道:“這不是土豆!你看不出来嗎?這是两個人。”为了让他们看清,他還比划了一下:“两個人的脸,這是眼睛,嘴巴在這裡……” 確認這真的是两個人头后,慕情不可思议地道:“怎么会有人会在腰带上绣两個大头?這能佩出去嗎?你穿衣品味也沒有這么差,怎么动手起来就做出這种东西?” 谢怜也沒办法。其实让他修屋、打井、砌墙他倒是很在行,又快又好,但他似乎天生就不擅這种偏向女子的内务,一旦让他拿针线或者锅勺,场面就控制不住了。他看了一眼绑的跟粽子似的双手,虽不觉痛,但进展缓慢,难免无奈,道:“……我還是改改吧。” 但木已成舟,又能怎么改?充其量也就在两個小人的大头外圈加了一层花瓣,变成了两朵亲亲密密的笨拙大头花。风信和慕情的表情更惨不忍睹了。 慕情额上都微起青筋了:“我教猪都教会了,你怎么這么笨手笨脚的?净往自己手上扎?” 风信道:“你什么时候教過猪?真是空口白牙說大话!” 慕情毫不客气地对谢怜道:“算了,你還是放弃吧,你沒有這個天赋。”他难得能对谢怜說“你沒有天赋”這种话,居然理直气壮的,感觉不错。风信听不下去了,道:“你能不能少說两句?从刚才起你一句夸殿下的都沒說過,穿衣服和自己做又不是一回事!再說也沒有這么差吧,起码這腰带還是能佩的。” 慕情道:“行啊,把他做的這东西送你,你敢佩出去我就服气你。” 风信還沒答话,谢怜赶紧把那條丑到好笑的腰带收了,道:“使不得使不得。這個我還是自己留着吧!” 這种东西,实在送不出手啊! 风信和慕情是帮不上什么忙了,谢怜转而求助下一位。 “送礼?太子殿下,這個你来问我真是问对人了。想当年,本……我什么稀世珍宝沒见過?” 两人蹲在街边,师青玄披头散发兴致大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看就知道是個行家,谢怜越发虚心請教。师青玄侃侃而谈,道:“這无主的珍宝么有是有,但是要取来的话,肯定得花大力气。” 谢怜忙道:“无妨。正合我意。”要花的力气越大,就說明越珍贵,岂非越能彰显心意?最好是世界上最难取得、任何人都沒能挑战成功的珍宝,如此,若他为花城求来,才是意义非凡。只要想到能让花城微微一挑眉,唇角一勾,谢怜便满心抑制不住的欢欣期待,跃跃欲试。 师青玄思索片刻,道:“星天壶!太子殿下你应该听過吧?這個壶可是個宝贝,把它置于夜中,漫天星月倒映在壶中美酒裡,便可吸天地日月之精华灵气,不仅风雅,還可以大大助长修为……” 谁知,谢怜越听,心头一股不祥的预感越浓厚,忙打断道:“等等。” “怎么了?” 谢怜比了個大小,道:“青玄,你說的,是不是一只這么大的黑玉小壶?黑玉之上嵌有细碎星光?” 师青玄奇道:“咦?太子殿下你怎么知道?你见過?” “……” 岂止是见過,上個月,他想倒点水喝,但因为忘了手受了伤,不小心沒拿牢,摔碎了一只這样的壶。 当时花城马上過来问他手上的伤怎么回事,他看那壶十分漂亮奇异,问花城怎么办,能不能修,花城却說沒事就是個小玩意儿,看都沒看一眼便叫属下把那壶的碎片扫了扔了,抓着谢怜治手臂去了。 现在想想,他打碎的难道就是那师青玄口中的稀世珍宝星天壶嗎?! 谢怜心都凉了半截,半晌,道:“這個……可能不太合适。换一個吧。” “哦。”师青玄不明所以,抓了抓头发,思索片刻,又道:“那下一個,八荒笔!這笔可不得了,采的乃是一只上古妖兽的灵尾尾尖,笔杆则是以一株玉竹精头顶的一枝制成,不写字时会生长出……” 谢怜道:“碧玉竹叶?” 师青玄道:“对啊!太子殿下,你怎么也知道?你又见過?” 能沒见過嗎,那支笔就是花城天天拿来练字用的。而且他字写的丑了就怪是笔不好,动不动就往地上丢,有时候還要踢飞到不知哪儿。谢怜事后经常要到处找那支可怜的笔在哪儿,然后捡起来擦擦收好。 “……”谢怜道:“這個,可能也不太合适。還是再换一個吧。” 师青玄一连說了七八样,谢怜发现,這些旁人口中的稀世珍宝,怎么都如此耳熟,而且都如此凄惨。不是花城踏脚的凳子,就是他铺地的摊子;不是被他拿来消遣,就是被他弄不见了! 想来也是。這世上還会有什么稀世珍宝,是花城沒见過、也弄不到的呢? 因此,鬼王的生辰礼物,再往這方面想,也是想不通的。 病急乱投医,谢怜差不多把他认识的、能问的都找遍了,可是:权一真,只会塞金條,花城又不差钱;裴茗,這人只会给女人送礼,要问他送男人能送什么,他可說不出什么正经话:灵文,虽然蒙几位上位神官力保,加上上天庭实在缺她不得,好歹是沒给关进牢裡,但已经埋在扔给她的卷宗文海中快要失去知觉,除了批公文什么都不会了,還不如关牢裡清净呢。 各路求助无门,到距离花城的生辰只有两天的时候,谢怜实在沒有办法了。 他瞪着眼睛想了一晚上,满眼血丝,总算在天将亮不亮之际,想到了该送什么。 脑袋裡一通,他便悄悄从榻上爬起来,看了一眼在一旁睡得安稳的花城。 花城黑发如鸦,长睫如漆,双目紧闭,看不出一只眼睛已经沒有了,俊美脸庞和神色间天然的攻击之意在阖眸后被冲淡了些许,此刻看来,无端温柔。 谢怜心中一动,忍不住伸出右手,在花城面庞上虚抚。终归是怕把他吵醒,沒敢触及便收了手。 谁知,還沒下榻,他腰身一紧,又被一只手捞了回去。一個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哥哥,你起這么早做什么?” 花城居然醒了! 他說话声音低低的,带一丝沙意,似是還半梦半醒。谢怜冷不防被他捞回去,强忍心虚,平静地道:“哦,有祈愿。” 花城凑上来在他耳边亲了一下,道:“天還沒亮,谁這么一大早跑去庙裡求神拜佛?活得不耐烦了么。” 大抵是心中有鬼,谢怜听他在耳边說话,脸越发热了,道:“不是刚收到的,是之前积压的……” 說着說着,他觉得這個姿势要正常說话实在困难,就要再度爬起,花城却也跟着坐起来了,从后面圈住他的脖子,头搁在他肩头,道:“既然都积压到现在了,那再多积压一阵又何妨?哥哥昨晚劳累了,還是再休息一阵吧。” 谢怜努力和他那缠人的手臂和循循诱导的声音抗争,十分勉强,道:“我……已经积压很久了,不能再压了……” 花城道:“哦。那我跟你一起去?” 谢怜忙道:“不用了。不会太久的,我去去就回,你先休息吧!” 花城道:“真的不用我去?” 谢怜道:“不用!你不能跟過来,绝对,绝对不能跟過来!” 花城微微睁眼,道:“为什么?” “……”谢怜噎了,须臾,他猛地转身,握住花城双肩,直视着他,肃然道:“你,要练字。” 花城无辜地看着他,眨了眨眼。谢怜硬着头皮道:“今天你必须一天都待在观裡练字。我回来的时候要检查!” 花城看上去越发无辜了,歪了歪头,但還是乖乖地道:“哦。” 谢怜好容易应付過去,连滚带爬跌下床。花城半倚在台上,眯眼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笑,枕着双手,又躺下了。 谢怜先去了一趟荒山野岭,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他又去了铜炉。 铜炉山境内,莽林中的一座小屋裡,谢怜一进去就看到国师支了一张桌子,拉着三個空壳人,正在打牌,神色凝重。他二话不說马上转身出门,国师却一看到他就两眼放光,喝道:“站住!” 谢怜知道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国师打牌时才会让他站住,果然,下一刻国师便掀了桌子,道:“不打了,有事先走!太子回来!你找我什么事?” 谢怜回头,看到地上那三個东倒西歪的空壳人,心知肚明国师一定马上就要输了,违心地道:“其实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大事。” 国师却忙道:“不不,我看你神色严肃,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牌可以放放,为师先来帮你吧!” “……” 可等谢怜說明来意,国师又换了一副表情。两人坐在简陋的长凳上,谢怜就净听见国师数落他了:“還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個生辰而已,這也值得你想這么久,還天南地北地奔波,亲自去取那种东西!” 谢怜知道沒法跟旁人解释,解释了旁人也不会懂的,自顾自揉得眉心发红,道:“反正我已经取来了原材料,就是已经记不得,我小时候配過的那种仙乐式长命锁该如何打造了。還請国师指点一二,不用您动手,我自己铸造就行。” 国师仿佛還是意难平,道:“你根本用不着准备什么生辰礼。你都自己送上门了,他還想要什么礼物???” “……” 這意思是在說“你自己就是最好的礼物”嗎?谢怜十分受不了這种论调,连自己想想也不能,一掌拍上额头,心道:“我可沒那么自恋。” 国师见他连连摇头,抗拒发自内心,道:“你也忒沒出息了。你,上天入地独一個飞升了三次的神官!花冠武神!仙乐太子!十七岁就敢当着天下人的面說自己要拯救苍生!十八岁……” 谢怜立即道:“国师!打住!国师!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這种黑歷史有什么好骄傲的! 国师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仿佛恨铁不成钢,道:“太子殿下,你真的用不着把自己放這么低啊。” 谢怜道:“倒也不是把自己放的很低,只是……” 只是,面对心仪之人,自然会想给对方世界上最好的。但,又不免会时时觉得,自己還不够好。 国师看他這幅样子,叹了口气,双手笼袖,思索了一阵,道:“长命锁是吧,你等等,我想想。年代太久远了,我也不敢說记得清所有的工艺和开光仪式。” 谢怜道:“不碍事。若是您也想不起来,我便凭记忆打造好了。相信心诚则灵。” 须臾,国师看他一眼,道:“你要不要问问他?” “……” 他沒說名字,但谢怜也知道,“他”是谁。 君吾就被镇压在這铜炉的地底深处。 沉默良久,谢怜還是摇了摇头。 在铜炉山又待了大半天后,谢怜回了鬼市。 此时,距离花城生辰的正式到来,只剩几個时辰了。群鬼与谢怜商议好,面上都装作无事发生,暗地裡却都在偷偷摸摸布置鬼市。谢怜闪进一间小铺子,不一会儿,群鬼都围了過来,急切又乱哄哄地问道:“如何?如何?” 谢怜心想這简直仿佛做贼,道:“你们城主如何?发现什么异常沒有?” 群鬼道:“沒有沒有。城主今天一天都在千灯观裡。” 谢怜微奇:“一整天都在?” “是啊!今天城主好像心情不错。大……谢道长,你准备好了送给城主的生辰礼沒有啊?” 谢怜這才放心,抚了抚袖中那只费尽心思才打好的长命银锁,微微一笑,道:“准备好了。” 群鬼大喜,他们又商量了一番明日贺生布置,這才回到千灯观。一进去,花城居然在练字。 不消他督促,花城居然会主动练字,這可真是千载难逢,看来是当真心情很不错。谢怜看到那支可怜的珍贵的八荒笔在他手下写出那般扭曲丑陋的文字,莫名好笑,摇了摇头。听到谢怜回来,花城放下那支笔,终于不再折磨它,微微一笑,道:“哥哥,你回来了?正好,来看看我今日的成果。” 谢怜莞尔,道:“好。”便欲上前。谁知,恰在此时,他神情一僵,脚下一顿,蹙眉定住了。 花城立即觉察不对,下一瞬,人就在谢怜身边了:“怎么了?” 谢怜神色旋即恢复如常:“沒事。” 并不是沒事,方才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细细地痛了一下。 花城不容他马虎,走上来握住他手腕,道:“你去哪裡了?又受伤了?” 谢怜道:“沒有。” 這倒是实话,的确沒有,這几日虽然奔波,但還算顺利,沒遇上什么危险。花城沉吟片刻,沒查出什么,放下了手。谢怜自己运息,也沒发现什么,心想大概是错觉吧,笑道:“可能就是哪根筋扭了一下吧。好了,让我看看你今日成果究竟如何?” 花城這才展颜一笑,携了他手,道:“過来。” 谢怜還沒应,忽然,心脏又痛了一下。 這次绝不是错觉!他清清楚楚感觉到,如果第一次是像被一根针扎了那样的痛,第二次,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的尖锐指甲划過般的痛。若不是花城恰好转過了脸,只怕這次谢怜就再不能用“沒事”敷衍過去了。 但眼下时机不当,谢怜暂时不想惊动花城。二人在千灯观玩了一阵,他随便寻了個借口出去,再给自己仔细检查。 半晌,他放下手,神色凝重。 结果当然是毫无問題,否则,方才花城抓住他手时就查出来了。 那为何会无缘无故心痛? 思忖片刻,谢怜猜测是被什么邪祟入体了,或是中了什么奇毒,但并不惊慌,至少现在不必。再過一会儿,便到花城的生辰了,若在這個时候出事,花城肯定沒心思過這個生辰了,只怕又要按着他去治伤。 谢怜惯常忍痛,也不是沒经历過這种怪事,并不以为意,决定先挨過這一天再說,之后再自己悄悄解决。 晚上,算着时辰也快到了,谢怜回到千灯观。花城還在裡面百无聊赖、装模作样地乱写乱画,制造废纸,谢怜忍俊不禁,但笑意還未上涌,又是一阵心痛,以指力揉心口也无甚作用,心道:“看来這东西還有几分厉害……再忍忍吧。” 他轻吸一口气,走出去,温声道:“三郎?有一件事,恐怕需要你帮個小忙。” 花城放下笔,道:“什么忙?” 谢怜道:“請你先闭眼。” 花城挑了挑眉,也不多问,依言闭眼。谢怜牵着他的双手,笑道:“跟我走吧。” 這可和与君山那一夜反過来了,花城笑了笑,道:“好啊。” 谢怜拉着他双手,慢慢走到门前,道:“小心门槛。” 花城不知在這千灯观徘徊了多久,自然不需他提醒哪儿要怎么走,但還是等他出声提醒了才抬起靴子。靴子上的银链子叮叮当当,二人一同迈出大门,来到长街之上。 走了好一阵,谢怜道:“好了,睁眼吧。” 花城這才依言睁眼。一刹那,那只漆黑的眼睛仿佛被点燃的明灯,一下子亮了起来。 长街之上,张灯结彩,比起往日乱糟糟的街面,清爽整齐了许多,似乎家家户户都卖力收拾過,破破烂烂的招子都换成了新的,飞檐斗角也是闪闪发亮,焕然一新。 群鬼不知何时包围了他们,方才大气都不敢出,花城一睁眼就开始拼命吹吹打打,乱糟糟地嚷着“城主生辰好哇!”還有趁乱瞎喊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闹得要命! 见了這糟糕的效果,谢怜一掌拍上额头。他们分明之前训练了许久,勉强能喊整齐了,怎么现在還是喊得乱七八糟! 花城面无表情,看来分毫不为所动,只挑了挑眉,道:“你们干什么?吵死人了。” 群鬼已经放弃了训练成果,個個脸皮惊天厚,道:“死就死吧!反正這裡也沒有人嘛!” 花城嗤笑一声,一转身,便见谢怜站在他后面,双手藏在背后,道:“三郎,听說……今天是你的生辰?” 花城仿佛已等待多时,抱着手臂,歪头看他,笑吟吟地道:“嗯。是啊。” 谢怜轻咳几声,突然跳起,猛地把那枚长命锁套上他脖子,道:“這個……匆匆制成,還望不要嫌弃!” 那长命锁雕有与他护腕一般的花纹,枫叶、蝴蝶、猛兽等,精致至极,且蕴含一阵强有力的灵力,一看便知非是凡品。群鬼纷纷起哄道:“绝了!太好看了!這是什么宝贝啊!” “啊!只有城主才配得上這种宝物!也只有這种宝物才配得上城主!” 他们喊得浮夸至极,弄得谢怜哭笑不得,越发紧张,不知该不该问花城觉得怎么样。花城也一语不发,只是眼睛明亮至极,唇边浮现笑意。 少顷,他拿起那枚银锁,似乎正要开口,谁知,便在此时,异变突生。 谢怜忽然双膝一软,向地上跪去。 這可真是突如其来,原本乐呵呵围观的群鬼发出阵阵惊呼。花城笑容瞬间隐沒,眼疾手快接住了他,道:“哥哥?怎么了?” 谢怜面色发白,勉强一笑,道:“沒……” 话音未落,喉头一窒。 要糟,又来了! 那莫名其妙的心痛又来了,而這一回,那痛是前所未有的剧烈,仿佛心脏被炸开了。 谢怜暗叫不好,沒想到這痛如此来势汹汹,還一次比一次狠,偏生在這关头发作! 他尚且算镇定,但那剧痛還在持续,仿佛有人挥舞着一根桃木楔子,一锤一锤钉入他的心脏。谢怜痛得呼吸困难,头都要抬不起来了,额上冷汗涔涔。花城脸色彻底变了:“殿下?!” 他抓住谢怜手腕,但仍是沒探出什么来,道:“殿下!你昨天去哪裡了?!” 四面八方也都是惊慌失措的呼叫。谢怜张了张嘴,然而,仿佛有什么东西钉住了他的喉咙,他连话都說不出。 花城抱着他的手臂都要颤起来了。看着花城往日那张任何时候都气定神闲的俊美脸庞染上几欲狂乱的焦急色彩,谢怜一颗心仿佛被重锤一记,终于支撑不住,晕了過去。 失去知觉之前,他满脑子都是“对不起”。 今天,是花城的生辰啊。 不知過了多久,谢怜猛地惊醒過来,還沒喘几口气,茫茫然地盯着上方天顶,迷迷糊糊心想:“這裡是……千灯观?我怎么了……睡着了?” 他尚在慢慢清醒,忽然一只手扶住他,花城的声音近在咫尺:“殿下?” 谢怜一抬头,果然看到花城的脸,眉宇间尽是灼意。他怔了一怔,正要开口,心脏处又传来一阵激痛。 這下,他可彻底清醒了,登时弓起身体,五指险些掐进胸口皮肉,力道之大,仿佛要生生挖出自己心脏。花城见状,立即将他手腕擒住,道:“殿下!” 若不是他擒得快,只怕谢怜心口就要留下五個血窟窿了。這时,一旁有個声音道:“我看着不对劲,要不然你先放开他!” 慕情竟然也在這裡。花城道:“我若放开,他伤到自己怎么办?!” 风信的声音随即响起:“我帮你按住他!不快点弄清楚怎么回事,他這疼止不了!” 谢怜弓着身子,感觉另一只手擒住了他手腕。听闻此言,花城动作凝滞片刻,果然放开了他。 說来也奇怪,他一放开谢怜,那疼痛果然散去不少,谢怜好歹是能动了,一翻身,发现风信和慕情就站在榻边,大概是被叫来询问情况的。而花城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這一看,谢怜好容易褪去些许的痛感卷土重来。慕情见他脸色又变,对花城道:“站远点!他好像一靠近你一看见你就疼!” 花城闻言,身形一僵,神色极为可怕,难以言喻,但還是立即闪身,撤到了屋外。而他一在谢怜视线中消失,谢怜心口剧痛果然也戛然而止。痛来痛去的,谢怜险些被逼疯,喘了口气,艰难地道:“這……到底……怎么回事啊?” 慕情還是和风信一起牢牢按着他,防止他乱动去看花城,道:“怎么回事?那要问你!你怎么回事?肯定惹上什么东西了!” 谢怜道:“……我要是惹上了什么东西,我自己能不知道嗎?” 何况花城也是检查過的。慕情道:“那你這几天去了什么奇怪的地方沒有?” 谢怜道:“這几日我去過的地方,只有铜炉山,和……国师墓。” 慕情皱眉道:“什么?国师墓?什么国师墓?” 花城站在屋外,却已明白了,道:“芳心国师墓?” 谢怜道:“三郎,你還是进来吧……” 花城沉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哥哥在此修养便好,我去看看。” 谢怜道:“我也去!”可是,他一起身,立即又痛得躺倒。花城方才那句說完便再沒声音了,想来是已经离开。谢怜又想勉强爬起,慕情道:“我看你還是少乱动了,路都要走不了了!” 谢怜被两個人四只手按了下去,還在挣扎,道:“又不是沒疼過,疼着疼着就习惯了。”他总不能因为会疼,就不见花城了啊。 慕情却道:“你愿意疼,你那位三郎可不愿意。” 谢怜怔了怔,想到他痛晕過去之前花城是什么样的神情,再想想方才花城发现自己一靠近他就疼时又是什么神情,呼吸一滞,心口猛地一阵撕心裂肺,脸色惨白。风信和慕情都盯着他呢,风信愕然道:“血雨探花不是走了嗎?他怎么還痛?” 慕情则十分敏锐,道:“你刚才是不是脑子裡想着他了?” 谢怜咬牙忍了好一阵,才勉强道:“怎么……难道……连想都不能想嗎?” 慕情道:“别想了。你這发作起来好像会越来越厉害,越想越受罪。我倒杯水你喝吧。” 谢怜连摇头說算了的力气都沒有,慕情起身去倒水,他则闭上眼,勉强平复心境。可是越平静,越担忧。不知是什么邪物找上了他,两人先后都沒探查出来端倪,花城一個人去,他实在放心不下。這时,慕情把茶盏递了過来。那茶盏雪白雅致,想到花城头天晚上還用過它,谢怜又是一阵面无血色,躺平无话。慕情一看就知道他心又飞谁那儿去了,手裡的茶也递不出去了,黑着脸道:“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要想他一想?不要命了嗎?!” 谢怜道:“這哪裡是我能控制得住的?” 要是能說不想一個人就不想一個人,人世间的许多烦恼怨苦也就不会有了。 慕情道:“我看干脆把他打晕算了,省得他管不住自己脑子。” 可是,作为谢怜曾经的侍从,风信是绝对不会打谢怜的,当然,也不会允许别人当着他的面打谢怜,马上道:“不行!我看你還是多跟他說說话,转移他的注意力,這样就不会老想血雨探花了。” 慕情道:“我能跟他說什么啊?說什么他不都能想到血雨探花嗎?還是打晕了干脆!” 风信道:“反正不能打!這样,成语接龙他总不会還有心思想别的吧?保管他沒空。我先来,寿比南山!” 他对這個游戏深恶痛绝,勉强开头,表情都是咬牙切齿的。慕情只比他更深恶痛绝,但還是万般不情愿地接道:“……山穷水恶。” 谢怜也是实在沒办法了,有气无力接道:“……恶紫夺朱……” 话音刚落,他又蜷缩起来了。慕情不可思议地道:“你怎么這也能想到他?這半点关系也沒有吧!” 谢怜心道:怎么沒有关系了?朱,朱色,朱衣,红衣。想到红衣,他怎能不想到花城? 如此折磨,他再也忍不住了,发了狠劲,将按着他的两人挣开,“咕咚”一声从榻上滚了下来。风信和慕情就算早料到他爆发力极强,暗暗留了后劲,却也沒能压住他。见他挣脱,赶紧去制,却都被他一掌拍到了地上。慕情一抬头,恰好见他夺门而逃,道:“你去哪儿?别乱跑!” 谢怜却已经快到极限了,袖中摸出两個玲珑骰子,骨碌碌投出,跌跌撞撞扑进一扇门。 花城說過,如果谢怜想见他,不管丢出几点,他都能见到他,這一扑,谢怜也不知那骰子把他带到了哪裡,但這一摔,果然就摔进了一個怀裡。花城微微错愕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殿下!” 谢怜赶紧反手抱住他,生怕他又不见了,道:“三郎!你别一個人走,我……和你一起……” 花城似乎也想立即抱住他,但手臂到半空又僵住,勉强克制自己,沉声道:“殿下,快回去,你会疼得厉害的。” 三界无人不闻风丧胆的绝境鬼王血雨探花,這时候却像是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抱也不是,推也不是。抱也痛,推更痛。谢怜咬着牙将他抱得更紧了,颤声道:“疼就疼!!!” 花城道:“殿下!” 与其在别的地方坐着想花城想到痛死,不如紧紧抱着花城被痛死。越是疼就越是要将他抱得更紧。谢怜满头都是细密的汗珠,断断续续地道:“你等我一下,就一下,我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会习惯了。我很能忍痛的。你在我身边,我疼着還能忍。你要是走了,那就真的……疼到沒法忍了……” 听了這几句,花城整個人都怔住了。半晌,他才低声道:“殿下啊……” 這一声似叹似痛,似是比谢怜還煎熬。 谢怜主动用力搂住他,等待着那阵难捱的疼熬過去。正努力平复呼吸间,忽然一個声音从后面传来:“這是用你的面具熔铸后炼成的?” 头昏眼花中,谢怜這才发现,他们身处之地,乃是一处荒凉阴森的墓地,正是他前日才造访過的国师墓。而他们身后居然還站着一人,身形高挺,正是郎千秋。 他方才過来时已经半是神志不清了,自然沒注意到第三個人。此时注意到也顾不上羞愧了。這时,风信和慕情也追来了。慕情方才被他一掌拍得趴地不起,气得额上青筋仿佛永远也不会消了,喝道:“你瞎跑什么!两個人四只手都按不住你!——這又是什么鬼地方?坟墓似的!” 风信也在打量四周,道:“這裡就是坟墓吧?還是個被人刨過的坟墓。這就是芳心国师墓?泰华殿下怎么也在?” 郎千秋脸色不怎么好,道:“听闻国师墓前日有异动,像被盗|墓贼光顾了,我来看看。” 来看看,结果就刚好撞上花城和谢怜了。他不知在想什么,沒心情多打招呼和解释,盯着谢怜,又问了一遍:“那是你用那张白银面具打造的长命锁?前天你是不是回来了一趟,把那面具取走了?” 犹豫一阵,谢怜点了点头。 昔年他在永安国任国师,面上常年罩着一张白银面具。那面具本身银质稀有,乃是半斤银妖所锻造,除了能遮挡脸容,真正的奇效在于反弹法术,防身护命。芳心国师“死”后,那面具作为陪葬品,被一同放入棺椁之中。 送礼,当然是要送自己也会十分珍爱的东西。谢怜绞尽脑汁,终于想起当初自己曾得過這么一件宝贝,十分有用,帮過他好几次。他对那面具爱不释手,只是从棺材裡爬出时沒有一起带走,于是连夜赶去芳心国师墓,刨了自己的坟,把它挖了出来,再将之熔为银水,重新炼成一枚长命护身锁。 众人皆是神情诡异。毕竟,芳心国师墓从来无人祭拜,草都长了几尺高,谢怜回来也不给自己扫一下。不扫墓也就算了,還刨了自己的坟……也是沒谁能干這种事了! 尴尬地沉默了片刻,谢怜看郎千秋神色古怪,解释道:“那面具不是从你们家拿的,那個是我以前自己收服的一只银妖炼成的……” 如果是永安皇族的东西,他也断不会想拿来当原材料做成送给花城的生辰礼。他也不知郎千秋還在关注着国师墓,他還以为郎千秋当初把他埋了就不管了,不然至少会把刨出来的土填回去,也就不会惊动郎千秋前来查看了。 郎千秋一愣,随即怒道:“我又沒跟你计较這個!” 花城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寒,郎千秋神色一凛。而谢怜看着那枚银锁,忽然蹙眉,仿佛想起了什么。 他视线与郎千秋相交,发现他也是一般的目光。花城自然不会错過,道:“問題出在這长命锁上?殿下,你是不是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谢怜的确是有了头绪,猜到究竟怎么回事了,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郎千秋却面色发青地代他开口了。 他道:“是他自己。” 花城冷声道:“什么意思?” 谢怜忙道:“千秋!” 郎千秋看他一眼,却是继续說下去了,道:“鎏金宴后,是我把他带到這裡的。” 谢怜道:“别說了。” 郎千秋看他一眼,闭了嘴,大抵也是不知接下来的该怎么說。但他不說,旁人也能接下去了。 鎏金宴一事后,永安太子郎千秋擒住了芳心国师,为复仇,将之生生钉死在了棺木裡,封棺于荒郊野地,不允任何人祭拜悼念。当然,本来也沒什么人会祭拜悼念就是了。 当时,被桃木长钉穿心而過后,从谢怜心口流出来的血,染红了那张被当做陪葬品的白银面具。银妖的妖气保存了那血,使之脱离谢怜身体,依旧未死。 而前日谢怜返回来光顾,刨了自己的坟,取那银妖面具去铸长命锁。那面具上的血被他唤醒,便趁机回到他身体裡了。 难怪花城和他自己反复探查,都沒探查出什么异常了。只因为作怪的原本便是他身体裡的东西,是他自己的血,当然查不出异常! 花城微微一动,谢怜看不见他的表情,忙按住他:“三郎!” 郎千秋杀他,原是为报仇,永安老国主也的确是死在他手上。被他几钉子钉在棺材裡,本就是一报還一报。谢怜喘了几口气,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呻|吟出声,花城眉宇间又染上灼色,道:“殿下?” 郎千秋迟疑片刻,见谢怜脸白得像纸,道:“我……要我帮忙嗎?” 谢怜知道以他的性子会怎么想,忙道:“沒事沒事,千秋,不用你帮忙。這不关你的事儿,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可以不用管了。” 慕情也觉得兼任苦主和凶手郎千秋在這個场合下,实在是尴尬,道:“不错,泰华殿下你用不着管他,回去吧。” 默然片刻,郎千秋道:“好。” 但他虽然說了好,却還是沒走。众人也顾不上了,因为谢怜又疼得要打滚了。偏生他疼得要打滚還要死死抱住花城,就是不肯撒手。风信道:“先把這事儿给解决了吧!……殿下?你怎么了??” 谢怜方才還挣扎的厉害,“喀”的一声清响后,却忽然平静下来,满头冷汗地躺在花城怀裡,不动了。 花城用力回抱住他,低声道:“殿下,好了。不疼了吧。” 众人這才发现,他手中握着一把破碎的粼粼银粉。而他原先珍重佩在心口的长命锁,却消失了。 只要毁了那长命锁,谢怜那被它沾染了妖气的一缕心尖血自然就会慢慢平静。于是,他握住了那长命锁,轻轻一握,它便碎了。 谢怜呼吸渐渐平稳,一侧首,就看到花城指缝间流出的星星点点银色,再迎上花城的目光。不知为何,又是微微一阵心痛。 他喃喃道:“嗯……不疼了。” 终于解了咒,谢怜告别风信、慕情、郎千秋等人,与花城一同,慢慢往鬼市的方向走回去。 二人并肩,谢怜脸一路都是烫的。 這都要怪风信和慕情。 方才几人分道扬镳之前,风信抹了把汗,還是忍不住问了:“所以到底为什么殿下一看到血雨探花就這样?他這心尖血怎么回事?存心不让他好過嗎?” 谢怜自己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一听他问,忙道:“這個就不要深究了吧!” 风信疑惑道:“为什么不要深究?不然下次還這样怎么办?总要查個明白吧。” 慕情哼道:“這你都想不通?那血流出他身体太多年了,回去之后不适应,肯定要闹别扭作怪。若是他心如止水、古井无波倒也罢了……” 但,若是他一颗心不安分,心中一动,那血便要激荡不休,叫他疼痛难忍,再重温一次当初桃木穿心之痛。 谢怜当时压根不敢看花城是什么表情,他只觉得這辈子的脸都要在花城面前丢光了。 這意思,岂不就是說他只要一看到、一想到花城,就是忍不住的心荡神驰,所以才会痛到打滚! 想到這裡,谢怜一颗心又狂跳起来。 万幸,现在,就算他心跳得再快,也不会疼了。 突然,沉默良久的花城道:“殿下。” 谢怜马上应道:“什么?” 花城道:“你在那墓裡,呆了多久?” 谢怜怔了怔,道:“记不清了。” 反正是很久很久,久到不想去数。疼痛,饥饿,失血,幻觉。一开始一动不动,后来忍不住后悔,疯狂敲打棺椁,想破棺而出,但最终還是任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沒有百剑穿心时那样仿佛将会永不超生的痛。但却是延绵不绝仿佛沒有尽头的钝痛。 他叹了口气。花城立即道:“怎么了殿下?還疼嗎?” 谢怜摇了摇头。半晌,他闷声道:“三郎,对不起啊。” 花城奇怪道:“为何要对我說对不起?” 踌躇一阵,谢怜道:“今天分明是你的生辰,本想给你好好過,却這么折腾了一天,尽在想解咒办法了。” 原本他還打算至少忍到生辰结束,却仍是沒能忍住。 谢怜道:“就连送给你的生辰礼,也因为要帮我解咒毁掉了。” 而且,還是花城亲手捏碎的。谢怜从头到尾一想,觉得今天這简直不是事儿,沮丧至极,难以想象,花城会是什么心情。 花城却柔声道:“殿下。” 他顿住脚步,道:“你的生辰礼,我已经收到了。” 谢怜一怔:“什么?” 可千万别說什么你就是最好的礼物云云,那会让他更羞愧的。 花城凝视着他,微微一笑,道:“殿下說,就算疼,也想来见我。就算疼成那样,也不想离开。” “……” 花城低声道:“我很高兴。” 想起抓着花城說這句话时的自己是一副什么凄惨模样,谢怜轻咳一声,直想假装自然地捂住自己的脸。花城却突然将他一拉,用力揽入怀中。 谢怜一愣,贴着他微微震动的胸口,听到他沉沉的声音。 花城道:“真的。我很高兴。” “……” 我也很高兴啊。谢怜心道。 百年的漫长岁月中,就算再疼,花城也从未想過要放弃他。 发现這一点的谢怜,才是最高兴的。 二人紧紧拥抱彼此,花城道:“只是,虽然我很高兴,却再也不想你忍那种痛了。” 两人回到鬼市,群鬼惴惴不安了一天,见二人平安归来,当即从鸡飞狗跳兵荒马乱转为沸腾欢庆。花城照样是一句话都懒得搭理,和谢怜一同进了千灯观。可二人一进去却发现,观裡多出了不少东西。 花城道:“谁放进来的?” 谢怜拿起来,一一查看,道:“似乎是礼盒?這個是雨师大人送的吧,好新鲜的菜……這個是青玄送的?……好吧這個一定是裴将军……” 他点過了一番,越点越高兴,笑眯眯地道:“三郎!可喜可贺,這是各位送给鬼王阁下的生辰贺礼啊。” 他那几天着了魔一样,上天入地到处问人生辰贺礼送什么好,虽然沒說是要送谁,但大概沒有谁猜不出来是要给谁送吧。 花城却对這些毫无兴趣,道:“哥哥别看了,待会儿全都丢出去。占地方。” 看他是真打算派人来丢了,谢怜忙道:“那還是不要丢了,好歹也是大家的一番心意嘛……等等,为什么這也有,谁送的???”他居然還看到了混在一堆正经礼物裡的迷|情|药和得|子|丸,哭笑不得,烫手山芋一般丢到一边。花城却似乎对這些有点儿兴趣,准备拿起来看:“嗯?什么东西?” 谢怜赶紧拦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看!” 最后,谢怜纠结一番,還是把那條最初他亲手做的腰带送给了花城,用来代替那枚长命锁。 花城看了,笑得差点喘不過气——虽說鬼本来也不用喘气。总之,搂着他亲了好一阵,一直夸他,夸得谢怜羞愧难当,在床上装死躺尸。 而更让谢怜想装死的是,第二天早上,花城還真佩上了那玩意儿,神色如常准备出去。谢怜一看,险些沒晕過去,立马滚下榻扑上去求了半天,花城才十分勉强地答应他反過来用,把沒有绣花纹的那一面示众。如此,谢怜才避免了自己的手艺被公开羞|辱的命运。 至于,因为花城那日阵仗太大,闹得上天入地都知道谢怜在他生辰這天晕過去了,导致来龙去脉清楚后,上天入地都知道谢怜被血雨探花迷得神魂颠倒、死去活来,這就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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