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破烂仙人三登仙京 作者:未知 昔年的主上沦为无香火无宫观无信徒的三无笑柄,两名座下侍从却都渡了天劫,飞升为坐镇一方的大武神,這般境况,任谁也沒法不多想。如果要谢怜在风信和慕情中选究竟哪一個更让他尴尬,他会說“都還好啊!”但如果让旁人来选,他们是更想看谢怜和风信互殴,還是更想看谢怜和慕情互殴,那大家就各有口味了。毕竟都有充足的互殴理由,难分高下。 所以,风信那边许久无人应答,竟是一句不接,直接隐了,大家都十分失望。谢怜则收了個尾,再打自己几大板,道:“我也沒料到会闹成這样,非是存心,给诸位添麻烦了。” 慕情凉飕飕地道:“哦,那還真是太巧了。” 好巧,谢怜也觉得真是太巧了,怎么会刚好砸了慕情,又拆了风信,教旁人来看,简直就像是他在蓄意报复。可事实如此,他就是那种,在一千杯酒裡选一杯下毒、无论怎么选都绝对会选到毒酒的人。但人家心裡怎么想,你也沒办法,谢怜也只能道:“各位的金殿和其他损失我会尽力补救,還望能给我一点時間。” 虽說是用拂尘尾巴想也知道,慕情肯定還想继续吹凉风,但毕竟他的金殿又沒受损,砸到他的钟還被他劈了,再咄咄逼人就显得难看了,有失身份,于是,他也隐了不语。谢怜一看,烂摊子都自己走了,便赶紧的也跑了。 他尚是认认真真地在思索该上拿去弄来這八百八十八万功德,第二日,灵文便請他去了一趟灵文宝殿。 灵文是司人事的神官,掌人事亨通、平步青云,整座宝殿从地面到穹顶堆满了公文和卷轴,那景象十分震撼,使人惊恐万状。谢怜一路走来,每個从灵文殿出来的神官都托着過人高的公文,面无人色,不是一脸崩溃就是一脸麻木。进了大殿,灵文转身,开门见山:“殿下,帝君有事相求,你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天界有许多位真君、元君,但能称帝君的,只有一位。這位若是想做什么事,那可是从来用不着求别人的。因此,谢怜怔了怔,才道:“何事?” 灵文递给他一只卷轴,道:“近来北方有一批大信徒频频祈福,想来很不太平。” 所谓大信徒,一般指三类人:第一类,有钱人,出钱烧香做法事、修建宫观庙宇;第二类,能向旁人宣法讲道的传道者;第三类,身心彻底贯彻信念者。其中以第一类最多,越是有钱人越是敬畏神鬼之事,而天底下有钱人如過江之鲫;第三类最少,因为如果真能做到這一步,那么這個人境界一定很高,离飞升也不远了。這裡所說的,明显就是第一类人。 灵文道:“帝君目下顾不上北方,若你愿意代替他去一趟,届时无论這批大信徒還愿时供奉功德几何,尽数奉于你坛上。你看如何?” 谢怜双手接過卷轴,道:“多谢。” 這分明是君吾在帮他的忙,却反過来问他愿不愿意帮自己的忙,谢怜哪裡看不出来,但也找不到更能表达心中所思的言辞来代替這二字了。灵文道:“我只负责办事,要谢便等帝君回来你再自己向他道谢吧。对了,你可需要我给你借什么法宝?” 谢怜道:“不必了。便是给了我法宝,我下去就沒法力了,也不能用啊。” 谢怜被打下去两次,法力尽失。在天界還好說,天界乃诸天仙宫荟萃之地,灵气充沛,源源不绝,信手拈来便可化为己用,一旦回到人间,那他可就傻了,要想斗法,只能凑合着找人借点来用,多有不便。 灵文思忖片刻,道:“那最好還是借几名武官来助你一臂之力。” 现任的武神们不是不认识自己就是不待见自己,這点谢怜還是清楚的,他道:“也不必了。你借不来人的。” 灵文却自有考量,道:“我且试试。” 试不试都沒差,谢怜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由她去试。于是,灵文便进了通灵阵,朗声道:“诸位,帝君北方有要务,急需用人。哪位武神殿下能从殿裡拨两名武官過来?” 话音刚落,慕情的声音就轻飘飘地冒了出来:“听說帝君现下不在北方,怕是给太子殿下借的吧。” 谢怜心想:“你是一天到晚都守在通灵阵裡嗎……” 灵文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心中直想把妨碍她办事的慕情一巴掌拍出阵外,口上笑道:“玄真,我這两天怎么老是在阵裡看到你,看来最近你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恭喜恭喜。” 慕情淡淡地道:“手伤了,在养伤。” 诸位神官心道:“你那手往日劈山断海也不在话下,劈個傻钟還能怎么你了?” 灵文本想先骗两個過来干活再說,岂止慕情一猜便知,偏生還說出来,這下肯定找不着人了。果然,半晌无人影响,谢怜也不觉有甚,对她道:“你看,我說過借不来人的。” 灵文道:“玄真要是沒說话,可以借到的。” 谢怜笑道:“你那话說得犹抱琵琶半遮面,雾裡看花美三分,人家以为是给帝君办事,当然叫得来,但若来了发现是跟我共事,只怕要闹了,又如何能同心协力。我反正一個人惯了,也沒见缺胳膊少腿,就這样吧。有劳你了,我這便去了。” 灵文也无法了,一拱手,道:“好罢。预祝殿下此去一帆风顺。天官赐福。” 谢怜回道:“百无禁忌!”挥挥手,潇洒离去。 三日后,人间,北方。 大路边有一间茶点小铺,铺面不大,伙计简单,但贵在景好。有山有水,有人有城。都有,不多;不多,正好。身在景中,若是在此相逢,必成妙忆。店中茶博士清闲极了,沒客时,便搬张凳子坐在门口,看山看水,看人看城,看得乐呵呵,看到远远路上走来了一名白衣道人,满身风尘,仿佛走了很久。行得近了,与小店擦肩而過,忽然定住,又慢吞吞地倒退回来,一扶斗笠,抬头看了一眼酒招,笑道:“‘相逢小店’,名字有趣。” 這人虽然略有倦色,神色却是笑眯眯的,看得人两個嘴角也忍不住往上弯。他又问:“劳驾,請问与君山是在這附近嗎?” 茶博士给他指了方向,道:“是在這一带。” 這人吐了口气,总算是沒把魂儿一起吐出来,心道:“终于到了。” 正是谢怜。 他那日离开仙京,原本是定好了下凡地点,要落在与君山附近的。谁知他潇洒地离去,潇洒地往下跳时,袖子被一片潇洒的云挂了一下,是的,被云挂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挂上的,反正万丈高空打了個滚,滚下来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徒步三天后,终于来到了原定落地地点,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进了店,谢怜捡了靠窗的一张桌,要了茶水和点心,好不容易坐定,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哭哭啼啼、敲锣打鼓之声。 他朝大街上望去,只见一群男女老少簇拥着一顶大红花轿,从大路上走過。 這一队队伍,透露着十足的古怪之气。乍一看,像是送亲队伍,但细一看,這些人脸上的神情,有严肃,有哀戚,有愤怒,有恐惧,唯独沒有喜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在办喜事的模样,偏偏又都穿红戴花,吹吹打打。這情形,当真是诡异极了。那茶博士手提铜壶,高高悬起,点了一点,也看到了這一幕,但只摇了摇头,這便下去了。 谢怜目送那奇怪的队伍远去,定定思索片刻,正要拿出灵文给的卷轴再看一次,忽觉一件耀眼的事物一闪而過。 他一抬头,一只银色蝴蝶从他眼前飞過。 那只银蝶晶莹剔透,在空中飞過,留下璀璨的痕迹。谢怜忍不住向它伸出了手。這只银蝶有灵性得很,不但不惊,反而停留在他指尖,双翼闪闪,美极幽极,在阳光之下,仿佛触手即碎的梦幻泡影,不一会儿,便飞走了。 谢怜对它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再回头,他這一桌上,就多坐了两個人。 桌有四方,這两人一左一右,各占一方,两边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左边的更高,眉目颇为深邃明俊,目光之中带一股桀骜不驯。右边的极白,清秀且斯文,只是神色有些過于清冷淡漠了,仿佛心裡不大痛快的样子。事实上,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怜眨了眨眼,道:“两位是?” 左边道:“南风。” 右边道:“扶摇。” 谢怜心道:“我又不是问你们名字……” 這时,灵文忽然传音過来了。她道:“殿下,中天庭有两位小武官愿意前来协助,他们已经下去找你了,這会儿也该到了罢。” 所谓的中天庭,自然是和上天庭相对的。天界的神官们,可以简单粗暴分为两类:飞升了的,和沒飞升的。上天庭,全都是凭自己飞升的神官,整個天界裡不過百位,极其金贵,而中天庭裡的,则是被“点将”点上来的,严格来說,其实全称应该叫做“同神官”,但大家叫的时候,往往会省略掉這個“同”字。 那么,有上天庭和中天庭,有沒有下天庭? 沒有。 其实,在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還真是有的。那时候,分的還是上天庭和下天庭。但后来,大家发现了一個問題:自我介绍的时候,开口說“我是来自下天庭的某某某”,真是难听。有一個“下”字,就觉得特别低人一等,须知,他们其中绝不乏天赋過人、法力强盛的佼佼者,离真正的神官只是差了一道天劫,說不定哪天就等来了呢?于是有人便提议改一個字,变成“我是来自中天庭的某某某”,這就好听多了。虽然其实都是一個意思。总之,改了之后,谢怜好一阵都沒习惯。 谢怜看這两位小武官,脸色一個比一個难看,全然不像是“愿意前来协助”的模样,忍不住问:“灵文啊,我看他们不像是要来助我行事,更像是要来取我狗头。你莫要是把人家诳過来的。” 可惜,他這句似乎是沒传出去,耳边也听不到灵文的声音了。想来是下了仙京太远太久,法力都耗干了。谢怜无法,对两位小武官先笑了一笑,道:“南风和扶摇是么?你们愿意前来相助,我先谢過。” 两人都只点了一点头,颇有架势,看来必是出自声名显赫的武神座下。谢怜让茶博士多加了两個杯,端起茶,刮了刮茶叶,顺口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位殿下座下的?” 南风道:“南阳殿。” 扶摇道:“玄真殿。” “……” 這可真是令人悚然了。 谢怜一口茶吞了下去,道:“你们家将军让你们過来么?” 两人皆道:“我們家将军不知道我過来。” 谢怜想了想,又道:“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嗎?” 若這两名小武官稀裡糊涂便被灵文骗過来了,帮了他忙,回去還要被自家将军骂,這可就不值当了。 南风道:“你是太子殿下。” 扶摇道:“你是人间正道,你是世界中心。” 谢怜噎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南风:“他刚才是不是翻了個白眼?” 南风道:“是的。让他滚。” 南阳和玄真关系不好。這并非什么秘密,谢怜听說這事时并不怎么吃惊,因为风信和慕情以前关系就不怎么样,只是那时他为主他们为从,太子說你们不要吵架啊,你们要做好朋友,大家便忍着沒翻脸,实在不快最多拿话刺一刺对方,混到如今,可再用不着假惺惺了。所以,就连两位神官在东南和西南的民间信徒都不大瞧得上对方,南阳殿和玄真殿更是常年相互仇视。面前這两位,就是典型的例子。扶摇冷笑道:“灵文真君說自愿的就可以来,凭什么让我滚回去。” “自愿”二字,用他這個表情說出来,实在沒有說服力。谢怜道:“我確認一下。你们真是自愿的嗎?不愿意千万不要勉强啊。” 两人皆道:“我自愿。” 看着那两张丧气沉沉的脸,谢怜心道,你们想說的其实是“我自杀”吧。 “总而言之——” 谢怜道:“先谈正事。這次到北方来是做什么的你们都知道了罢,那我就不从头讲起了……” 两人皆道:“不知道。” “……” 谢怜无法,只得拿出卷轴,道:“那我還是给你们从头讲起好了。” 话說多年以前,与君山有下一对新人成婚。 這对新人恩爱非常,那新郎等着送亲的队伍前来,可等了许久,也不见新娘到来。新郎心中着急,便找去了新娘的娘家,结果岳父岳母告诉他,新娘子早就出发了。两家人报了官,四处找,始终不见,便是给山中猛兽吃了,好歹也能剩個胳膊腿儿什么的,哪有凭空消失的道理?于是难免有人怀疑,是新娘自己不愿意嫁,串通了送亲队伍跑了。谁知,過了几年,再一对新人成婚,噩梦重现。 新娘子又沒了。但是,這一次却不是什么都沒剩下。众人在一條小路上,找到了一只什么东西沒吃完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