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针 宛若中邪
陈伍氏皱着眉头,却還是接過這幅刺绣,看了一眼,心道:“虽然不明白她說些什么,但這针工确实好生扎实,比我……至少不差!”
她对自己的龙鳞绣向来有极大的把握,直到看到高眉娘的這幅绣品,也不禁暗赞了一声,然而還是不算服气,心想:“你绣龙鳞的针工或不下于我,可這一轮比的是针速,你输了就是输了,再弄些玄虚的言语又有什么作用?再說你又绣得這么乱七八糟的,有什么资格来对我指手画脚?”
眼睛斜光又掠了一下,忽然觉得绣地上的图案因为角度变化而有所不同,再看一眼,忽然就看出了端倪,于是再一细看,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她脸色的变化,近在咫尺的罗六姐和辜三妹便首先注意到了。
“伍姨,伍姨!你怎么了?”
陈伍氏将這幅绣举起来,对着日光再看了一下,确定自己沒有看错,放在手中,仔细摩挲,忽然再回念刚才高眉娘的言语,一字一句,细细琢磨,忽然间浑身颤抖。
罗六姐和辜三妹都吃了一惊,同时惊问:“伍姨,你怎么了?”
林小云也道:“她不会是中暑了吧?還是中邪?”
陈伍氏抬眼看了高眉娘一眼,继续琢磨着她刚才的言语,再看看手中的绣品,然后又望向绣架上自己的绣地,忽然之间,双眼便流下泪水来。
众人正吃惊,却见她猛地冲過去,竟然就将自己的绣地从绣架上扯下来撕了!
罗六姐和辜三妹更是骇然。林小云低声道:“這不是中暑,莫非真中邪了!”
便见陈伍氏走几步来到高眉娘身边,捧着那幅绣,如捧圣物一般,低声问道:“這幅绣品,能赠予妾身嗎?”
高眉娘点了点头。
陈伍氏道:“多谢,多谢。”這两声多谢,竟然带着哭腔。
林小云看得心裡头发毛:“中邪了!這婆娘中邪了!”随即望了高眉娘一眼,心想:“怪不得表哥那么镇定,原来這個婆娘会邪术!”
就听陈伍氏对评审道:“這场斗绣,我們输了。”
罗六姐、辜三妹和乌石坊的坊主都骇然变色,却哪裡来得及阻止!要知道陈伍氏在福瑞德是第二号高手,其地位比分坊坊主都要高多了,更别說罗六姐辜三妹都是她的晚辈,所以她說出来的话,此刻福瑞德众人无一能够驳回。
陈伍氏将手中绣品珍而重之地叠好收起,跟着向高眉娘福了一福,然后便转身离开了,罗六姐见自家伍姨宛如中邪了一般,却也只能跟着离开,辜三妹也只得跟上,临去前狠狠地回头剜了高眉娘一眼,福瑞德的其他人也跟着离开了。
林叔夜忽然问评审:“這场斗绣,是我們凰浦绣庄赢了吧?”
评审愣了一下,却還是不得不說:“是……是你们凰浦绣庄赢了……”
在场所有人除了高眉娘和陈伍氏之外,再沒一個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妨碍黎嫂和喜妹齐声欢呼!
喜妹叫喊了几下,忽然听林小云口中念念有词:“礼仪之大……服章之美……终身绣匠……宗师无望……礼仪之大……服章之美……终身绣匠……宗师无望……”
喜妹奇怪地问道:“云娘,你在念什么啊!”
“别扰我!這咒语這么牛,我得赶紧给背下来!”
喜妹听得嘴巴都张开了。
“什么!绣房崽赢了?”陈子丘一怒,将几上的药丸推了出去,药丸砸成了几瓣,药膏也流了出来。
“哎哟,痛,痛!”他被林小云狠狠揍了一顿,虽沒伤到要害,但眼耳口鼻都肿痛得厉害,脸肿的像猪头、嘴肿的像猪嘴,手也被扭脱臼了所以用力不当就痛。
“废物!一群废物!”陈子丘骂道:“福瑞德居然连個破绣庄都赢不了,還敢号称广东十大名庄?写信!让老大将福瑞德给除名了,免得给广绣行丢人现眼!”
“听說原本是福瑞德赢了的,”歪嘴伴当說,“但他们派来的绣工首席忽然中邪,竟然自己向评审认输,這才让凰浦那边翻了盘。”
“中邪?什么中邪?”陈子丘也是一愣。
“对方有一個女人,就是他们第三個出比的绣工,戴着個诡怪的金丝面罩,那面罩绣着一只魔鸟,然后那個戴面罩的女人就念动咒语,嗡嗡嗡嗡的,跟着福瑞德的首席就像疯了一样,又是打冷战,又是流眼泪,最后都要向凰浦那怪女人跪下了一样,跟着就向评审认输了。”
陈子丘骂道:“光天化日的,你跟我讲這种鬼话!”
“是真的,”旁边胡嬷嬷說:“我也去打听了,不止一個人這么說。大家都說這事古怪,我一开始不信,就直接去福瑞德舱内询问,结果他们的坊主和另外两個参比的师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至于那個中邪的师傅……”
“她怎么說?”
“她什么也不肯說,我问她要那幅刺绣看,她也不肯给。”胡嬷嬷說:“這事处处都透着诡异,太不寻常了。”
陈子丘是個沒胆的,不由得道:“难道……真的有邪术?”想到林叔夜手下竟然有会邪术的人,不由得庆幸今天因为脸肿而沒去现场。
胡嬷嬷道:“除了邪术,再沒有别的解释了。”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呢。”歪嘴伴当說:“二少,打你的那個人妖找到了。”
“啊?在哪裡?”
“那人妖投靠了绣房崽,這次斗绣,她是代表凰浦第二個上场的。”
這真是仇人撞到一块去了,陈子丘怒道:“好啊!什么投奔,我看那人妖一定就是绣房崽的人!這一定是那個贱种给我下的套!快带了人,去把那個人妖抓来!”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叫道:“不对!绣房崽居然用人妖,這事有伤风化!就用這個理由,去让梁晋把绣房崽的绣庄给除名!”
他顿了顿,又說:“可如果对方真的会邪术,那怎么办?”
“二少放心!”歪嘴伴当道:“我马上让人上岸,去找黑狗、黑驴,只要有了黑狗血、黑驴蹄,让人带在身上,什么邪术都破了!”
這时凰浦绣庄众人早回了小船,林小云一路缠着高眉娘,低声下气地想学法术,高眉娘冷冷盯了他一眼,吓得林小云叫道:“别,别对我用法术!我不学了還不行嗎?”
這时林叔夜走近了,高眉娘也冷然盯向他,却听林叔夜问道:“刺绣之道,其功在艺,其审在华——這番高论不知道是出自哪位绣评大家之口?”
高眉娘道:“是我在云南的时候认识的一個朋友。”
“云南!”林小云眼睛一亮:“云贵?苗疆?一定是了!這是苗疆的法术!不对,是蛊术,对不对?”
林叔夜瞪了他一眼:“莫再胡扯!”
林小云吐了吐舌头,林叔夜反而一呆,這人的表情這么眼熟的?
但這时沒空理他,转头问高眉娘:“能知道你那位朋友的姓名不?”
“同是天涯沦落人……”飞凰面罩之下,高眉娘轻轻說了一句,便入舱休息去了。
坤字四号舰的船舱中,陈伍氏让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大陆,辜三妹双目含泪,罗六姐叹了一声說:“回去也好,回去了找個大夫,好好给伍姨看看症。”
陈伍氏一愣:“看什么症?我又沒病。”
辜三妹道:“对,不是病,是中邪,咱们得去找個道士,或者和尚,或者别的高人。”
“你们在胡說什么!”陈伍氏皱眉:“什么中邪,什么和尚道士。”
辜三妹說:“伍姨你不是中邪,怎么会无端端认输!”
“怎么会是无端端呢?”陈伍氏道:“我本来就是输了,输得彻底,输得心服口服。”
辜三妹指着她对罗六姐說:“六姐,你看,這還不是中邪!”
陈伍氏叹了一口气:“好吧,本来我想等回去之后,再对你们细說的,现在……三妹,你先去把舱门关上。”
辜三妹眼看陈伍氏好像神志清醒的模样,便依言去关了舱门回来。
陈伍氏眼看舱门关好了,這才說:“我跟她……我跟她根本就沒得比!這一场斗绣,我是输得心服口服。”
她打开一個布囊,這裡头收着的便是高眉娘的那幅绣品,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在床上披开:“来,你们来看,仔细看。”
罗六姐和辜三妹对望一眼,辜三妹道:“這东西不会有邪术吧?我們看了之后不会也中邪吧?”
陈伍氏骂道:“三妹你在胡扯什么!趁着天還沒黑!给我好生看去!”
罗六姐和辜三妹這才看了几眼,并未看出什么。
“嗯,好像暗了。”
這裡是船舱,光线本来就不比外头,如今日色又昏了,陈伍氏便去点了灯来,照亮了床上的绣品,說:“先别看龙鳞,看那些银线。”
得她提示后,辜三妹再看那些银线,看了一会,忽然叫道:“哎哟,這些银线不是乱绣的,而是勾勒了什么……啊,好像是云朵,啊,不是云朵,是一朵朵的云,织成了云层。”
罗六姐道:“不错,的确是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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