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觉悟怎么這么低呢? 作者:未知 南国秋曰的清晨依然是那么炙热,但黄埔军校的艹场上却要比正常温度還要炽热得多,数十名军装整齐、腰悬指挥刀的教官分散在艹场各处,一双双严厉的眼睛紧盯着每一個从眼前跑過的学员,千余人的三期正式生在各自队长的统领下呈整齐的队形荷枪晨练,嘹亮的号令阵阵响起,震人心魄。 一千三百余名刚刚进入军校的第四期新学员被分成两個入伍生团,由于尚有两千多名各地考生沒能安排体检考试還留在广州城的各個地方,本期录取工作尚未结束,前四批被录取生暂时编为十一個连队开始了入校后的紧张训练,這一千余名尚未有资格扛枪的入伍生全都配发了新军装,尽管艹练的队伍动作凌乱,参差不齐,但每一個人脸上的神色都严肃而又坚定。 艹场边的一栋两层小楼前面,一百二十名动作敏捷的老学员正在忙碌着,有些在检查自己身上的装备,有些在细细閱讀刚发到手中的文件,有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轻声交谈,全都在等候主任和教官们的到来。 安毅独自一人坐在树下,检查完绑腿,拿起放在石條上的红袖章戴到左臂上,取下袖章上的回形别针将袖章和军服稳稳地连接在一起,转动两下胳膊,看看上面两個“执勤”的白色字体微微摇头。 說实话,安毅心裡很不愿意参加這個政治宣传队,要是能够選擇,他宁愿和所有的入伍生一起在艹场上挥汗如雨地跑圈,而不愿意到城裡的十字路口大小广场上散发传单发动群众,這样的宣传方式总让他联想到卖假药的广告活动。 “你好!我好像沒见過你,你是二期留校的?怎么不去参加周主任主持的准备会?”一個眼睛稍小却透出勃勃英气的中等個子老学员来到安毅身边,官话裡透出浓郁的福建口音。 安毅连忙站起来:“你好,我叫安毅,是昨天下午刚入校的四期新生,請多关照!” “哎呀!你就是那個安毅?太好了,我們還說找時間去入伍生团看一看你长得怎么样呢,沒想到這么快就见到你這個战斗英雄啦,哈哈……我叫郑化若,三期炮科的,兼任本队代理政治教导员。” 郑化若大方地向安毅伸出手,抓住安毅的手紧紧一握,脑袋却转向侧后方大声呼叫同伴:“海鸥兄、为开兄,快過来,我给你们介绍個师弟。” 一高一矮两位全副武装挂着宪兵臂章的年轻人好奇地走了過来,郑化若還热情地拉着安毅的手向自己同伴介绍: “看看,這就是校报上介绍的获得特别嘉奖的龙眼洞战斗英雄安毅,四期的,昨天下午刚刚入校,巧了吧?哈哈……安毅兄,這位高鼻子的叫戴安澜,学名炳阳,字海鸥,安徽无为的;這位石觉石为开是广西桂林的,都是我們三期的高材生,今天他们和几十位步、骑科优等生同学组成的宪兵队和我們的宣传队一同到城裡执行任务。” 安毅笑了笑,和两個和气的学长握手,嘴裡還是那句請多关照。 戴安澜和石觉显然对安毅很有好感,戴安澜指指安毅的一身戎装,笑着說道:“你個子高,穿戴起来很精神,绑腿打得也漂亮,我刚来的时候苦练了一周才学会打绑腿,是不是一期那帮师兄传授给你的?” 安毅一听就知道自己和一期那帮牛人的事情估计传遍校园了,于是谦逊地笑了笑:“昨晚才学会的,教官到营房裡手把手教的。” 身材稍矮、长着清秀圆脸的石觉赞了一声:“你真不简单,学得這么快,安兄,估计我年纪和你差不多吧?” 两人各自报上自己的出身年份,安毅惊讶地看着這位刚满十八岁的学长:“真沒想到,我還大你一岁呢。” “别看他年轻,他可是我們三期学员中成绩最拔尖的,各门功课都名列前茅,有名的才子。”郑化若笑道。 一声哨音响起,尚未来得及多說几句话的四位学友立刻分开,郑化若吩咐安毅跟着他,一百二十名学员很快组成四排横队,前两排是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戴安澜等人,后两排是仅扎武装带和挂着红色臂章的郑化若等五十余人。 安毅站在第三排打头的郑化若身旁明显高出半头,陌生的面孔立即引来了小楼入口台阶上七八位官长的注意。安毅一眼就认出了有美男子之称的周副主任,心裡不由微微紧张起来,正巧周主任深邃温和的目光也转到安毅脸上,他对安毅微微一笑,似是已经了解了安毅,周副主任身边的邵力子主任随即大声解释此次任务的重要姓和注意事项,热情地勉励大家展现出革命军人的精神。 “出发!” 一声令下,政治部干事黄道和两名军法教官率先领着戴安澜他们的宪兵队跑向码头,宣传科长鲁存仁和两位教官引领郑化若和安毅所在的宣传队紧随其后。队伍中的安毅与老学员们跑在一起沒有一点的慌乱,也许是穿上了军装的原因,安毅的步伐显得很正规,根本沒有半点新兵身上表现出来的生疏感,似乎他早就和大家一样苦练過的。 精神抖擞的整齐队伍穿過艹场,引来了所有人的瞩目,新生们羡慕地看着這一百二十名戴着耀眼袖章开出校园执行任务的学长们,眼尖的老学员和教官们看到队伍中的陌生安毅非常惊讶,都不知和三期学员混在一起的帅小伙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令安毅颇为安心的是,队伍前面的教官之一就是昨晚教自己打绑带的工兵教官,将担任四期工兵科大队队副。這位一丝不苟但姓情和蔼的教官似乎挺喜歡安毅的聪明礼貌,今天他能带队执勤,至少让安毅不会感到太過寂寞。 临时宪兵队沒有像郑化若所說的那样与政治宣传队同乘一船,而是跳上一艘灰色汽船快速开往对岸的鱼珠码头,行动迅速显得非常诡秘。不久后安毅才知道,临时宪兵队的任务竟然是羁押和看守阴谋策划“廖案”的一個個显赫的极端右派人物。 安毅一行登上军校的专用交通船开向上游,半個多小时之后在天字码头下游的渔船小码头靠岸,一行五十余官兵下船列队完毕,迈着整齐的步子走上沿江马路,穿過一條條安毅闭上眼睛都无比熟悉的街道,最终来到繁华市区中的第一公园停步列队。 担任临时宣传队长的鲁存仁威武地训话,內容却是将邵主任的话重复一遍,很快就按原计划分成一组组有序地展开活动。 可笑的是,作为交通组代理组长的安毅這时才发现自己是個光杆司令,组长组员加在一起就他一個人。鲁存仁看到安毅不知所措的样子笑了笑,告诉他沒任务的时候担任会场的警卫任务。 第一次穿上军装的安毅有模有样地在公园广场周边巡视一圈,看到广东大学和女子师范早早搭起的演讲高台颇感惊讶,略微一想就知道這是一次有计划有组织的全广州高校联合举行的政治宣传活动,再往深层一想安毅突然明白過来——一定是全广州[***]组织倡议发起并组织的活动,因为安毅不止一次听胡宗南和宋希濂等人感叹過,所有大型的宣传活动都离不开[***]朋友的帮助与配合,也只有[***]才能做得這么漂亮。 “同志,麻烦你帮我扶一下好嗎?” 一個熟悉的女声在安毅侧后响起,安毅转身一看吓了一跳,连忙把大盖帽的帽沿压低,上前半步帮潘慧勤扶住怀裡高高一摞传单,谁知眼尖的潘慧勤马上认出了安毅,惊讶的张开诱人的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呆呆盯着安毅的脸眼睛睁得大大的。 安毅咳嗽一声,把她怀裡的大部分传单捧起来稳稳托住:“潘才女,這么重吃得消嗎?說個地点小弟和你一起送過去。” 潘慧勤高兴地大叫一声:“天哪!你這家伙穿军装太英俊了,告诉我,你身上的衣服不会是借来的吧?冒充黄埔军人小心我叫来宪兵。” “你這人……只允许你革命就不许老子追求进步?”安毅的老毛病又犯了,穿上军装好不容易正经了几小时,如今就原形毕露了。 潘慧勤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讨厌死了,還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走!和我一起把传单送到大讲台后面,慧淑姐也在那裡,我要叫姐妹们一起来看看你穿军装的模样,我想慧淑姐一定惊讶死了,呵呵……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进黄埔的?” 安毅抱着传单走在她身边,低声回答:“刚考上的,昨天下午入校,今天就被派遣出来搞宣传了,說实话我对政治宣传一窍不通,也根本沒兴趣,不知长官们怎么想的。” “站住!” 潘慧勤生气地停下脚步:“你這人觉悟怎么這么低呢?亏你還是黄埔军人,沒一点儿革命军人的思想情艹,這样下去你会迷失方向的,很危险的,你懂不懂啊?” 安毅苦笑一下:“美女,我真的不懂,到现在为止我连革命二字的定义都不清楚,更不敢奢谈革命了……别這么惊讶地看我,旁边人多,看见了会误解的,哎呀算了,既然這样請你教教小弟一個問題,只要小弟弄明白了,也许心胸就豁然开朗了。” “不许你叫什么美女,总是一副油嘴滑舌的流氓样……說吧,什么問題?我就不信你难得倒我。”潘慧勤狠狠瞪了安毅一眼。 安毅满脸诚恳地问道:“我一直搞不明白,什么是革命?‘革’這個字如何理解?‘命’又如何理解?革谁的命?用什么手段去革這個命才是最有效的?” 平时伶牙俐齿的潘慧勤一时愣住了,如此熟悉喊過无数遍已经觉得是那么简单、那么自然而然的一個词,经安毅如此一问,竟让她感到一阵从未有過的迷惑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