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周瑜西雨規荊襄
爲了着急趕路,他連親兵都來不及召集,只帶了府中幾個族人一起趕來廬陵。
在周瑜出發的時候,他得到的消息是孫翊還在豫章郡內。
在他快接近廬陵郡時,得到的消息是孫翊正在往西昌進發。
爲了節省時間,周瑜就駕馬朝着西昌縣直接而來。
秋風蕭瑟,臨近冬天,夜晚的風已經頗爲寒冷,甚至天上已經下起了雨。
雨水由小變大,漸漸浸滿了周瑜幾騎的身體。
這讓這幾騎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在受這等冰冷刺骨的寒意的侵襲下,周瑜的心中卻一片火熱。
周瑜的手掌已經凍僵,雖然手掌已經不如往常靈活,但此刻周瑜緊緊用凍僵的手掌握着繮繩,堅定的駕馬直往西昌縣而來。
在快子時時,周瑜終於來到了西昌城門下。
臨近深夜,西昌城門早已緊閉,城內也實行了宵禁。
整個偌大的西昌城寂靜無聲,就像一隻隱藏在幽深夜幕中的巨獸一般,從遠處觀之,甚是駭人。
隨着雨勢漸大,豆大的雨點及嘈雜的雨聲,掩蓋住了城外的大多事物與聲響。
但周瑜幾騎來到城下的動靜,還是被城樓上的士卒所驚覺。
一聲驅使馬蹄停下的“籲”聲,及馬匹在巨大沖勢之下而被強制止住,所引起的馬匹的高昂的嘶鳴聲,引起了城樓上守夜士卒的注意。
西昌城的守夜士卒方纔在不遠處,憑藉着城樓上的些許火光,就隱約看見了城外有幾騎正在行進。
但因爲夜幕與雨勢,他們看不清這幾騎行進的具體方向。
往常中也有夜間趕路,經過西昌城的遊俠或士子,因此他們不曾在意。
但現在這幾騎就這樣駐足在西昌城下,這就讓守夜的西昌兵不能坐視不理了。
領頭的一位司馬朝城下喊道,“來者何人!”
司馬的聲音雖大,但因爲有雨聲的影響,這聲喊聲還沒傳到城牆下,就很快被吞進了越來越大的雨聲之中。
司馬接連喊了幾聲,卻總是不能傳入城牆之下。
今日全柔反叛的消息已經傳遍了西昌城,守夜的司馬覺得底下的可能是前來報訊的同袍,因此不敢隨便放箭驅逐。
但他幾聲詢問身份的聲音,始終沒有得到迴應,這讓他不禁急切起來。
在這位守夜司馬還要再喊一聲的時候,雨幕中突然一絲微光閃過,從城牆下射來了一支利箭。
這支利箭呼嘯而至,但卻不是隨着守夜司馬而來,而是釘在了城牆的土牆之中。
離牆頭,僅有些許之隔。
突然出現的箭矢嚇了守夜司馬一跳。
但他見這支箭矢只是釘在了牆頭之上,便又放下心來。
他藉助着城樓中的火盆散發出的光亮,看到了這支釘在城頭的利箭,它末端似乎掛着一個物件。
他知道這是城下人,證明身份的物件了。
他伸手取下箭矢上的物件,快速跑進城樓之中。
這個物件被軟布包裹着,在城樓內守夜司馬取出了軟布中的物件。
待取出後,守夜司馬發現這物件是一塊璽印。
藉助着城樓中的火光,上過幾年蒙學的守夜司馬,看清了璽印底部刻着的字,
“建威中郎將周”
待看清這幾個字後,守夜司馬大驚,竟是這人來了!
早年江東傳唱着一句話:孫郎舞兵,周郎設謀。
這句話中的周郎指的便是那建威中郎將,周瑜。
孫翊正在房中酣睡,卻突然得到親衛稟報,說是周建威在外求見。
剛被叫醒的孫翊,聽到是周瑜的名字後,初時只以爲還在夢中。
周瑜正在吳縣中,怎麼會突然來到這千里之外的西昌城呢。
但下一刻,還在迷糊中的孫翊瞬間驚醒。
難道吳縣出事了?
驚醒之後的孫翊,馬上從牀上起身。
他隨便披上了一件皮裘禦寒,穿上了鞋履之後,他就馬上來到了郡府中的政廳之中。
在孫翊來到政廳之後,看到了那立於政廳之中,正凝神等待自己的周瑜。
在初見到周瑜之時,孫翊臉上浮現驚異。
周瑜往常給他的印象永遠都是風姿卓越,氣度不凡的,但今夜他所見到的周瑜卻宛如另一個人。
周瑜穿戴紅色盔甲,外披白色戰袍。
但因爲冒雨前來,周瑜整個人已經被雨淋透,白色披風因爲溼皺,緊緊地收縮在周瑜的身上。
而周瑜的青絲散亂,青絲末端還在不斷滴着水珠,再加上週瑜因爲日夜兼程的趕路,從背後看去,周瑜的形態頗爲憔悴。
看到周瑜這副模樣,孫翊情不自禁的問周瑜道,“公瑾何以在此,是吳縣發生大事了嗎?”
秋天的深夜頗爲寒冷,孫翊怕周瑜因此受了風寒,在問完周瑜之後,孫翊趕忙命人準備熱水及乾淨保暖的衣物給周瑜。
背對着孫翊的周瑜在聽到孫翊的話音後,連忙轉身對着孫翊一拜,“臣參見君侯。”
孫翊見狀快步上前,扶起周瑜後,解下自己的皮裘給周瑜披上。
孫翊的這個舉動讓周瑜心中感到一暖。
周瑜對孫翊說道,“君侯勿憂,吳縣有夫人主持大局,並沒事發生。”
周瑜的話讓孫翊心中最大的擔憂消散,吳縣可是他的老巢,他還以爲被偷家了呢。
見老巢無恙,孫翊看着周瑜的這副模樣,語氣有些責怪的說道,
“既是吳縣無事,公瑾又何必冒雨尋孤,若是因此得了風寒,傷了身體如何是好。”
這時郡府中的下人拿着乾燥的衣物及熱水到來,孫翊讓周瑜趕緊入偏房擦洗一下,換上乾淨的衣物再來尋他。
周瑜臉上有些猶疑,他此次千里尋君,乃是有要事。
現在見到孫翊了,周瑜只想趕緊與孫翊商議此等要事。
見到周瑜臉上的猶疑之色,孫翊知道周瑜在想什麼,孫翊也知道周瑜這次會不遠千里前來,肯定是有要事。
但就算被偷家了,此刻也已經木已成舟。
現在君臣已經見面,商議對策不急在這一時半會。
孫翊對周瑜說道,“風寒無情,公瑾是孤的肱骨,若是因風寒有所損傷,那對孤來說,便是最大的大事。
快去吧,莫讓孤憂心。”
孫翊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一片肅穆。
周瑜聽後暖心一笑,他對孫翊一拜後,就離開了政廳。
在周瑜走後,孫翊突然打了個哆嗦。
少了皮裘的他,才感覺這深秋的夜,是真的冷呀。
周瑜梳洗和換衣物完畢後,來到了政廳重新面見了孫翊。
孫翊這時也披上了新的皮裘。
暫時免去了受風寒威脅的君臣兩人,終於可以談起正事來。
周瑜率先對孫翊言道,“君侯應該是收到全柔反叛的消息了。”
孫翊點點頭,“孤也是今日方纔得到的消息。”
周瑜問孫翊道,“敢問君侯可有何應對之策。”
周瑜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之一,孫翊當即將陸遜所獻的應對之策說給了周瑜聽。
周瑜聽後,沉思一番後,臉上浮現壯色,擊掌讚歎道,
“陸伯言以文學名滿江東,其雖被贊爲謀俊,但吾竟沒想到他心中有如此韜略,真乃一麒麟俊彥也。”
“臣賀君侯得此大才。”
周瑜雖然性格謙和,但其也是有傲骨的,江東中能憑才能被其稱讚的可不多。
周瑜稱讚陸遜,也是表明了他認爲陸遜的這個平叛之策可行。
孫翊淡淡一笑,接下了周瑜的賀。
只是他還是好奇周瑜此番前來的目的,難道也是來獻平叛之策的嗎?
孫翊問周瑜道,“公瑾此番前來,莫不是也有平叛之策獻上?”
“若是心中有良策,儘管言來。”
雖然陸遜已經有了平叛之策,但是周瑜也是大才,身爲主君,孫翊只覺良策少,從來不會嫌良策多。
周瑜卻搖搖頭道,“瑜此番前來,非是爲了獻平定全柔之策,而是另有一要事要與君侯商議。”
在周瑜看來,陸遜的平叛之策已經很好了。
重要的是陸遜抓住了全柔反叛一事的關鍵點,只要這點關鍵點抓住了,全柔之亂不足爲慮。
就算孫翊身邊沒有陸遜,依孫翊的智慧,他也能很快反應過來全柔反叛一事,不會像表面那麼簡單,從而想出辦法應對的。
周瑜這次如此着急的來尋孫翊,乃是想借助全柔這件事背後的不簡單,獻上另一條良策。
周瑜對孫翊言道,“江東西有強鄰,不可不早圖之。”
“正如伯言所說,全柔敢反叛,或因其已經投誠劉表。
正因爲有自信得到劉表的援助,他方纔敢反叛。”
“今全柔以名士之身投誠劉表,劉表一向自詡爲南州名士之君,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理。”
“再者,劉表此人素來忌憚吾江東君臣,在面對這等良機時,他一定會存着削弱吾江東實力的打算,命將領支援全柔。”
“荊州國力雖強,但兵馬一向不善戰,若是劉表要想救援全柔,其定會想着藉助國力之優,發大兵以支援全柔。”
“欲救全柔,先破柴桑。
伯言無法斷定劉表會從何處發兵,但吾認爲,劉表一定會從江夏發兵。
何也?”
“劉表外寬內忌,若從南郡發兵,則要在南郡中擇一將領統率。
但南郡中有資歷統率大軍的,唯有蔡、張、蒯等數人。
這數人皆爲劉表所忌者,劉表斷不會令他們統兵。
既無大將統兵,南郡又怎麼能發出大兵呢?”
“而江夏黃祖近年來,爲了頑抗吾江東,數次像劉表討要兵馬糧草。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江夏兵馬衆盛,糧草豐足,江夏又距柴桑一地最近,從兵力、時間上來說,由江夏出大兵最爲合適。”
周瑜說到現在,孫翊已經大約明白了,周瑜要獻的良策是什麼了。
他臉上浮現喜色道,“公瑾的意思莫不是?”
周瑜感慨孫翊聰慧,笑着說道,“然也。”
“江夏郡之所以難攻也,概其城內兵馬甚多。
又沙羨城依水而立,若是平時君侯率軍征討,非集合江東軍力不可下。
但所率兵馬若多,沙羨地勢險要,又依水設水寨爲阻,吾江東大軍無法施展開。
如此攻取甚爲不易,就算攻下,死傷必定也甚衆。”
“但若黃祖奉命支援全柔,出兵當在萬數以上。
而且時間緊迫,黃祖爲了快速救援全柔,必會出動江夏水軍橫渡長江直抵柴桑。”
“黃祖出兵萬數以上,江夏兵力就會空虛。
黃祖調派江夏水軍運輸戰兵,水寨防禦就會薄弱。
這正是君侯攻略江夏之大好時機呀。”
“臣認爲君侯可趁此良機,率大軍浮江,晝夜馳上,急襲江夏,擊其空虛。”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則江夏可下,黃祖可擒也!”
周瑜說完這句話後,孫翊只覺得一扇大門在他的面前徐徐展開。
那是孫策先前夢寐以求的,通向荊襄的大門!
孫翊站起身來,臉上浮動欣喜之色。
他激動的不停的握拳擊掌,來回踱步的思考着此計的可行性。
他叫人取來了江東輿圖,在江東輿圖上,他用手指不停地在江夏、柴桑、廬江三地之間移動着。
最後,他笑道,“可行,可行!”
他來到周瑜身前,握着周瑜的手說道,“公瑾好計謀,好計謀!”
只要能拿下江夏,通往荊州的大門就會被打開,以後江東在對荊州的攻略中,就會徹底掌握主動地位。
而且黃祖是殺害孫堅的兇手,只要能擒拿黃祖,不但可以爲孫堅報仇,還可以爲孫翊帶來巨大的政治影響。
承父之法統,報父之血仇,只要能做到這點,孫翊江東之主的位子,就會徹底變得牢不可破起來。
攻破江夏有這樣的好處,又怎麼不能讓孫翊激動呢?
可是這時,周瑜卻對孫翊言道,“在此時機,君侯不單可以拿下江夏一郡。”
孫翊聞言定睛看向周瑜,周瑜只是淡淡一笑。
他取起案上的毛筆,來到橫掛起來的江東輿圖前,用硃筆在輿圖上的某處化了個大圓圈。
他轉身對孫翊言道,“要想拿下此處,君侯只需要一信,一人就好。”
周瑜的語氣很是淡然,但他這時說的話,在孫翊心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何信,何人?”這句話的語氣充滿期待。
“信爲降信,人爲在下。”這句話的語氣充滿自信。
政廳外的風雨越加猛烈,還時不時伴隨着轟轟雷聲。
這時一道閃電劃天而過,照亮了整個天空,也照亮了政廳中的君臣二人。
電光照耀下的周瑜單手負背,白衣綸巾,青絲散肩的他精神奕奕,風度卓然。
此刻的他似一位潤玉佳公子,翩然獨立於濁世。
更似一位技藝高超的畫家,正在用他高超的謀略藝術,正在爲他的主人,執筆繪畫着某種驚世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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