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抱殺_272

作者:三合一咖啡
漢靈帝以來,天下兵亂,加以饑饉,民不聊生。

  毗陵地處江南,遠離中原,本來受到戰亂的波及不如中原大。

  但江東一地早期強宗遍地,加上吏治昏暗,大戶與官府勾結,自成王法。

  他們剝削百姓,江南庶民苦不堪言,紛紛逃入山中,成爲山越爲禍江東各地。

  在任何時代,戰亂對庶民的破壞是最強的。

  他們原本就是自給自足的個體農耕經濟,戰亂一旦到來,這種脆弱的不受保護的個體農耕經濟,瞬間受到了致命的破壞。

  家中存糧被搶走不說,已經種植好的田也遭受到了破壞。

  許多江東的名門望族,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良機。

  他們家中儲糧豐盛,他們先拿出一些存糧用高昂價格賣給百姓,爲了活命,百姓只能紛紛傾家蕩產買下這些糧食應急。

  但應急過後,因爲家中無甚餘財,連明年的稻種都買不起。

  甚至還未等到明年,先前所買的糧食都已經喫完,因此無奈之下他們只能以田地作爲抵押,借貸於各家大戶。

  可是江東的總體動亂局勢並沒改善,若再遇上天災,性命都難保,又何談有收成可以還債?

  於是第一年貸田地,第二年貸家人,第三年貸自己,一年一年後,他們手中的籌碼越來越低,借貸的數目卻越來越大。

  不出三年,就會有大量的人迫於生計,只能讓自己失去了自由身,成爲了那些債主大戶的家中佃奴。

  無數的庶民家庭家破人亡,而許多江東大戶卻藉此快速發展起來,他們藉助於良好的名望爲自身洗白。

  他們有時會造橋鋪路,但對於大部分百姓來說,他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出自己的鄉,造橋鋪路只在縣城範圍內,那麼那些善舉是造福誰?

  造福的是,那些喜歡依橋作詩的世家子弟。

  但世事無絕對,大部分世家貪婪無比,榨取百姓的鮮血當做自己發展的養料,可是總有些世家是清醒的。

  他們不會因爲一時的貪婪而爲自身埋下隱患,也不會因爲一時的利益,放棄了他們能夠成爲人上人的根本。

  在當初,惲氏一族族長惲泰見許多世交強取豪奪,家業越來越大,他的心思便也動了起來。

  他本欲有樣學樣,通過此法來讓惲氏的家業更上一層樓,但他長女惲清在知道這個消息後,卻及時勸阻了他。

  惲清對他言道,“今世亂而欲多積財田,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又縣裏百姓多飢乏者,不如以穀物賑濟貧民,以財物結交豪傑,如此廣施恩惠,方爲亂世之道。”

  惲泰當時遲疑,惲清再勸道,“吾惲氏以經學起家,根本在於學業及聲名。

  若因發展產業而污名,縱使最後富可敵國,將來也恐爲他人口中之食。”

  說完惲清還舉了一件當時震驚天下的大事,那就是董卓燒燬雒陽,遷都長安。

  在這一件事中,多少巨豪之家人財兩失,慘死道邊,但那些名士受到的損害卻不大。

  聽到惲清舉出這個令人心驚的例子,惲泰最後才決定聽從惲清的建議。

  他不僅罷了強取豪奪百姓家產之意,還拿出一些糧食賑濟貧民。

  雖然賑濟的不多,但也讓惲氏在毗陵中的清望不僅沒下降,反而還略微有點提升。

  其實在當時的環境之下,如惲氏一般作爲的並不是只有這一家。

  如陸家在陸遜的指導下,也採取了這種做法,還有當年的魯肅自散家產也是出於這種考慮。

  後來孫策投奔袁術,其家人本在徐州境內居住,但被陶謙迫害只能南逃回江東。

  孫策家人到了毗陵縣後,惲清向其母提議道,“聽聞母親與孫家老夫人有卷帕之交,其既落難至此,母親何不接納其入府,好生恩養乎?”

  惲清之母常氏聽後有不願。

  孫家自孫堅死後聲威大跌,且孫堅在世時,曾經擅殺名士,在江東士族中的名聲並不好,所以常氏對這件事有所猶豫。

  惲清卻看出常氏猶豫爲何,她堅定己見對常氏說道,“破虜將軍雖死,但其長子孫伯符在江淮一地聲名不輸其父,多爲江淮俊傑所附。

  如此少年,來日成就定不止僅爲一校尉,母親今日若能接納恩養其家人,來日對我惲家必有助益。”

  常氏也不是一般女子,她聽了惲清的話語之後覺得有理,便從惲清之見,派人禮遇孫母並將其家人一起接入府中。

  後來孫策快速崛起,數年間就成爲了江東之主。

  在其成爲江東之主後,雖然其本身對江東士族沒什麼好感,但念及惲氏對其家人的情誼,他在位時,對惲氏還是頗爲禮遇的。

  當日惲清對其父的建議需要時日判斷,對其母的建議卻很快應驗。

  經那事之後,惲氏家中上下對惲清就起了佩服之心。

  因此今日惲清貿然闖入廳中,對惲泰說出那句話,惲泰第一反應不是認爲惲清無禮,而是反而細細思量起惲清的那句話來。

  惲清身材高挑,容貌殊麗,今日的她一身白衣,更是襯托着她有了一股出塵的氣質。

  她蓮步輕移,來到惲泰身前一拜後說道,

  “張允放下此大罪,張氏一族斷無倖免之理,張溫身爲其子,雖年幼,但君侯一定不會放過他。

  如今程縣尊、徐中領軍兵圍在外,虎視眈眈,他們現在不衝進來,乃是看在吾惲氏曾對太夫人有恩。

  但若是父親遲疑不交出張溫,此二人一怒,率兵衝殺進來,治吾惲氏一個包庇叛逆之罪,到那時,惲氏之覆滅只在朝夕之間矣。”

  惲泰知道惲清說的有理,只是他也有自己的顧慮,他嘆了一口氣說道,

  “汝之所言爲父豈能不知,只是張氏與我惲氏有世交,溫兒日前又以晚輩之禮前來拜會於我。

  今日他家一落難,我就馬上將其交出,這件事傳出去了,吾必聲名大損,於吾惲氏也是大大不利呀。”

  “當日你也曾對爲父說過,惲氏一門根本在名,若是吾名聲有污,那可如何是好。”

  惲泰邊說臉上邊充滿了愁思。

  惲泰這個人自小飽讀詩書,再加上他一輩子因爲出身名門順風順水的,所以他這個人的性格有些迂腐和優柔寡斷。

  惲泰的擔憂也不能說沒有道理,實在是現時代的人對義一字看的太重。

  他今日要是將張溫交給徐琨了,的確是對其聲名的莫大損傷。

  惲清性格溫婉,她聽後柔聲勸道,“往日吾勸父親愛惜羽毛乃是爲了防止來日大禍,現今大禍就在門外。

  若是父親因爲聲名二字而視之不見,大禍即刻就會進門,到那時,再好的聲名又有何用呢?”

  惲泰聽了惲清的這番話後無力坐下。

  他雖有些迂腐但也不算蠢笨之人,他知道到了這一步,今日他只能在聲名和生命中選擇一項了。

  他沮喪地擺擺手,對惲清說道,“溫兒就在內堂,就由你將其帶到門外吧。”

  他已經決定將張溫交給徐琨、程普二人,若再由其親手送至門外,他都不知道這張臉往哪裏擱了。

  他的幾個兒子又恰好在外遊歷,那麼現在只能由惲清親自將張溫送出去了。

  惲清得到惲泰的首肯後,她帶着婢女和家兵入了內堂,她命家兵制服了張溫的護衛。

  而後她從婢女懷中接過,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得小臉發白的張溫。

  她將他抱在懷中,在婢女與家兵的護送下一路朝大門走去。

  張溫還是個八歲的孩子,他根本來不及反應過來,身邊的護衛就被惲府的家兵全部制服。

  那副猶如對待仇人般的樣子,與其剛來惲府時,惲氏上下的熱情好客油然不同。

  而如今將他抱在懷中的惲氏姐姐,與其初見她時一般無二。

  還是那麼的溫婉,還是那麼的知書達理,張溫還感覺到惲清抱着他時,怕他害怕,還用她的手輕輕拍着他的背。

  在往大門走去的路上,下人們見到惲清懷中的張溫之時,就像看到瘟神一般,嚇得紛紛低下了頭。

  一路上還有一些細微的閒言碎語飄蕩到張溫的耳中,他自小聰慧,這讓他意識到,他的家中定然出現大變故了。

  不然這些下人怎麼會敢這麼看他,不然這些下人怎麼敢議論他,不然惲清又怎麼會突然制服他帶來的護衛。

  這讓張溫一下子就慌張了起來。

  他再聰慧,也還只是個八歲的孩子而已。

  他小手拽住惲清的衣袖拽的緊緊的,他用懼怕的聲音問着這個,往日與其親近的惲氏姐姐。

  他害怕的地說道,“女郎今日欲抱殺我耶?”

  張溫的這句話,突然就擊中了惲清內心的柔軟之處。

  她低頭看向懷中滿布着害怕之色的張溫,眼中一下子就出現了淚水,只是強忍着不讓其掉落。

  她沒有迴應張溫,在停頓一會兒後,繼續向前走去。

  張溫只是小孩,他此時已經被嚇怕了。

  他在猜測在自己可能遭遇什麼後,六神無主,震顫不已。

  這時他突然想起他來時張允對其說的話,他馬上對着惲清說道,

  “溫兒曾聽聞女郎有君侯有竹馬之情,女郎幫我求求君侯好不好,我不想死,你求的話君侯一定會聽的。”

  張溫脆生生的聲音響蕩在惲清的懷中,這句話張溫連續說了好多遍。

  而張溫每說一遍,惲清心中的悲苦和慈悲就多一分,但她終究沒有迴應張溫。

  在不久後,惲清已經抱着張溫來到了大門前,張溫連續說了好幾遍那句話,但惲清一直沒有迴應。

  張溫可能因爲疲累,可能因爲絕望,現在已經不再求,而是閉上雙眼,等着接受他接下來的命運。

  在大門前,惲清停住了腳步,她很快命門房打開了大門。

  在打開大門之後,率先出現在惲清眼中的是兩名帶頭的武將,而他們的背後,則是一隊隊橫刀靜立的士卒。

  大門緩緩打開,門外上百雙的目光也都一下子聚集到了惲清身上。

  下一刻,一襲白衣踏檻而出。

  在惲清抱着張溫向徐琨走去的路上,全場的目光都在審視着她。

  目光中有不忍,有幸災樂禍,有擔憂、有不屑,衆多目光匯聚在惲清的身上,而惲清始終保持着一副溫婉守禮的姿態,

  腳步優美,且沒有一點遲疑。

  惲清走到徐琨身前,將張溫放了下來。

  徐琨見狀命人上前準備羈押張溫,在張溫即將被押走的那刻,惲清突然抱住了張溫,在其耳邊耳語了一句話,

  這句話讓那個小孩暗淡的目光,瞬間出現了一絲光彩。

  惲清向他說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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