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交接“验货”
碧桃从石嘎村一出来,天彻底放晴,万裡无云,盛日映照白茫茫的大地。
天地灿烂得人睁不开眼。
碧桃的胸中有一种从未有過的广阔与畅快。
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呀。
精彩之处就在于——她都把自己卖了,還整天饿得肚子咕咕叫!
人牙子沉默寡言,日夜不停地赶车。
路上碧桃只分到两口石头一样硬的馒头得以吊命。
按人牙子說有三天就到了,但他们的座驾是驴车。
驴這個东西吧,两只长耳朵像兔子,一张长脸像马,叫起来嘎~嘎~嘎~像大鹅,是有能干的。
更多的是结合了马的外形、兔子的跳脱,還有大鹅的倔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颠了整整四天,碧桃骨头都要散架了,他们总算在一個城镇停下。
城镇名为四洞镇。
碧桃从小生在山村,去過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集市,从沒见過如此人潮涌动,繁华热闹的城市。
之前因为赚钱养家的重担在她身上,她每天琢磨最多的事情就是给婆婆看病,让她少吐两口血。
县城的集市上那些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东西,都和碧桃无缘。
這次驴车就停在四洞镇正街上面的一家名为悦来客栈旁边。
碧桃到這裡才知道,买她的不是最终买家,要交接“验货”。
碧桃被允许下了驴车,站在繁华的街面上好奇地左右张望。
她虽然被卖,這几日都在驴车裡面翻滚,却因为天生发质如绸,并不显得邋遢狼狈。
在离开石嘎村的时候,碧桃穿得实在是太单薄,路上人牙子怕她再病了不好交接,给了她一件夹棉灰袍子御寒。
這袍子的样式惨不忍睹,补丁摞着补丁,而且是男子样式,但架不住碧桃人长得实在美丽。
客栈裡面顺着窗户往外望的几個人,也是眼前一亮。
上头指明這次必须要“上等货”,因为這次要钓的“鱼”不是一般的大。
前几批送過去的都不满意,连带着他们這些人都吃了不少瓜落。
這次這個送去总能让上头的人满意了吧。
交接的几人当中有個牙婆,长得肥粗扁胖,相貌不佳,但目露精光气息沉稳,显然是会几把式。
几個壮汉都围她站着,显然她在這几人中還是领头的那個。
她隔着窗子把碧桃上上下下待价而沽了一番,那眼神并不像在看一個人,而像是屠夫在看着一头肥猪,盘算着哪裡能卖多少钱。
她手裡捧着一把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转头,看向那個送碧桃来的人牙子。
开口语带讽刺:“呦,刘老四可以呀,這次送来的算是“上等货”,在哪淘来的?路上沒糟践了吧?”
“你說什么呢!我有婆娘!”
送碧桃来的人牙子面红耳赤,他第一次干這种倒卖人口的买卖。
要不是家中实在缺钱,他打死也不可能干這個!
但這牙婆却是哼笑一声,呸一口,吐了瓜子皮說:“但凡是個公的,看到好看的母的都想沾個荤腥,装什么你娘的假正经?!”
“待我让人验過,她如果真是個完璧的上等货,一分钱少不了你。”
“如若不然……哼!”牙婆把手裡的瓜子一摔,带着几個壮汉就从门口出去了。
结果刚才還在窗边上四处张望的俏丽人影,等到牙婆带着人出去的时候,发现驴车旁边空空荡荡,哪還有半個人影子?!
只剩一头驴在那裡吃干草嚼了一嘴沫子,看到众人围過来惊恐地瞪大驴眼,抖动肥厚的嘴唇噗噗噗喷了他们一身碎草。
牙婆抹了一把脸,吼道:“他娘日老子的!人跑了!赶紧分头追!”
连屋子裡面刚交接完還沒等拿到钱的人牙子刘老四,也着急忙慌的跑出去跟着一起找人了。
碧桃這一路上如果想跑的话,对她来說对付一個成年男人,比猎一头狼可简单多了。
狼皮值钱,但是狼又都是群体活动,弄死一個還会报仇。
碧桃虽然也灵活,不過要弄一條完整狼皮也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
人就不一样,人皮脆得很,薄得像一张纸。
沒有皮毛护着,要害又那么多,随便捅一捅就噗噗的喷血,很快就死了。
碧桃沒跑,沒把人牙子给捅死,算人牙子自己够老实。
碧桃大多数的时候温和有礼,說话慢声细语,仿佛這辈子都不会谁生气急眼。
但村子裡面打她主意的人,她也不是沒有悄无声息的弄死過。
往山裡一丢,连骨头都找不着。
后来村裡的人越来越孤立她和婆婆,也不完全是婆婆的問題……
事实上在她的眼中,人和牲畜是一样的。
這人牙子要是真像那牙婆說的想沾点什么荤腥,现在估摸着已经不知道在哪個雪坑裡裡面僵着呢。
不過這会儿碧桃其实也沒跑。
她实在是被這繁华的城镇吸引,主要還是饿。
再不找点吃的她就要饿死了。
要知道這世上“路有冻死骨”可不是形容词。她看到好几個。
虽然碧桃沒钱,但身上好歹是一件夹棉的衣服。
且她见人三分笑,跟谁都能聊两句,长得太体面,姿态太从容,让人忽略了她的装扮,更是猜不准她的身份。
她甚至寻着香味,蹭进了人家說书的酒楼听了一段书。
讲的正是清华神教的清华大帝怎么显灵,遏制河都城瘟疫爆发,赐下了神药,成功救治上万人的奇闻。
說书的讲的天花乱坠,什么当时天光如虹,清华大帝法相在半空显现,肩负日月双轮,神情悲悯派遣侍者下界,救苦布药。
還暗暗隐喻這场瘟疫爆发的源头出自河都城佛宗。
說僧人個個脑满肠肥,满肚子百姓脂膏,做妖法掠夺河都城百姓生机,還說佛宗施的粥裡面有瘟毒。
碧桃听得漫不经心,琢磨着捡点吃的。
恰好身边有位老者,牙都掉沒了,桌上的东西沒怎么动。
估摸着是個清华教的忠诚教徒,听书的途中摇头晃脑一脸沉醉。
见碧桃伸手拿他桌子上的吃的,沒阻拦,還给她倒了碗茶水。
劝她追随清华大帝,說清华大帝能解人间所有苦厄,還能度人升天为仙。
碧桃问他:“那你怎么沒入教呢?”
老者說他年纪太大腿脚不好人家不要他,不然他一定跟着教众们一起布教救苦救难。
合着想要追随這位清华大帝,门槛還挺高,老弱病残還不行。
点心真好吃。
老头說的话一句沒听进去,东西却连吃带拿。
而且从這酒楼出来之后,碧桃对清华大帝這個教派大致有了些了解。
這是個邪教。
虽然那說书的說得绘声绘色,大厅裡的人也听得激动万分。
但买碧桃那個人牙子說送她去做“天女”,吃香的喝辣的,恐怕是纯扯淡。
她揣着点心,出门两三口吃沒了。
肚子還饿。
地煞鬼王因为一只被留了十五天的肥兔子感动哭,并不是泪窝子浅容易感动,而是碧桃真的正在长身体。
简直跟個无底洞似的。
不是白堕敷衍碧桃,成天只给她吃杂面饼,想让她营养不良而死。
而是鬼王死了太久,在人间全无积蓄。
他们這些冥界公职人员,在人间也得老老实实走正道获取钱财。
不得以個人法力扰乱人间秩序。
乱世当头,流民无数,人间钱财哪有那么好赚?
白堕也只能在做完冥界的公职之余,在人间化個身,還不能是白天。
摆個摊位,做一些消灾解厄之事,赚些铜板换杂面饼。
還因为并不会江湖话术,只会实话实說,经常戳穿人做過的恶事,被人恼羞成怒砸了好多次摊子呢。
碧桃平时一個人,一顿吃好多個饼。
說实话,到后来白堕根本一個人养不起她,要是沒有浊贤帮忙,白堕肯定能破九天不吃东西的记录。
毕竟他多吃一口女儿就少吃一口。
但是白堕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怎么当时就沒再努力挣钱,让女儿過上更好的日子呢?!
如果当时他好好赚钱,让女儿肥吃肥喝,现在他的好女儿也不至于终于从那些恶徒手中跑了,却沒跑几步,就粘在了人家卖抄手的摊位旁边!
碧桃正在吃抄手。
這玩意儿她在县城的市集上看到了好多次,一次都沒尝到過。
肉和面還能這么做?
好好吃!
碧桃吃完两碗,又让老板再煮五碗。
“浊贤,我真后悔。”白堕闭着眼睛,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声音充满痛苦。
浊贤也感觉有什么梗在喉间。
两個人一路追踪碧桃,就是想要看看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脱险。
甚至不惜和其他的地煞鬼王换了好几次公职,多追了好多的恶鬼,才换来能跟随碧桃到四洞镇的机会。
可是因为他们两個那天把石嘎村裡面李家三口,两個吓成了傻子,虽然是引被他们害死的婴魂报复,算是因果轮回,不算违规。
可针对他们两個钻空子的行为,冥界新出了條规,地煞鬼王不得以公徇私,再参与插手任何關於参赛者的事情。
否则严惩不贷!
因此這两個怀揣着父爱的地煞鬼王,就只能单纯的跟着碧桃,完全无法做有她任何的行为,也不得再给她任何暗示。
他们痛心疾首的看着碧桃大快朵颐,心裡焦急得催促她:快走啊乖女儿!
——啊啊啊啊啊啊!快跑快跑啊那些人要追過来了!
那些人其实已经在街上溜了好几個来回了。
但是因为碧桃坐的這個位置正好在大锅后边,煮抄手的铁锅一直都热气蒸腾,今日晴空万裡无风无浪,蒸腾的热气正好笼盖住了碧桃的身形。
這些人来回好几次竟硬是沒有发现她!
而且也不怪那些人沒发现碧桃踪影,毕竟谁能想得到呢?一個被卖掉的女子,不跑到犄角旮旯躲着,不找人求救,反而大剌剌地找了個抄手摊吃抄手。
一碗接着一碗。
连钱都沒有。
她有病嗎?!
碧桃一边吃一边看那些人,左跑一趟又跑一趟,心裡還想着,這几位腿脚真快。
怪不得能当清华大帝的教徒。
就是眼神不太好。
碧桃吃了整整八大碗抄手,生平第一次感觉到饱了。
肚子满满当当的,热乎乎的,好舒服啊。
她這才从桌子旁边站起来,对着已经有点神色警惕的抄手摊位老板笑了笑。
然后抬手召唤不知道第多少次跑過她面前的人:“哎!哥几個我在這儿!”
无人可见处的两個鬼王绝望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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