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暮潮風正急
此時的段譽恐怕完全想不到,他堂堂的鎮南王世子,會因爲這次的事情,經歷一番世人想也想不到的旅途。
幾個月後的某一天,段譽失魂落魄的坐在無錫城畔的松鶴樓內,要了一壺酒,叫跑堂配四色酒菜,倚着樓邊欄杆自斟自飲,驀地裏一股淒涼孤寂之意襲上心頭,忍不住一聲長嘆。若是當初自己沒有因爲不願學武功而離家出走,此時該是在哪裏?是不是陪着母親在家中禮佛,又或者是看着父母爭吵?
從上無量山開始發生的一切事情就像是做夢一般匪夷所思,鍾靈、木婉清這兩位美好的女子居然都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他知道母親常年因爲父親的紅顏知己而傷心難過,爭吵不休,可他爲人子女又能說些什麼?
只是沒想到,自己出門一趟,竟然也能這麼湊巧的遇到自己的妹妹,還一次遇到兩個,有一個還差點成爲自己的妻子。甚至因爲這個緣故被四大惡人利用,設計陷害自己和婉妹,差點毀了段家名聲。
那日在無量山,若不是遇到一個跟婉妹妹同名的擺夷女子,只怕自己跟婉妹沒那麼容易從四大惡人手裏逃出來,當時婉妹身受重傷不得已才揭開面紗,望着那面紗下蒼白清秀的面孔,自己真的很感動,實在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子,天真善良,就是脾氣太大,一言不合動手就打。
而那個擺夷族女子,初見她時,段譽登時全身一震,眼前所見,如新月清暈,如花樹堆雪,一張臉秀麗絕俗,臉頰微微紅暈,兩片薄薄的嘴脣,都是軟軟的粉色,段譽但覺她楚楚可憐,嬌柔婉轉,卻又靈動炫目,當時就看的挪不開眼,爲這個還被婉妹打了一巴掌,因爲他那時候是她的“丈夫”不能看別的女子,想着想着不由得苦笑,那時那位名叫婉清的女子剛把嶽老三趕走,正在給婉清傷口上藥,一時不察差點被她打到,可她並不在意,只是輕笑出聲,看着自己兩人眼神中滿是戲謔。
段譽看着她的笑顏,只覺得心中暖意漸生,不由得想要親近,可婉妹卻似乎很不喜歡這個與自己同名又救了自己的美麗女子,絲毫不給好臉色,那人也不以爲意,留下兩瓶傷藥就離開了,說是還要去山中採藥。段譽不敢強留,謝了又謝,本想問她家住何處,日後自當攜重禮道謝,可人家擺擺手幾步就走的不見人影,回頭又被婉妹瞪了一眼,不敢耽擱,可是兩人一個受了傷,一個並沒有武功,不多時便又被嶽老三抓住。後來又被那位婉清姑娘救了,將自己交給朱四叔他們。那是她身邊卻有一位俊朗的男子,似乎很是維護她。只記得當時心中有些黯淡,似乎自己該跟這女子有什麼牽扯,卻生生被掐斷的感覺,段譽不由得搖了搖頭,大家萍水相逢,人家幫自己那是出於善意,自己再亂想唐突佳人可就是罪過了。
想到那四大惡人,段譽不由得有些想笑,那個魯莽的嶽老三竟然會成爲自己的徒弟,雖然他不願承認,可當時被自己一招之內吸取內力,他當時就慌了,再也不敢靠近。若不是自己在那山洞中玉像腳下拿到那本名叫北冥神功的卷冊,只怕早就死了,只是那捲冊上卻全是*的女子,一想起來臉上便火燒火燎的,看過一遍之後便再也不敢看了,對那捲冊中的招式,自己卻記的極牢。
段譽端起酒盅,慢慢喝了一口,想起自己的武功,不由得苦笑,若不是陰差陽錯掉進無量山的劍湖底,自己只怕這一生都會平淡無奇,可自從見到神仙姐姐的玉像之後,一切的一切都變得那麼的瘋狂,看着那寫着北冥神功的畫卷,自己具然在不知不覺中就學了起來。這一身的內力全是從他人身上吸取而來,可惜卻全不會用,除了那時靈時不靈的六脈神劍,自己竟然被帶到江南,見到命中註定的女子王語嫣,而她竟然是神仙姐姐的孫女,段譽一聲長嘆,真是造化弄人。只可惜佳人眼中從來就沒有他,只有那心心念唸的表哥。
段譽受無量劍和神農幫欺凌、爲南海鱷神逼迫、被延慶太子囚禁、給鳩摩智俘虜、在曼陀山慶當花匠種花,所經歷的種種苦楚折辱着實不小,但從未有如此刻這般的怨憤氣惱。
晚風陣陣,帶着菱葉清香。段譽端着酒杯,不知要恨誰纔好,他實在說不出爲什麼這樣氣惱。他內心隱隱約約的覺得,只因爲他深慕王語嫣,而這位姑娘心中,卻全沒他段譽的半點影子,甚至那倆個小丫鬟阿朱、阿碧,也沒當他是一回事。他從小便給人當作心肝寶貝,就算遇上了敵人,南海鱷神是一心一意的要收他爲徒;鳩摩智千里迢迢不辭辛勞的從大理擄他來到江南,對他也頗爲重視,至於鍾靈、木婉清,更是一見他便即傾心。
他一生中從未受過今日這般的冷落輕視,別人雖然有禮,卻是漠不關心的有禮。在旁人心目中,慕容公子當然比他重要得多,這些日子來,只要有誰提到慕容公子,立時便人人聳動,無不全神貫注的傾聽。個個都似是爲慕容公子而生,眼中完全沒有他的存在。
段譽從來沒嘗過妒忌和羨慕的滋味,這時候獨坐在桌前,似乎聽到慕容公子的影子在天空中向他冷笑,在譏嘲他:“段譽啊段譽,你怎麼比得上我呢?你對我表妹有意,可是癩蛤蟆想喫天鵝肉嗎?真是可恥可笑啊!”
他心中氣悶,猛的吞下一口酒。
西首座上一條大漢回過頭來,兩道冷電似的目光霍地在他臉上轉了兩轉。段譽見這人身材甚是魁偉,三十來歲年紀,身穿灰色舊布袍,已微有破爛,濃眉大眼,高鼻闊口,一張四方的國字臉,頗有風霜之色,顧盼之際,極有威勢。
段譽心底暗暗喝了聲採:“好一條大漢!這才稱得上‘英氣勃勃’四字!”
那大漢桌上放着喫食簡單,可見他就算是喫喝,也是十分的豪邁自在。
那大漢向段譽瞧了兩眼,便即轉過頭去,自行喫喝。段譽正感寂寞無聊,有心要結交朋友,便招呼小二過來,指着那大漢的背心說道:“這位兄臺的酒菜帳都算在我這裏。”
那大漢聽到段譽吩咐,回頭微笑着點了點頭,也不說話。段譽有心要和他攀談,以解心中寂寞,卻不得方便。
又喝了三杯酒,只聽得樓梯上腳步聲響,走上三個人來。一人長身玉立,身上的衣料考究,不似尋常的貴家公子。他一走進來,便引得周圍的人都看了過去,只見他臉上帶着個鐵面具,將他上半部臉蓋得嚴嚴實實,露除兩個眼孔,鼻子以下卻是白皙的臉龐,嘴脣紅潤嬌小,脖子上喉結微動,微微轉動頭頸看過一圈,衆人被他看一眼便覺得有些發冷,紛紛轉頭。
這時跑堂的急忙上前招呼,那公子便坐在段譽旁邊的位子上,段譽心思煩亂倒是沒顧上看,在那人身後的兩人看那公子一眼,走到那大漢桌前,恭恭敬敬的彎腰行禮。那大漢只點了點頭,並不起身還禮。三人說了幾句,聲音極低,樓上其餘酒客誰都聽不見,但段譽內力充沛,耳目聰明,雖不想故意偷聽旁人私語,卻自然而然的每一句話都聽見了。那大漢姓喬,兩人稱他爲幫主,似乎是與人有約要去惠山涼亭,只是對方卻改了見面的日期,說完便退了出去。
那大漢有意無意的又向段譽一瞥,見他低頭沉思,顯是聽到了自己的說話;又看看方纔進來的那個貴公子,他也正看了過來,只是他臉上罩着面具,看不清神情,那眼神卻顯得很是冷清,看大漢一眼,精光微閃。大漢突然間雙目中精光暴亮,重重哼了一聲。段譽吃了一驚,左手一顫,酒杯掉在地下,摔得粉碎。貴公子並不在意,照舊喝着小酒。那大漢微微一笑,對着段譽說道:“這位兄臺何事驚慌?請過來同飲一杯如何?”又對貴公子拱手道:“這位兄臺若是不介意,也請過來同飲如何?”
段譽笑道:“甚好!”吩咐酒保取過杯筷,移到大漢席上右手邊坐下,貴公子也不推脫,照樣坐了過來,在大漢左手邊,默默不語。段譽請問姓名,那大漢笑道:“兄臺何必明知故問?大家喝上幾碗,豈非大妙?待得敵我分明,便沒有餘味了。”段譽笑道:“兄臺想必是認錯了人,以爲我是敵人。不過‘喝上幾碗’四字,小弟最是喜歡,請啊,請啊!”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貴公子看段譽一眼,並不多說,拿起面前的酒盅,喝了下去,只是他喝的很是文雅。
那大漢微笑道:“兩位兄臺倒也爽氣,只不過你們的酒杯太小。”叫道:“小二,取兩隻大碗來,再打二十斤高粱。”那小二和段譽聽到“二十斤高粱”四字,都嚇了一跳。小二賠笑道:“爺臺,二十斤高粱喝得完嗎?”那大漢指着段譽道:“這位公子爺請客,你何必給他省錢?”酒保笑道:“是!是!”過不多時,取過三隻大碗,兩大壇酒,放在桌上。
這滿滿的三大碗酒一斟,段譽登感酒氣刺鼻,有些不大好受。他在大理哪裏見過這般大碗喝酒的,不由得皺起眉頭。貴公子端坐不語,那大漢笑道:“咱們先來對飲十碗,如何?”貴公子微微點頭,拿起大碗與大漢對飲。
段譽見兩人看向自己的眼光中頗有譏嘲輕視之色,頓時就有些氣惱,心中暗想:“此地離燕子塢不遠,這大漢多半是慕容公子的一夥,不是什麼鄧大爺、公冶二爺,便是風四爺了。難道這年輕公子就是慕容公子嗎?哼,慕容公子又怎麼了?我偏不受這輕賤,最多也不過是醉死,又有什麼大不了的?”當即胸膛一挺,與兩人拼酒。
那大漢見他竟喝得豪爽,倒有些意外,哈哈一笑,三人連連乾杯,段譽卻有些醉了,那大漢見他霎時之間醉態可掬,心下暗暗可笑,誰知他竟然是越喝越精神,那貴公子更是了得,完全像是喝水一般,貴公子似乎有些不解的看着段譽,不過眼神微轉便別開頭去。段譽身邊的地上早就溼了一大片,那大漢並沒留心,只見段譽本來醉眼朦朧,但過不多時,便即神采奕奕,不禁暗暗生奇,笑道:“兄臺酒量居然倒也不弱,果然有些意思。”大漢自己也喝得不少,卻連臉色都沒變,肚腹也不見鼓起。
他三人這一賭酒,登時驚動了松鶴樓樓上樓下的酒客,連竈下的廚子、火夫,也都上樓來圍在他二人桌旁觀看。
那大漢道:“酒保,再打二十斤酒來。”那酒保伸了伸舌頭,這時但求看熱鬧,更不勸阻,便去抱了一大壇酒來。突然那貴公子道:“這位兄臺這般喝酒卻是有些取巧了,我替這位大哥叫屈!”段譽不解,忙放下自己手上酒碗,問道:“兄臺何意?”大漢也放下手上的酒碗,看向貴公子。
“這位兄臺身下地快變成酒窖了,還需要我說些什麼?”大漢一聽,忙往地上看去,頓時心思急轉,這年輕公子真是了得,竟然將酒水生生逼出體外,這樣的功夫平生未見。看向段譽的眼神很是慎重,“這位兄臺好內力!”
段譽臉上通紅,心中更加確定這戴面具的就是慕容公子,不然又怎麼識破自己的手段,不由得有些惱怒:“既然公子識破了,那我也不多說,有人就算想如我這般只怕也不能夠”話未說完,便見那貴公子拿起一碗喝個乾淨,放下大碗之後,伸出右手五指,只見五個小水注從貴公子手指尖落下,落入碗中。
段譽口瞪目呆,心中亂成一團,自己的六脈神劍到如今也只會用一招,還時不時的失靈,這人是怎麼學會同時出五招的??不對,大理段氏學會六脈神劍的只有天龍寺的高僧,當日枯榮大師在自己記住劍譜之後就全都燒了,這人是從哪裏學來的?難道大理段氏還有人學會這個功夫?又或者他用的不是六脈神劍,若他用的不是六脈神劍,可這們功夫爲何跟六脈神劍如此相似?
那大漢見此情景,也是胸中一凜,不由得開口道:“兩位兄臺,可是同出一門?”他這話一說出口,段譽頓時看着貴公子,之前他不敢肯定這就是六脈神劍,只因爲擔心自己毫無武功基礎看不出好壞來,如今見着大漢都張口說出,不由得信了幾分。段譽問他:“兄臺可是從大理來的?你可認得我?不知兄臺是否願意拿下面具?”
那大漢聽段譽如此說,便問道:“這位兄臺可是大理段氏?”段譽忙道:“正是,小可姓段名譽,兄臺如何稱呼?”大漢哈哈大笑:“在下喬峯,兩位幸會。”貴公子對着喬峯拱拱手,卻不接話。段譽還在糾結這人的身份,又轉頭看向他。貴公子似乎有些無奈,伸手拿下臉上面具。只見如朝霞映月,仙子降臨,卻又英氣逼人,這貴公子的樣貌只怕連世間最美的女子也比不上,若不是他喉結微動,只怕都要被人誤以爲是女扮男裝了。貌似如十幾歲的少女一般。
喬峯看的有些呆愣,不過很快就轉過頭去。微咳一聲便不再看他,貴公子看向段譽,問道:“兄臺這下可看清了,你認得我嗎?”段譽呆呆傻傻的喃喃自語:“神仙姐姐?”貴公子眉頭微皺,又戴上面具,這纔對兩人拱手道:“兩位兄臺,在下並不是故意不以真面目示人,只是世人多以貌取人,行走江湖未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只能如此,還請見諒。”喬峯哈哈笑道:“兄臺所言甚是,我等豈能強人所難?”
貴公子又對段譽道:“在下姓林名秀,並不是大理人士,只是幼年時曾去過大理,有幸習得這門武藝,聽說叫六脈神劍,不知段公子還有什麼疑問?”
段譽尚未說話,喬峯問道:“我曾聽家師說起,武林中故老相傳,大理段氏有一門‘六脈神劍’的功夫,能以無形劍氣殺人,也不知是真是假。原來當真有此一門神功。”林秀道:“喬兄所言甚是,這門功夫若是練成只怕也不易,我這隻小把戲而已。”喬峯笑而不語。林秀轉頭又道:“段公子?”
段譽半天才反應過來是在跟他說話,忙斂神道:“沒…那個…公子哪裏人士?可識得曼陀山莊的王家?”林秀似乎有些疑惑,問道
“曼陀山莊?那是在何處?”
段譽看他不似作假,忙將自己知道的講出來,尤其是林秀與曼陀山莊莊主的女兒王語嫣長得很像這一點重點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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