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竊囑高曦且藏身

作者:趙子曰
徐世績令斥候再探,而西邊所來這支人馬的使者已至。

  原來是周文舉和他的部曲。

  前文已有述,這位周文舉也是韋城人,與翟讓同縣,但一直以來,未有附從翟讓,其自有千餘嘍囉,獨成一寨,亦東郡地界上的一個大盜首。不久前李密投入瓦崗後,周文舉曾派人進山,送了些禮物與李密和翟讓。這次翟讓領瓦崗主力南掠滎陽之前,專門派過人去找周文舉,想和他一起聯兵,共下滎陽,但被周文舉婉拒了。而卻此時,他領衆來到了滎陽城外。

  徐世績雖料他應不是來搶韋城的,然畢竟不辨他的來意,遂一面傳下令去,令隊伍暫緩進城,稍作戒備,一面遣了劉胡兒隨周文舉派來的那使者,去見周文舉,問其所來何爲。

  未久,劉胡兒回來了。

  與劉胡兒同來的還有十餘個騎士。

  徐世績認出,那十餘騎士中爲首者便是周文舉,跟從在其身後的那些騎士,徐世績也認得,俱周文舉手下的大頭領。他便叫上羅孝德、聶黑獺、李善道等,亦騎上馬,迎接上去。

  兩下道中相見。

  彼此下馬,叉手見禮。

  徐世績笑道:“賢兄來得巧,俺也是剛到韋城,本打算到了貴縣後,先派人去尋賢兄,邀賢兄共來攻城,不料城中縣令早逃,卻是已被縣吏、士紳將城獻與。敢問賢兄,從何而來?”

  周文舉三十多歲,個頭不高,但甚肥壯,穿着件黃色絲衫,腰圍金帶,配着一柄橫刀,刀鞘上鑲金嵌珠,珠光寶氣。

  他說道:“俺從西面澤邊來的。聞報說大郎領衆自離狐方向來,俺一猜就是大郎爲取韋城來,慌不迭地就點起了人馬,趕來相助大郎。”再次行了個禮,語帶佩服,說道,“數日之間,大郎連下離狐、濮陽兩城,今又不戰而得韋城,威風凜凜,着實令俺心佩。”

  徐世績與這周文舉,早前見過多次面,卻哪次像如今次這般恭敬?徐世績自知原委,無非就是因如這周文舉所言,瓦崗軍這一出山,數日功夫,即先下白馬,繼克濮陽、離狐之故耳。

  現正藉機壯大聲勢、壯大隊伍之時,徐世績故非僅毫無驕恣之態,比之此前與這周文舉相見時,反倒對他更禮重了幾分,微微笑道:“離狐、濮陽都沒有賊官兵的重兵把守,只不過是被俺撿了個漏子罷了,換是賢兄去攻,一樣能夠打下。”給周文舉介紹羅孝德等。

  羅孝德、聶黑獺等,周文舉此前也有見過,只不熟,這時再見,周文舉連帶着對羅孝德等也客氣得很了。

  卻介紹到李善道時,周文舉擡起眼,細細打量李善道,問道:“可便是月前劫下程煥、前時攻下濮陽的衛南李二郎麼?”

  李善道行禮應道:“不敢,小弟便是衛南李二。”

  周文舉大加讚歎,與徐世績說道:“大郎,你這個老鄉了不得啊!程煥那廝,俺也劫了,卻沒能劫下,且俺的一個族弟還被程煥那撮鳥的一個護衛給殺了!着實把俺給惱得不輕。”

  說着,他重看向李善道,說道,“後來聽說程煥那賊撮鳥被你殺了,李二郎,你當真是給俺出了一口惡氣!濮陽就愈了不得了,俺聽說,你只帶了百十人,就攻下了濮陽?你部中有一個叫甚麼法律的,梯子都沒用,徒手就爬上了城牆!”

  李善道心頭一跳,暗道:“他的一個族弟被程煥那撮鳥的一個護衛殺了?啊呀,他若不提,我險些忘了。可不是麼?這事兒我聽徐大郎說過,他的族弟正死在高曦手下。”

  心念急轉間,口中急忙糾正他,說道,“哪裏是百十人便攻下了濮陽!小弟就有三頭六臂,百十人也是取不下濮陽的。能下濮陽,內則是靠濮陽大俠伯常兄內應;外則是靠大郎撥調給俺的精兵。公所云之‘法律’,是有此人。法律擅攀援,確是沒用梯子,就攀上了城頭。”

  有關董法律的傳言得到了證實,周文舉豔羨地讚道:“這般好漢,真夜叉、力士之流了!”往徐世績身後衆人中去看,問道,“可在諸位好漢中?若在,敢請出來一見。”

  ——“夜叉”、“力士”也者,之所以周文舉用佛教的神將來比董法律,系是因董法律的名字,“法律”二字,在他的這個用名中,指的不是國家的法律,本指的即是佛法、戒律之意。

  董法律現只是李善道重新編伍後的李善道其部的十部旅帥之一,哪裏有資格跟着徐世績來見周文舉?當然是沒在隨從於徐世績身後的衆人之中。李善道向周文舉解釋了下。

  周文舉可惜地說道:“這等好漢,竟無緣一見,可惜可惜。”

  徐世績摸着絡腮鬍子,微笑說道:“賢兄要想見他,也容易,俺正要率部進城,賢兄既已來了,何不一道進城?且入城中,擺下酒宴,咱們今晚痛飲一番。”

  周文舉眼珠轉了轉,推辭說道:“韋城縣城,是縣吏獻給大郎的,俺寸功未立,怎好進城。”

  徐世績笑道:“賢兄此話,不見外了麼?我等皆兄弟也,何分彼此。況乎賢兄本韋城人,於今還鄉進城,理所當然。”

  周文舉率部趕來,爲的正是指望能沾下徐世績的光,在韋城縣內外大肆擄掠一通,乃不再推辭,豪爽笑道:“好!既然大郎這般說了,俺就厚起臉皮,進城看看。”嘆道,“大郎,說來俺也是好久沒有進韋城縣城了,許多的親眷朋友都是好久沒見,也真是想了。”

  便衆人上馬,徐世績與周文舉並轡而前,餘下衆人隨從於後,還向韋城縣城而去。

  周文舉的隨從有人折回,去喚周文舉帶來的嘍囉也來入城。

  劉胡兒先行一步,趕去通知徐世績的部曲繼續進城。

  另有一人,便是護從李善道左近的高醜奴,應了李善道的悄悄吩咐,亦搶先一步,回到了與羅孝德等部一同在城外暫作戒備的本部部曲中,二話不說,直接找到了高曦,且也無須多言。

  獻城的縣吏和豪強,仍在城門外等候。

  徐世績、周文舉等到後,搶着入城的嘍囉們讓開道路,縣吏、豪強加入跟隨徐世績、周文舉的隊伍,共入進了城中。

  到了縣寺,徐世績先下達了四道命令,一道是,禁止搶掠獻城的諸縣吏、豪強之家;一道是令劉胡兒引人去檢核縣寺庫房裏的各類庫存;一道是令聶黑獺負責城內、城外的警戒,嚴禁嘍囉放火;一道是遣派了十餘個小頭領,各領些嘍囉,分下各鄉,召各鄉的冠族來見。

  安排妥當,縣寺大堂上,獻城的縣吏們已備好了酒宴,歌舞女成排地列在堂下,歌起舞動,酒菜傳上,於是衆人舉杯相飲。

  酒不過兩三杯下肚,縣內各處已是喧雜四起。

  起初喧雜聲尚不太大,隨着進到城裏的徐世績部、周文舉部的部衆越來越多,喧雜聲漸已如潮涌。婦人的哭喊、孩童的哭叫、狗的羣吠,如似波濤,一波波涌來不絕。

  只見那傳菜的縣寺僕隸、堂下歌舞的女伎,包括堂上在座陪酒的縣吏、豪強們,個個都是神情驚懼,人人皆是頻頻外顧。李善道轉目主位上坐着的徐世績,卻見他神色如常,再轉顧坐在左邊上首的周文舉,與徐世績相同,也是毫無異色,不斷舉杯,歡快痛飲。

  婦人的哭喊實在淒厲,孩童的哭叫令人惻隱,滿城的狗叫使人心煩意亂,李善道如坐鍼氈。

  儘管是已經下了狠心,儘管是已經經過了濮陽、離狐這兩遭的掠城,可至少那兩次掠城的時候,沒有像同今日,居然在縣民四下被掠的慘聲中聚坐飲酒!

  他忍之再三,實在是忍不住了,按住案几,霍然起身。

  徐世績舉目視之,笑道:“怎麼?二郎,你也要給周賢兄端兩杯酒麼?”

  卻羅孝德等幾個,正在和周文舉喝酒。

  李善道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卻不能說出,如鯁在喉,恰好瞥見高醜奴匆匆地從院中過來,遂乃勉強說道:“大郎,我適才吩咐醜奴了件事,他過來向我回報了,我去問問他。”

  “好,你去罷。”

  李善道轉過身出堂,沒在廊上等高醜奴,自下到院中,與高醜奴碰到,扯住了他,往外就走。

  “郎君,作甚去?”

  李善道說道:“你與高沐陽說了麼?”

  “說了,按郎君交代,已令他藏在部曲中,最好不要露面,別被周文舉的人瞧見。”

  李善道說道:“敬嗣和王須達等呢?”

  “進城前,大郎不是和周文舉約好了?將南城讓給他的部曲快活。東城、北城,現分是羅頭領、聶頭領的人在搶,咱的人都在西城。”

  李善道說道:“你跟我去西城。”

  “誒,郎君,不陪大郎喝酒了?”

  再能理解最起碼短期內,爲收攬士心、擴大實力,搶掠是必不可少的事,卻值此數千嘍囉大掠城中之此際,李善道亦是難以做到像徐世績、周文舉等這般,安之若素地在堂上飲酒。

  因他說道:“吵吵成這個樣子,咋能喝得下酒?老子要去西城看看,檢查下敬嗣、王須達他們有沒有老實遵守老子給他們定下的討進奉時的約法三章。”

  數人與他和高醜奴擦肩而過。

  李善道略止腳步,扭臉瞅了一瞅,這幾人的打扮不似是本部的部曲,但又有點面熟,好像什麼時候在哪裏見過。他想了片刻,一時想不起。也就罷了。帶着高醜奴,他接着往縣寺外走。

  然纔剛走到縣寺門口,一人從後頭追了上來,邊追邊叫道:“二郎,哪裏去?”

  李善道停下來,顧看之,追來的是徐世績的一個親信,正待答話,這人不等他答話,底下的話已經道出:“二郎,趕緊回去,大郎要議軍事。”

  “議軍事?”李善道愕然說道。

  “剛進堂的那幾人,二郎你沒瞧見麼?胙城劉大郎派他們來,報與大郎了一樁重要的軍情。”

  李善道總算想了起來,剛纔那幾人,是胙城劉玄意的門下人,在劉玄意莊中,他曾見過。

  胙城那邊,會是什麼重要軍情?

  難不成,是費青奴?

  李善道不敢耽誤,忙返回頭來,趕回堂中。酒宴已停。徐世績見他回來,未問他剛乾什麼去了,三言兩語,將劉玄意門下人稟報的軍情與他說了一遍,正是有關費青奴部的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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