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李善道意作選擇

作者:趙子曰
“什麼事?”

  劉胡兒問道:“俘虜到的縣吏,不知郎君打算怎麼處置?”

  “正要就此事與劉兄商量,劉兄對此有何建議?”

  劉胡兒笑道:“處置的辦法不外乎兩個,一個是將縣吏扣爲人質,令其家出錢贖之;一個是便將他們盡數釋放了事。在下愚見,這兩個辦法都可採用,擇其素在縣中有賢名者,便做釋放;其餘諸輩,令其家出錢贖買。郎君以爲如何?”

  這兩個辦法,李善道都熟。

  第一個辦法,是翟讓經常採用的,這次打到滎陽郡,凡是擄得的郡縣吏員、縣鄉富戶,翟讓一概都是採用這個辦法。第二個辦法,是徐世績有時採用的,前時打下離狐後,對俘獲到的離狐縣的吏員,上到縣令、下到一般的小吏,只要是肯低頭曲從者,徐世績盡都將之放了。

  李善道瞧了瞧劉胡兒,摸着短髭,笑道:“劉兄,你我交情也算深厚的了,卻怎兄言不由衷?”

  “俺言不由衷了麼?”

  李善道笑道:“這兩個辦法,都是好辦法,但劉兄真心所想,必非劉兄所言此語。”

  劉胡兒哈哈大笑,說道:“一點小心思,被郎君看出來了。郎君當真是如我家郎君所贊,心細如髮,明察秋毫。……不錯,郎君,俺真心所想,的確非是俺所言此語。就所俘獲的縣吏宜當何以處置,俺其實是以爲,只要確定彼輩不壞咱們的事,些許刀筆吏,放了便就是了!”

  他頓了下,察視了下李善道的神色,又說道,“不瞞郎君,這也是我家郎君私下交代俺的。”

  拿抓到的縣吏、富戶換贖金,這是翟讓的慣用做法,做爲屬從,徐世績、劉胡兒等,主要是徐世績,就算是對翟讓“貪財貨”的此舉不以爲然,覺其小氣,然亦不好對此非議,此其一。

  李善道是怎麼想的?他是贊成翟讓的做法,還是贊成徐世績的做法?他沒有說,徐世績、劉胡兒自也就無從知曉,因乃不好直接用徐世績的辦法來給他建議,此其二。

  所以,劉胡兒耍了個滑頭,把這兩個辦法都建議了出來。

  “對這些俘虜到的縣吏,怎麼處置纔好?劉兄,我本也確實有些爲難。不過現聽了劉兄建議,且這個辦法又是大郎私下囑咐過劉兄的,我也沒甚可再爲難的了。就按劉兄此議處理便是!”

  徐世績對“抓到的縣吏該如何處置”這件事,看得很重,不止交代了劉胡兒一次。

  他告訴劉胡兒的底線是,如果於留在滎陽郡的期間,李善道和劉胡兒兩部擒獲到了郡縣吏員、縣鄉名士等,至少決不能把抓到的郡縣吏、名士等給殺了,哪怕是效仿翟讓的舉措,拿抓到的這些人換贖金也可以接受,但最好,是能把抓到的這些吏、士,全都安然無恙地盡皆釋放。

  現得了李善道的此個答覆,劉胡兒可以說是“圓滿”地完成了徐世績的交代,並且李善道話裏話外,又都是“很給他面子”的意思,他甚是高興,端起茶碗,衝着李善道舉了下杯,笑道:“俺纔剛稟過郎君,此議,是我家郎君私下對俺的交代,豈敢說是俺的建言?

  “我家郎君交代俺時,就說了,李郎君向來禮賢敬士,‘釋放’此法,李郎君當是不會反對。誠如我家郎君所料!……郎君,你我兩部方與翟公、我家郎君分兵不過數日,今即已取酸棗,進展之快,恐是翟讓、我家郎君也想不到的!悉皆郎君之功也。俺以茶代酒,敬郎君一杯。”

  李善道端起自己的茶碗,與他相對虛虛地碰了一下。

  兩人各抿了一口茶水。

  兵士入城的軍紀和俘虜到的縣吏等該怎麼處理這兩件事情議定,接下來,就沒有很需要緊急商議的事情了,劉胡兒正待將話頭轉到“今夜過了,明天城中應該就能大致穩定,則隨後,他兩部該當做些什麼”這個問題上邊,樓梯上腳步聲響,幾人急匆匆地奔將上來。

  劉胡兒、李善道扭臉去看。

  見來人俱是劉胡兒部中的軍將。

  劉胡兒皺起眉頭,說道:“做甚麼?慌里慌張的。李郎君面前,這等失禮!”

  這幾人中帶頭的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向着劉胡兒、李善道分別行了個禮,喘着氣說道:“將軍,鬧起來了!都要動刀子了!”

  ——卻劉胡兒而下有兩個身份,一個身份是徐世績的家僕,一個身份是徐世績部的郎將。

  劉胡兒說道:“甚麼鬧起來了?甚麼動刀子了?”

  “王三和張五這兩個狗日的,爲爭一個婦人,互不相讓!各帶着自己的部曲,兩下爭鬧,現正在北街鬧成一團!俺勸之不住,眼看着他們刀子都抽出來了,只好趕緊來稟報將軍!”

  劉胡兒拍了下案几,說道:“胡鬧!”站起身來,與李善道說道,“郎君,俺去看看。”

  王三、張五,俱是劉胡兒的部將,這事兒,李善道不好摻和,就也起身,應了句:“好,好。”

  劉胡兒便行個禮,暫辭李善道,與這幾人下樓閣,帶上他的親兵,趕往北街去也。

  踱到樓閣南邊,李善道望着劉胡兒等出了縣衙,上馬馳遠,又放開視線,再復又一次地俯瞰環顧了下火光透亮、嘈雜喧鬧的城內,手摸着頷下短髭,輕輕地長嘆了口氣。

  侍在邊上的一人問道:“二郎,是在擔心王三、張五鬧出人命麼?”

  “劉賢兄已親自前去,人命料是不會鬧出的。”

  問話之人是楊粉堆,入城前,他奉李善道的軍令,去給秦敬嗣、王須達等傳了個改從北城門進城的令,傳完以後,他就返回城中,重回到李善道的左右了。

  他問道:“不爲此,二郎又是爲何嘆氣?”

  “總有些時候,粉堆,人需要在兩難之中,做出選擇。而又總在有些時候,做出的選擇,是違心的選擇,是不得已而爲之的選擇。”

  楊粉堆一頭霧水,說道:“二郎,你這是在說什麼啊?”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只做一個普通人的時候,李善道大多時,還能按他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如今他身爲一部主將,帳下的部曲千餘,卻已是在有些時候,無法再按照他自己的想法來做事、來處理事情了。

  這不是“人在江湖”的“身不由己”,這是當你已經初步有了一個你的“小團體”後,你不得不在某些事情上,順應你這個“小團體”中大部分人的利益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也好,不得不違心也罷。

  今晚在樓閣上,與劉胡兒的這番談話,往好處來說,對李善道以後的發展,實也是甚有益處。

  解決了李善道在接下來的發展中,必須要直面,繞不過去的兩大問題。

  一個,當然就是打完仗後的軍紀問題,這個不必再做多說。

  另一個,則即是處理縣吏,或言之“隋朝官吏”等這類俘虜的問題。

  這個問題,表面上看,只是一個處理“俘虜”的軍事問題,深裏來說,卻實際上是一個判斷“誰是敵人,誰是朋友”的政治問題,或者說,是一個把自己視爲什麼階級的政治問題。

  縣吏,不僅僅只是縣吏,能當上縣吏的,多數是士族子弟。

  徐世績把他抓到的縣吏、士紳多給放了,這說明什麼?說明他把他自己視爲了士人階級中的一員。他造反起事,是因見隋室將亡,如此而已,而絕非是要反士人,或言之地主這個階級。

  說實話,李善道在這個問題上,和第一個問題一樣,早前也是心存矛盾的。

  他在這個問題上的矛盾,並和他在第一個問題,即“打完仗後的軍紀問題”上的矛盾亦是一樣的,俱是在理智上,他清楚,在當下這麼一個生產力不能與後世相比,在政治、經濟上,具有着本身侷限性的時代中,他最好的選擇是甚麼,然在感情上,他難以做到,不能下決心。

  ——爲何在聽侯友懷說,酸棗縣衙的縣吏盡都被其俘虜了後,李善道沒有第一時間做“宜當何以處置這些俘虜”的決定,而是準備等與劉胡兒商議一下後,再做決定?他在那個時候,理智上其實已經告訴了他,怎麼做,纔是他最宜當的選擇,唯他感情上,暫尚難將這個彎給拐過來,他一個後世來的“根紅苗正”的“勞動階級”,難以簡單輕易地便把自己轉入到地主這個“剝削階級”,因此,他才暫時把“怎麼處理這些縣吏俘虜”這件事,給放到了一邊。

  每個時代,因其生產力發展程度的不同,都會有不同的各自代表本時代的進步的政治力量。

  用後世的話,就是各個不同的時代,各會有“代表本時代之先進生產力”的力量。

  先進一小步,是先進,若是超越了本時代所具備的生產力基礎,先進了一大步,代表的可能就不是先進了,甚至,還有可能物極必反,成爲反動。

  這個道理,隨着在當下這個時代的時間越久,李善道越是已心中瞭然。

  仍是那句話,瞭然歸瞭然,卻就是在感情上,他遲遲不能下決心。

  現在,今晚,通過與劉胡兒的交談,他終於是做出了選擇,下了決心。

  “罷了!”他在這縣衙的後院,扶着樓閣的欄杆,望着樓下的城內,沒有回答楊粉堆的疑問,自嘲心道,“我李善道,今天起,今晚起,他媽的也將是、也將是……!”又長嘆了一口氣。

  “二郎?”楊粉堆說道。

  李善道不想再看城內,樓閣上他也懶得再坐了,抽手甩袖,說道:“回前院堂上!”命令從吏中一人,“去北城看看,搶婦人那事兒,劉兄處理得怎樣;再看看侯老兄,招降的怎樣了!”

  侯友懷的招降費了勁,但在快天亮前,總算是成功地將那百十縣卒招降了下來。

  天亮後,張懷吉、秦敬嗣等絡繹回到縣衙。

  諸人皆是喜笑顏開,一個晚上,從那些“私賣縣庫存糧”的富戶家中,他們要得了糧食千餘石,財貨十數車。

  將近中午時,城中各處逐漸得以穩定。

  李善道一聲令下,將張懷吉等得來的糧食、和從縣衙府庫剩餘的糧食,盡搬運到北城門外,堆積如山,隨之,由侯友懷、張懷吉等或在城內招呼、或往各鄉傳話,開始以糧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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