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衣錦夜行動人心

作者:趙子曰
上柱國、柱國、郡公、左右武候大將軍,這些都是楊堅時期的勳級、官名。

  楊廣繼位後,爲進一步地加強中央集權,延續楊堅的改革,進行了更多大刀闊斧的改革,包括政治、軍事等各方面。其中,就有幾條與這幾個勳級、官名有關。

  一條是,楊堅時,上柱國等勳級、散官,上到上柱國,下到都督,共有十一等,及另有八郎、八尉、四十三號將軍官,可謂繁雜,楊廣一概將之罷掉了,換以大夫、尉之稱以代之,——從五品以上爲九類大夫,六品以下,到從九品,爲八色尉。一條是楊堅時,國王、郡王、郡公等爵位,共九等,楊廣將大多數也都罷掉了,只留下了王、公、侯三等。一條是楊堅時,府兵共十二個衛,左右武侯是其內之二,楊廣將府兵擴充爲了十六個衛,並將原本的十二衛中的一些,改了個名字,左右武侯兩衛是原本就有的,楊廣將這兩衛的名字改爲了左右侯衛。

  卻既已舉起了反楊廣的旗幟,楊廣的改制,李密當然最好就不用,此是其一。

  楊堅雖然已經去世十幾年了,但海內之重歸一統,是靠他之力,楊堅在位的時候,去除北周等時的苛法酷政,積極發展農業,也頗愛民,是以於今楊堅在海內臣民中留下的威望還是挺高的,又由此出發,採用楊堅時的官制,是個不錯的選擇,此是其二。

  再又,楊堅時的官制,是繼承自北周等時期,究其本質來講,比楊廣改制後的官制,更適合亂世時用,比如勳級榮銜,楊堅時十一等,等級多了,有資格得到榮銜的人自然也就多了;爵位亦是相同的道理,九等爵肯定比三等爵,能夠更多地分封與人;此外,楊堅時的勳級、散官等之稱號,聽來也更威風,上柱國和大夫相比,上柱國顯然更威風,甚至,從九品,已是最低官品的一個散官,也號爲將軍,比什麼尉什麼尉不知威風多少!較以楊廣改制後的官制,——改制後的官制,本即合適政權已穩定後的使用,開皇官制也更適合現用,此是其三。

  三下結合,所以李密稱魏公後,在給翟讓等封拜時,乃用了開皇時的舊官制、官稱。

  其餘不需多講。

  只說李善道所得之“右武候將軍”。

  依照官制,左右武侯兩衛,各有大將軍一人,將軍二人。

  大將軍是本衛的最高主官,將軍算是副手。

  官品等級方面,大將軍是正三品,將軍是從三品。

  有道是:殺人放火金腰帶。

  此話誠然不虛,去年之時,李善道還只是一個平頭百姓,白衣之民,參加了瓦崗,當了“賊”,造了反後,短短的不到一年時光,隨着李密的稱孤道寡,他搖身一變,已是從三品的高官!

  這要是將來李密竟能成事,新朝之中,李善道最低不也得是個現任官?

  只可惜,李密最後未能成事。

  卻亦無須多講。

  且說李密稱了魏公後,賞賜、分封等事,一直進行了四五天。

  頭初兩天,分封、賞賜的是翟讓、徐世績、李善道等這些重要的將領。

  之後兩三天,分封、賞賜的是徐世績、李善道等各部的將校。

  李善道部的秦敬嗣、王須達、陳敬兒、高曦、高延霸等,凡旅帥以上者,皆得了相應的封賞。

  秦敬嗣幾個得了儀同三司的正五品勳級;高曦、高延霸得了上儀同三司的從四品功勳級。就連後投的侯友懷、張懷吉,以至李善道的兄長李善仁、從子李良也都各得了高低不同的封拜。

  李善道營中上下,連日內,一種微妙的氣氛瀰漫。

  有軍主易人,不再是翟讓,換了是大傢伙都不很熟悉的李密,而引起的不安。

  也有李密不要錢也似灑下來的各類分封、賞賜,而引起的大傢伙的喜出望外。

  這一派微妙的氣氛中,李善道與秦敬嗣等此際的情緒,卻是大爲不同。

  他表面上,裝作和衆人一樣的“喜出望外”,內心中,則對自己的前途再一次地進行仔細的考慮。連着兩三天,晚上他都睡不好覺,拿本兵法,看似是在秉燭夜讀,實在思前想後。

  以賀喜爲由,李善道又設下酒宴,請來了劉黑闥。

  劉黑闥也得到了李密的封賞,郝孝德得被拜爲了平原公,劉黑闥作爲郝孝德帳下的重將,除其本職,也即郝孝德營的軍職外,被授與了開府儀同三司的稱號,此是正四品的勳級。

  依照禮儀,五品以上可以着紅袍。

  一下子分封下來的官職、勳級、爵位太多了,不僅官印來不及造出,官袍也沒時間做出來。只翟讓等少數人在被拜官時候,印章、官袍同時下賜給了他們,剩下的人,現在尚是一概沒有。卻也不知劉黑闥從哪裏搞來的紅袍,來赴宴時,已是紅袍在身,頓讓李善道想起了翟讓。

  “賢兄這一身打扮,有一詞可以形容。”

  劉黑闥問道:“賢弟,什麼詞?”

  ——兩人已經行過結拜儀式,行儀式時,單雄信、徐世績、郝孝德等都到現場觀禮了,他兩人於今已是正兒八經的結義兄弟。

  李善道打量着劉黑闥的裝扮,伸出了四根手指,笑吟吟地說道:“如火如荼。”

  “賢弟,你就不要在俺面前拽文了,你不是不知,俺不通文墨,斗大的字,識不得幾個!”

  李善道笑道:“如火如荼,就是說賢兄精神旺盛,紅紅火火。”

  劉黑闥哈哈一笑,說道:“賢弟,你還別說,俺這幾天還真是精神頭好得很!含珠那小婢,昨晚還偷偷地問俺,是不是喫甚補藥了?這小賤婢,說話忒不中聽!俺需要喫補藥麼?”

  結拜過後,李善道與劉黑闥是經常見面,要麼李善道請他喝酒,要麼劉黑闥請他喝酒,又或者兩人結伴出獵、聚衆賭錢,在李善道的有心之下,彼此間的關係“突飛猛進”,兩人早已是親熱得很,因在講話上,劉黑闥也已是不像早前,此前他還有點捏着,現在已經放開。

  “說到補藥,賢兄,正有一物獻給兄長。”

  劉黑闥問道:“什麼東西?”

  李善道親從案上拿起一個匣子,下到帳中,到劉黑闥座前,遞給了他,摸着短髭,笑道:“賢兄,此是張道長日前才合成的丹藥兩枚,名爲‘歡喜丹’。據他說……”

  “張道長合成的仙丹?他說怎樣?”劉黑闥忙將匣子打開,裏頭兩丸紅豔豔的丹藥入眼。

  李善道笑道:“張道長說的怎樣,也不重要,我就不重複了。到底怎樣,賢兄且食之,試試即可知矣。唯一點,賢兄切記,不可晚食,須當提前半個時辰食用,食後不可飲酒。”

  劉黑闥眉開眼笑,將匣子合上,小心地給了從他來的弟弟劉十善拿住,吩咐收好,連連點頭,應道:“好!好!俺記住了,半個時辰前食用,不可飲酒。張道長的仙丹,俺又不是沒用過,不消說,自是一等一的好用!”問道,“賢弟,卻怎這次只有兩丸?”

  “比不得上次送賢兄的‘雲雨丹’,此‘歡喜丹’用料多,製作耗時,故此回才得兩丸。”

  劉黑闥說道:“只得了兩丸?賢弟全給了俺?那賢弟?”

  “好東西,當然得先緊着兄長用!張道長已在燒製第二爐了,待第二爐燒好,弟再用不遲。”

  ——這話,卻是李善道在胡扯八道了,他是來自後世的人,怎會不知道士們燒製的這些丹藥,都是什麼成色?送人可以,自家食用,他萬萬是不會做的。

  話到此處,卻是說了,那他把這丹藥送給劉黑闥,豈不是在害劉黑闥?實際上,亦非如此。這丹藥,他便是不送給劉黑闥,劉黑闥一樣能從別處求來,一樣的還是食用。

  劉黑闥呵呵笑道:“好!好!賢弟重義有情,這份禮,俺就收下了。”

  李善道請他坐下,自也回到席上坐住,叫高延霸令帳外的小卒將酒菜送進,等鋪排擺好後,舉起酒杯,說道:“賢兄,雖只才兩日未見,已思兄如渴,恍若許久未與兄敘了,先飲一杯!”

  劉黑闥、劉十善和陪坐的秦敬嗣等,將杯舉起,皆飲了一杯。

  放下酒杯,劉黑闥亦不用筷著,手抓起一塊牛肉,三兩下嚼了下嚥,壓了壓酒氣,然後笑道:“好酒!好酒!……賢弟,昨天俺本是想請你來俺營中喝上幾杯的,被一件事給耽誤住了。”

  “哦?敢問賢兄,是何事也?”

  劉黑闥對案上擺着的魚膾等細食,如似未見,喫完一塊牛肉,又抓了塊羊肉,邊喫邊說,答道:“前兩天,有一部義軍,自河北而來,投附我軍,這件事,賢弟知吧?”

  李善道點頭說道:“我知道。”

  “這部義軍的頭領,與我家平原公是舊識,故昨天下午,平原公設宴,爲他接風洗塵,俺是陪客,是以昨日,沒能請賢弟到俺營中歡飲。”

  自李密稱魏公的消息散播出去以後,山東、河南、河北的各部義軍,絡繹前來相投者甚衆,不絕於道。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義軍趕來相投。李密爲此,乃至已經下令,置百營簿,專門管理這些來投的義軍,——簿號“百營”,可見來投之義軍諸部之衆多。

  有的名氣大的義軍部,李善道奉李密、翟讓之令,有從徐世績等出迎,但更多的名氣不大的義軍,對這些義軍,不用李善道、徐世績等親自去迎接。前兩天河北來的這部義軍,人數不多,千餘上下,其頭領的名氣也不很大,故而李善道、徐世績等沒有親去迎接。

  “原來如此,是平原公遇到了舊識。”

  劉黑闥嘆道:“紅紅火火!賢弟,你適才這一個詞,用來說俺,不見得妥當,卻若用來說時下的我軍,才真是最妥當不過!賢弟,今來投魏公的義軍,千千萬萬,我軍現真是紅紅火火!”

  “魏公連敗隋兵名將,名震四方,於今又洛口倉在我手中,糧儲如山,更魏公慷慨仁厚,稱公以後,封賞遍及,遂投者如雲,何足爲奇?”李善道心中一動,端着酒杯,笑眯眯地說道。

  劉黑闥與李善道又喝了杯酒,說道:“當日來投翟公時,不瞞賢弟說,俺部中頗有遲疑的,生怕投了翟公後,外鄉人受欺負,現下回看,還好平原公沒有聽遲疑的那幾位的擔憂!投翟公,俺們是投對了!……說到洛口倉,賢弟,俺聽說了一件事,不知真假?”

  郝孝德雖得拜平原公,劉黑闥雖得拜開府儀同三司,畢竟他們是外來相投者,和李密、翟讓還是隔了一層,論消息靈通,比不得李善道。

  李善道問道:“賢兄聽說什麼事了?”

  “便是俺聽聞,魏公有意在洛口倉周邊,興造新城?”

  這件事,李善道還知道,笑道:“賢兄消息靈通。不錯,確有此事。近日來投我軍的義軍各部,已有數萬之衆,以後來投咱的只能是會更多,這麼多的部曲、人馬,現有的倉城太小,自是難以安置,所以魏公在與翟公等商議後,剛做出的決定,打算在洛口倉興建一座新城。”

  “俺還聽說,這新城,魏公打算造的不小?”

  李善道說道:“初步定下,計劃繞洛口倉,週迴四十里,以建此城。”

  劉黑闥咋舌說道:“四十里?啊喲,這得多大個城?”看了下李善道,說道,“賢弟,魏公打算在洛口倉建這麼大個城?怎麼說?那魏公的意思是,以後咱就在洛口倉這裏紮下根了?”

  “魏公是何心意,我哪裏會知?……聽賢兄話意,魏公若真是此意,賢兄似不贊同?”

  劉黑闥撫須而笑,說道:“魏公的決定,俺有甚麼資格評說?更別說不贊同了,俺更不敢!”

  “也是,賢兄是河北人,若是咱們就此在這裏紮根,賢兄想回趟家鄉,可能就不太容易了。”

  劉黑闥一揮手,豪氣地說道:“大丈夫四海爲家!俺既從平原公造了反,莫說再回家鄉看看了,俺這條賤命,賢弟,實話與你說,俺早已都是不要的了!”

  李善道搖了搖頭。

  劉黑闥說道:“怎麼?賢弟不信俺的話?”

  “賢兄的話,我自是相信。我等好男兒,今既起事,爲的是幹成大事,區區思鄉之情,小兒女所爲,當然是不值一提。可是,賢兄,有句話說的好啊!”

  劉黑闥問道:“什麼話?”

  “有道是,‘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

  劉黑闥笑道:“賢弟,給你說了,俺是個老粗,你莫拽文。這話何意?俺聽不懂。”

  李善道把這句話的意思,給他解釋了下。

  卻劉黑闥是豪傑之士,這句話,可謂是正說到了他的心窩裏!

  思鄉之情,可以忽略不計,然而風光起來後,若是不能回到家鄉顯擺顯擺,尤其像劉黑闥這樣,早年在家鄉時,又名聲不好、地位低微,確乎是心癢難耐!

  劉黑闥聞得解釋罷了,舉羊肉在手,忘了入口,嘿然片刻,丟下了羊肉,說道:“此話是項王說的?賢弟,項王此話,還真是有三分道理!‘衣繡夜行,誰之知者’,嘿嘿、嘿嘿。”

  李善道覷其神色,知他已然心動,卻不復再言了,端杯勸酒,笑道:“賢兄,請再飲一杯。”

  陪坐諸人中,一人起身,甕聲道:“‘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項王此話,大丈夫之語!不過,郎君,以俺愚見,即便是魏公意紮根洛口倉,劉將軍若是想衣錦還鄉,卻也非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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