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于志寧利忠獻計
“渤海向南,渡過河水,是北海與齊兩郡。這兩郡,現有王薄、綦公順、盧祖尚等部盤踞。其中,綦公順已從附李密,但王薄、盧祖尚未有從附。
“王薄起事的早,當年聲勢浩大,自號知世郎,《無向遼東浪死歌》唱遍山東之地,現於今,他卻侷促於百里方圓,料其內心,必然不甘,亦所以,他未有肯從附李密。盧祖尚本官宦子也,其父仕隋爲虎賁郎將,前兩年,郡縣募壯士捕盜,他因而從募,時年十九,善御衆,所向有功,羣盜畏之,不敢入境,今其雖據縣以自守,而與羣盜不同類,故他也未有從附李密。
“僕之愚見,若能遣一能言之使,往北海、齊郡,招攬此兩人。許王薄以滅竇建德後,割渤海之地與之;而許盧祖尚以滅竇建德後,我軍兵馬不往擊之,由他自忠爲隋守。也許,他兩人會就願意接受明公的招攬。得了他兩人相助,高君還鄉,募衆據縣,僕愚以爲也就不致孤軍難守了,當即能等到明公大軍至時。此僕之愚見也,不知能否得用,尚敢請明公決斷。”
于志寧把他的想法仔細道出。
李善道摸着短髭,沉吟思量。
王薄、盧祖尚兩人的名字,盧祖尚比較陌生,王薄,李善道當然是半點也不陌生,熟得很。
若是自己派人往招,盧祖尚會不會肯從附於己,有點不太好說。
但王薄,于志寧對他當下的心態,李善道感覺分析得很到位。一點不錯。
王薄大業七年就舉事了,要論起事之早,莫說山東,海內都可以說沒有誰比王薄起事更早的了。方下稱雄南北的這些割據勢力,北之竇建德、徐圓朗等,南之杜伏威、李子通等,哪個不是在王薄起事後才起的事?像杜伏威、李子通,當年都僅是依附王薄,且是外圍的小角色。
還有而下深得李密之重用的孟讓,當年也只不過是投附王薄、與他聯兵的一部義軍首領罷了。
起事是最早的,也是最早鬧出偌大動靜的,起事後纔剛一兩個月,他就擁衆數萬了。
可到現今,休說與竇建德等比了,就連一郡之地,王薄都沒能佔據。究其內心,他焉會甘心?
這是第一。
因爲王薄是李善道前世就知的,所以在來到這個時代後,他平時對王薄就較爲關注,聽說過不少他的事情。王薄起事那麼早,作爲首義之人,前期也確實鬧出了很大的動靜,可爲何而今卻一日不如一日,勢力越變越小?這其實不是沒有緣故,主要就是因爲王薄的生性爲人。
王薄這個人,生性反覆,眼皮子有點淺,並在貪財這塊兒,與翟讓相似,亦好財貨。
生性反覆,自是缺點,可某些時候,一個人如果生性反覆,對另一個人來說,卻可能就是可利用之處。便比如現在,對李善道來說,王薄的“生性反覆”,或許就是李善道可藉此以招攬他的一個不錯的把手。——他既反覆,就輕於去就,輕於求就,就好暫時地拉攏他。
再加上他貪財貨,則從他性格上分析,他就更好地拉攏,或者說是收買了。
這是第二。
兩者合到一起,此人,在許以重利的條件下,李善道覺着,他還真有可能會接受自己的招攬。
“司馬,你之此議……”李善道放下茶碗,說道。
于志寧瞧不出李善道對自己這條建議的態度,便趕忙先給自己作個解釋,說道:“明公,王薄、盧祖尚兩人,僕亦不熟,適才之所進議,想當然之論耳,或不堪用,明公幸勿見笑。”
“笑甚麼?司馬此議,好得很!盧祖尚會否肯接受招攬,不太好說,但王薄,若以財貨與之,以助他南取濟北等郡誘之,我倒覺得,他確乎是會如司馬之議,是肯會願意受我招攬。”
于志寧問道:“明公,以助他南取濟北等郡誘之?”
——剛纔他建議的是許諾王薄“隔渤海之地與之”,但李善道雖然看來是接受了他的建議,卻沒提割渤海給王薄,而是將之改爲了“助其取濟北等郡”,故此他有此一問。
“割渤海與之,司馬,他肯定不會相信;而且渤海郡與他現據之北海郡、齊郡諸縣,隔着黃河,就是割給了他,他也不便於佔據。以此相誘,徒然只能顯我之不誠。要想誘他,不如以‘助他南取濟北等郡’而許之。一來,濟北等郡與齊郡接壤,均在黃河東岸,他好佔據,並此數郡不屬河北之地;二來,濟北等郡的孟海公、徐圓朗等,皆從附李密,我已與李密爲敵,那麼助他取此數郡,就等同是剪除李密羽翼,他因也就能更加容易相信。”李善道說道。
于志寧拊掌,讚道:“明公言之甚是!是僕思慮不周。割渤海與之,確不如以濟北等郡誘之。”
李善道將招攬王薄、盧祖尚之此于志寧的此議,又細細地盤算了一回,越想,越覺得招攬王薄的把握很大,於是做出了決定,與高元道說道:“元道,你獨身還鄉,委實兇險,還是那句話,寧不得渤海,亦不可害卿,我萬萬不能放心。司馬此議,頗有能成的把握。這樣吧,我先遣使往招王薄、盧祖尚。他兩人如是願從附於我,等你在南皮起兵後,肯願渡河北上去支援你,你就回鄉,依你策行事。他倆如是不願,卿之此策,咱們就再從長計議。何如?”
高元道的主意再是已定,作主的是李善道。
況且李善道不讓他獨自還鄉,去行他提出之策,也是爲他的人身安全考慮。
高元道遂便只得起身行禮,感動地說道:“昔蕭王推赤心入人腹中,僕尚疑,世間果有此等主耶?今明公愛臣、惜臣,勝於昔日蕭王矣!僕乃信,世間真有如此仁義之明主!”
李善道哈哈大笑,開了句玩笑,說道:“元道,我以國士視卿,卿卻勿以拍馬屁爲報。”
知李善道此乃調笑之言,雖說不怎好笑,高元道、于志寧俱是陪笑。
綜合了于志寧、高元道兩人的建策,這件事具體怎麼辦,就此定下。
李善道當天便選了使者,令攜重金珍寶,北上往招王薄、盧祖尚,無須多言。
……
卻不妨話到此處,多說一句。
高元道已不是第一個以劉秀來比李善道的人了,而事實上,李善道自稱“漢公”,其中隱含的一層緣由,就正是因爲劉秀。河北,是劉秀的發家之地。李善道自稱的這個“漢公”,既是類比爲楚義帝報仇的劉邦,同時,也是類比以河北發家而成就帝業的劉秀!
——自類比劉邦,把翟讓推舉到楚義帝的高度,擴展開來講,則又有打壓李密、不承認李密是洛口諸部義軍之主的意味。楚義帝是誰?是反秦的共主。將翟讓比作楚義帝,李密就成什麼了?殺楚義帝的是項羽,李善道現又自稱“漢公”,李密自然也就成項羽之流了。
將翟讓比成楚義帝,有點牽強,但也不是說不過去。畢竟大家都知,李密是靠着瓦崗才能再起的兵,也是翟讓主動讓賢,願意主動擁戴他,他才能成爲洛口諸部義軍之主的。這也就是說,翟讓要不讓位擁他,他還真難成爲洛口諸部義軍之主。這麼說的話,大略也能說得過去。
而又在此兩個類比以外,李善道之自稱“漢公”,若往深裏追究,還有一層深意。
隋之前,五胡亂華、北朝歷代,北方中原已是數百年羶腥。
故隋肇建前後,楊堅、楊廣相繼地都施行了一些“化胡復華”的政策。
比如楊堅在隋肇建之前,掌握了北周朝政後,就令將北周賜給漢人大臣、府兵將領等的鮮卑胡姓,全都改回了漢姓,——恢復府兵將領漢姓的這一舉措,實際上影響到的不僅是少數的府兵將領,還包括了將領部下的府兵,北周的府兵制類同部落兵制,各個軍府主將的姓氏,就是本軍府府兵的姓氏;又禁胡語、胡俗,以至曾下詔書,禁“胡”字,等等。
楊廣曾在江南待了十年,喜好江南的文化,能說一口吳儂軟語,到他繼位後,他大力擢用江南士人,在“化胡復華”方面,他搞的政令政措不多,因爲需要做的,楊堅都做得差不多了,但在文化的全面復興等方面,他卻是通過對江南士人等的擢用,潛移默化,也做出了成績。
李善道自稱“漢公”的再又一層深意,即其內亦有繼承隋肇建以來,對華夏文化大力復興之此舉的一個隱含之意。這些,也都無須多言。
……
遣往招王薄、盧祖尚的使者走後兩日。
河內郡內外的形勢,已經穩定下來。
駐在河陽外城的張仁則部,只有萬人兵馬,對河內構不成威脅;又接探報,聞知李密已經將他的注意重點,重新轉回到了王世充等部隋軍處,在開始謀劃對王世充等部隋軍的進攻。
李善道乃於這日,將還回貴鄉的計劃,提上了日程。
一道急報,自弘農縣,經澠池縣,送至到了河內縣郡府。
且將在還師貴鄉前,需要處理的軍務、政務等,暫放到一邊,李善道打開此道急報觀之。
看罷,大喜。
必是爲急於向李善道報捷之故,這是第一道急報,只有一行字:“屈突通已降,陝縣已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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