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攻守轉易甲騎襲

作者:趙子曰
激烈的肉搏廝殺已經進行了小半個時辰。

  按後世時間,下午三點多鐘,被曬暖、踩軟的地上蒸騰着血腥的白霧。

  四百曹陣甲士,披掛着冷鍛札甲,仿似黑潮涌來,如鐵釘般楔入了曹陣前排中間的缺口。這些甲士與石鍾葵所率的第一方陣的李兵相同,卻也無人使矛,用的或亦是斧、鐗等重兵器,或是百鍊橫刀,刀刃開血槽,在陽光下泛着青芒。——他們本非遠戰兵士,是近戰的勇士!

  “將軍令:斬石鍾葵、劉豹頭者,賞十金、擢兩級!”曹陣甲士呼聲滾滾。

  在帶隊軍將的指揮下,這四百甲士組以銳陣,兩翼向兩邊包抄,竟是藉着剛投入戰場的銳氣,試圖將衝鋒最前的石鍾葵及其所率的第一方陣包圍,先給以致命一擊。

  石鍾葵瞥見,前邊不很遠的曹陣弩車陣地上,十架弩車被曹兵推向本部的側方。

  他心知弩車一旦就位,必將帶來更猛烈的打擊。於是,他迅即招呼邊上的幾個軍吏:“跟上俺,衝破敵陣,奪下弩車!”這幾個軍吏聞令而動,帶上本火、本隊餘下的兵士,急速地靠攏到了石鍾葵的身側,形成一股銳不可擋的衝擊力,如猛虎下山般向迎來的曹陣甲士殺去!

  曹陣甲士的陣型尚未列成。

  但當在曹陣這四百甲士最前的,自卻是最勇悍的猛士,帶頭者是一條六尺餘高的大漢,手持長斧,迎向石鍾葵。雙方瞬間交錯,彼此躲過了對方的武器,身體碰撞在了一處,鐵甲刮擦的聲音刺耳!大漢力沉斧猛,迴轉再劈,石鍾葵再度側身閃開,斧刃擦過他的肩甲,帶起一片火花,石鍾葵趁其招式用老,大步趕至他的身邊,金瓜錘砸落,中其胸鎧!

  大漢哼了聲,身形微晃,卻未倒下。

  石鍾葵再要砸時,這大漢後的曹陣甲士已合圍而上,斧、鐗齊舉。石鍾葵揮錘震開,左突右衝,逼退數人,卻被這大漢覷得空當,斧鋒再起,直劈石鍾葵頭頂。石鍾葵急低頭,錘柄上挑,格開斧刃,順勢橫掃,錘頭擊中大漢腰側。大漢痛吼出聲,站立不穩,終是跌倒。

  兩個石鍾葵的親兵殺近,將這大漢的腦殼砸了個稀巴爛!

  一場惡鬥,雙方沒有通報姓名,這大漢叫甚麼名字,石鍾葵未曾知曉,然這條大漢,實是曹湛部中的有名悍將,去年打薛世雄部時,斬殺過薛世雄部的將校幾員,攻河間城時,是先登的幾將之一!其勇猛之名,竇軍多聞。這時卻命喪此地。四百曹陣甲士目睹此景,士氣微挫。

  石鍾葵鬥了已有半晌,與這大漢的這場惡鬥又是提足了勁,不免力氣有些不支,但良機不可錯過,他鼓起餘勇,奮力大呼:“破陣!奪弩車!”金瓜錘舞動,拼力前鬥,殺向撤後的弩車。

  可是被這大漢耽擱了這麼會兒,曹陣後撤的弩車已經移動到了石鍾葵等的側後位置。

  同時,這四百曹陣甲士,也已經對石鍾葵等形成了半包圍。

  兒臂粗的弩矢帶着勁風襲來!

  前、前左、前右,此際俱是曹陣的甲士,跟隨石鍾葵衝陣的勇士們首先要格擋曹陣甲士的劈砍,對弩車的攢射就顧不上了。一架弩車六七杆弩矢,數十杆弩矢射到,石部勇士相繼中之。

  石鍾葵帶的第一方陣的勇士們,披掛的都有鎧甲,箭矢、矛不怕,弩矢足能透甲!慘叫聲在兩邊、後邊不斷響起,有的吏卒被弩矢貫穿,有的吏卒被弩矢釘在地上,血花紛濺。四百曹陣甲士士氣大振,抓住時機,鼓譟着向前搏殺!石鍾葵連斃數敵,卻難掩部下傷亡慘重。

  他目眥欲裂,猶要前鬥,呼喝令中,應令的吏卒已寥寥無幾。

  抽空向兩下一看,跟他衝陣的勇士們已稀稀拉拉!

  在他腳下、在他身邊,遍地是血跡斑斑的敵我屍首,斷肢、殘甲散落一地。

  三四個曹陣甲士揉身圍攻,石鍾葵金瓜錘卷掃,擊退兩人,然被一斧砍中臂鎧,鮮血滲出。他咬牙不退,錘頭猛擊,將一甲士砸翻。然圍攻愈緊,他漸感力不從心,呼吸粗重,汗水浸透戰鎧。因臂傷加劇,他揮錘喫力,一杆弩矢貼着他的面甲飛過,疾風颳得他頭皮發麻。

  身後傳來了他親兵隊正的叫聲:“將軍!打不進去了,先撤一撤吧!”

  “撤你娘!跟老子衝!”

  話音未落,又一支弩矢射至,中了他的左大腿。側後曹陣弩車手的歡喜大叫傳來:“中了!中這賊廝了!”弩矢尾部的鐵鏈攪動,一下將石鍾葵帶倒,拖着他向後拉去!虧得親兵隊正拼死撲上,拽出了鐵鏈,奮力將他拖至了一旁。石鍾葵掙扎欲起,腿傷劇痛,難以站立。

  親兵隊正急切地喊道:“將軍,快先退一退吧!”

  “主公令我等退了麼?入你娘,從老子進戰!敢言退者,斬!”石鍾葵怒目圓睜,丟掉金瓜錘,撿了根鐵鐗,以之拄地,半跪着令道,血水順着他多處的傷口,汩汩而下,染紅了泥土。

  喊殺聲在後響徹,是其餘部的勇士見狀,捨命前衝,且劉豹頭引領的第二、第三方陣的兵士亦已殺至。劉豹頭分出吏卒一隊,去奪側後的曹軍弩車陣地,自則親率精卒,救援石鍾葵。

  ……

  如從半空中望下。

  可見石鍾葵、劉豹頭等此際,已經突進了曹陣三四十步!但隨着他們突進的越深入,在曹陣兩翼不動的情況下,他們也愈孤軍深入,弩矢如雨,砲車也再次啓動,殺聲震天,陷入苦戰。

  ……

  李軍,中陣。

  將臺上,李善道嘿了聲,說道:“畢竟是馳騁冀北,又其全軍精銳在此,竇軍士氣尚存。看這勢頭,石鍾葵、劉豹頭雖勇,然竇陣堅固,一時間還是攻破不得。令,石、劉暫退。”

  進戰的鼓聲,換成了撤退的鼓音。

  大纛向後揚起。

  ……

  北邊數裏外,竇軍中陣。

  將臺上,時刻關注李善道中軍動靜的竇建德,第一時間注意到了李軍大纛的旗令變化,側耳聽之,儘管辨不太清李軍中陣的鼓聲,但應是在命令石鍾葵、劉豹頭部撤退無疑。

  宋正本、凌敬等也注意到了李軍中陣的動靜。

  他兩人還沒來得及進言。

  將臺下一將馳馬到至,仰臉大叫:“明公,曹公頂住了李軍攻勢!可趁此機,發起反攻!末將敢請引精卒,衝李善道的中軍!戰況轉化,優勢已在於我,必可一鼓陷其中軍陣地!”

  請戰之將,可不就是王伏寶?

  竇建德卻自有主張,沉吟片刻,答道:“五郎勇氣可嘉,然李善道只是攻我左翼受挫,其軍三陣未亂,又中軍是他親自坐鎮,不宜輕舉往攻。傳我將令,令陣右精騎,襲李軍左陣!李軍左陣如能被衝亂,我軍再大舉進攻不遲!五郎,你且還陣前,稍安勿躁,勒兵待戰!”

  王伏寶領命,雖心有不甘,仍策馬回了中軍陣前。

  凌敬說道:“明公此應對之措,實爲明智之舉。李善道非泛泛之輩,其三陣未動,若就強行攻堅,恐損兵折將,反折我士氣。不如先以我騎,擾其左翼,待其陣形鬆動,再全力一擊。”

  軍令在傳令兵的傳達下,飛快地傳到了竇軍右陣外的騎兵隊中。

  坐地的騎兵們絡繹起身,跨上戰馬,鞍韉齊備,鐵甲鏗鏘。號角聲起,馬聲嘶鳴,鐵蹄如雷,數千精騎,集結成隊,其內的甲騎數百居前,輕騎在後,打着唿哨,朝李軍左陣疾馳而往。

  ……

  李軍,中陣前。

  高延霸等收回望向撤退的石鍾葵、劉豹頭部的目光,轉望捲風帶塵,馳來的竇軍騎兵。

  焦彥郎等將變色。

  高延霸劈手抓住一個親兵隊正,叫道:“去代俺向郎君請令!竇騎發動,將衝我左陣,此正我中軍反攻,陷其中陣之機!俺願領本部精銳,爲郎君陷破竇軍中陣,宰了竇老狗以獻!”

  焦彥郎等將面面相覷。

  怎麼竇騎將衝己軍左陣的當口,卻成了反攻竇軍中陣的時機?

  搞不懂高延霸的腦回路。

  ……

  代高延霸請戰的親兵隊正奔到後邊的將臺下,氣喘吁吁地向李善道稟報:“主公,高將軍請令,願領精銳反攻竇軍中陣,稱此時正是良機!”

  李善道怔了一怔。

  竇軍三陣,其左陣剛擊退了石鍾葵、劉豹頭部的猛烈攻勢,其三陣右的精騎又出,展開了反攻,則可大略判斷得出,包括竇軍中陣在內的三陣將士,現或正處一種緊張過後的鬆懈狀態,從這一點來說,此刻突然遣兵,反攻其中陣,倒也不是全無道理,當是必能出竇建德的意料。

  可這麼做的話,正如竇建德不敢貿然地向李善道的中軍發起反攻,竇建德的三陣也沒有亂,且還是其軍騎兵主力正來奔襲己軍左陣之時,未免此策就太過冒險。

  李善道令道:“告訴延霸,老老實實地待在陣前,無我軍令,不得妄動!”

  高延霸的親兵隊正,接令而去。

  竇陣離李善道軍的陣地,大約四五里遠,騎兵衝鋒起來,速度很快,已經將至。

  薛世雄急聲建議:“明公,宜速令左陣弓弩手,先以箭雨壓制竇騎,減緩其衝鋒勢頭,及令左陣步兵結盾陣,穩固防線。竇騎不下兩三千數,只憑左陣,恐難抵擋,再可調預備隊往援!”

  李善道接受了薛世雄的建言,當即令道:“按薛公此議傳令左陣,令陳敬兒,務堅守左陣!”

  還是騎兵太少!

  若蕭裕營的騎兵在戰場,或者另外再能有足夠騎兵,左陣這時候,就不會面臨這麼大的壓力。

  漫天的黃塵中,戰馬踐踏地面的轟鳴聲震耳欲聾,數丈高的將臺爲之顫動。竇騎如旋風般逼近李軍左陣,塵土飛揚中,各色騎旗翻卷,提速衝刺最前的鐵馬的甲冑閃耀寒光,槊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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