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谈說童谣不足信
今天李善道来找徐世绩的时候,徐盖三人已不在徐世绩的住处。
但徐世绩也不在。
等了他半晌,终於见他回来,单雄信与他一道。
见過礼,诸人落座。
李善道笑道:“听刘兄說,翟公召大郎和单公去聚义堂了?”
单雄信說道:“召俺们過去,两個事儿。一個送李玄英,再一個,翟公同意了大郎和俺的建议,决定請李密进寨了。”
尽管早就知道,李密进寨是肯定的事,并且也已经想好,李密和翟让之后的内讧,是自己管不了的,只能随之由之,自己只要抱好徐世绩的大腿就行了,但单雄信的此话入耳,李善道的心头還是“咯噔”地跳了一下,他說道:“翟公愿纳李密入伙了?”
“暂时也谈不上入伙吧,只是說,愿意請李密进寨。”
這和愿意纳李密入伙已无区别。
翟让现在可能還对要不要接纳李密入伙存有疑虑,但只要李密一进寨,那李密随之的入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李善道下意识地往屋外望了眼。
阴云密布,压在青翠的山巅,细雨迷蒙,飘洒於天地之间。
他收回视线,說道:“翟公对李密进寨,一直都怀犹豫,怎忽然转变主意了?”
单雄信笑道:“李密這次得能进寨,有两個人得感谢,一個是大郎,一個是李玄英。”
“李玄英?”
单雄信說道:“這李玄英,是個洛阳的老道,前几天投到了寨中,說是来寻李密。翟公闻得,就唤他去见,问他寻李密作甚。這老道唱了首洛阳的童谣与翟公听,甚么‘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裡。勿浪语,谁道许?’唱完了,与翟公解释,‘桃’者,逃也,‘桃李子’,即逃亡的李氏之子;‘勿浪语,谁道许’,密之意,因他以为,這首童谣唱的便是李密。他听說李密现在這一带,於是就从洛阳大老远地跑来,一個山头一個山头地乱寻李密。”
“单公,‘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裡’,是什么意思?”
单雄信說道:“‘皇’是皇帝,‘后’,是皇后,李玄英說,這句的意思是皇帝和皇后迷失在扬州,不得返都。总而言之吧,這老道认为隋家的天下已经完了,李密是新的应天命之人。”
“翟公信了?”
单雄信抚须笑道:“二郎,你信不信?”
“啊?”
单雄信說道:“這老道所言,你信不信?”
“我?這……”
徐世绩放下茶碗,說道:“二郎,怎么想的就怎么說嘛,不必迟疑。這老道的话,你信么?”
李善道当然不信,問題是他不知道徐世绩、单雄信信不信。
他踌躇了下,决定实话实說,說道:“大郎、单公,這老道所言,不好置评。但這老道‘李密是新的应天命之人’的這個结论是从童谣得出的,我要不就說說我对童谣的观点吧。”
徐世绩点点头,說道:“你說。”
“以我愚见,也不仅仅是這老道引用的這一首洛阳童谣,大凡与所谓天命有关的海内童谣,都是不可信,但也不可完全不信。”
徐世绩问道:“哦?此话怎讲?已不可信,怎又不可完全不信?”
李善道說道:“天命是甚么?仅是天的旨意么?我之愚见,并非如此。民意感天,天才会有命。這也就是說,天命其实就是民意。因此,童谣歌者,不足信也。若只凭一首歌谣,就能断定谁是得天命之人,這天命岂不也太轻易了么?
“但话又說回来,从另個角度来說的话,童谣,尤其是传唱得广的童谣,在一定程度上,倒却可說是代表了部分的民心、民意,由此来讲,又不可完全不信。”
徐世绩给他总结了下,摸着络腮胡,說道:“你的意思是,天命是民意,天命的归属实是由民意决定的,所以童谣不足信,但童谣背后代表的民意,不可完全不信。”
李善道說道:“大郎,我正此意。”
徐世绩沉吟稍顷,颔首說道:“二郎总有高见,你這番议论有些见地。”
单雄信却道:“二郎,你說童谣不足信,但洛阳的這首童谣,照那老道分析,唱的确就是李密,可李密现不在洛阳,且是亡命之身,而洛阳孩童却传唱此谣,這若不是天意,何以解释?”
李善道說道:“单公,你也說了,是照那老道的分析,這童谣唱的才是李密。那若不照那老道分析呢?有道是:‘各花入各眼。’也许在别人眼中,這首童谣唱的是别人呢?”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单公、大郎,在我看来,這童谣說不定唱的就是我。”
這简直匪夷所闻了,单雄信愕然說道:“唱的是你?此话怎讲?”
“‘桃李子’,单公与大郎尚未去過我住的山谷,那谷中,便在我住的茅屋边上,有一大桃树,我也姓李,则這‘桃李子’的李,缘何不能是我的李?‘勿浪语,谁道许’,不要乱說,不要說空话,我名‘善道’,善道也者,自非乱說、空话,则這一句,又缘何不能是我之名?且则,那老道所言之‘逃亡的李氏子’,還是把‘桃’谐音成了逃,我這個‘桃李子’,却不用谐音,是不是比那老道所言更加贴切,更贴合這首洛阳童谣之所唱?”
单雄信哈哈大笑,指着李善道,与徐世绩說道:“二郎人如其名,果然善道!”
徐世绩抚摸着络腮胡子,亦是哈哈大笑。
不得不承认,按李善道這么一解释,這首洛阳童谣好像真的也是在唱他。
但要說就是李善道得了天命?
单雄信和徐世绩当然不会相信。
单雄信笑了阵,說道:“如此說来,這童谣确如二郎所說,不可全信。”
李善道在旁陪笑,见他俩相继收起了笑声,便自也把笑收起,重又问道:“单公、大郎,那翟公是怎說的?”
单雄信答道:“翟公半信半疑。不過這老道确有能耐,贾军师与他谈论了两天的风角占卜,对他赞不绝口。因贾军师也又进劝翟公,說不论這首童谣是不是真的应对了李密,不妨先把李密請入寨中,与他结個善缘,以后的事,以后再說。翟公由是动心,遂乃决定請李密进寨。”
李善道說道:“原来如此!接李密进寨的人已经下山了么?”
单雄信喝了口蜜水,答道:“翟公把接李密的事派给了元真。元真已与那老道一同下山。”
李善道算了算路程,說道:“李密现在王寨主的寨子裡,离咱寨百十裡远,這般說来,快则五六日,李密就能到咱寨了。”
“差不多吧。”送李玄英、翟让决定接李密进山的事已经說完,单雄信转开了话题,问李善道,說道,“二郎,胡儿說你已等大郎多时,你有啥事禀他?”
李善道离席起身,向徐世绩下揖行礼,說道:“大郎,我有一事相求。”
徐世绩叫他起身,笑道:“你先别說,让俺猜猜。”
“……猜猜?大郎能猜出来么?”
徐世绩摸着络腮胡,笑道:“你是不是来向俺讨兵械的?”
“讨兵械?”
徐世绩說道:“俺听說你這两天在你谷中,忙着给你旅的部曲编伍、操练。想来应是你编伍已成,却兵械不足,故来向俺讨要兵械?”
這徐世绩,他怎么知道自己這两天在忙着编伍?
李善道愣了下,赶忙笑道:“什么都瞒不過大郎!回大郎的话,敢請大郎知道,我這两天确是在忙着给部曲编伍,昨天刚将队伍编成。不過今日求见大郎,所为者,本意不是为兵械。”
“不是为兵械?”
李善道說道:“谨遵大郎的指教,编伍既然已成,底下我就准备着,接着再把辨金鼓旗帜练起来。旗帜好說,缝制几面即可,金鼓两物,却不好办,故我寻思着,也不知大郎這裡有沒有空余的?若有,求讨些许。”顿了下,又笑道,“但大郎既提及了兵械,不瞒大郎,兵械实也缺,特别弓弩箭矢,十分缺少,大郎处若有闲剩,便斗胆敢乞大郎一并拨些。”
单雄信呵呵笑道:“你這二郎!顺着杆子往上爬。”
徐世绩說道:“金鼓是有的,你若要,拨给你些无碍。不過弓弩箭矢,俺分寨也缺,给你不了多少。這样吧,二郎,金鼓各给你三面;弓给你十张,驽给你两张,箭矢各若干。此外,再拨给你矛、刀、盾各一些,铠甲一套,如何?”
李善道喜出望外,沒想到铠甲還有!
他叉手礼道:“多谢大郎!大郎恩情,不知何以回报!”
徐世绩笑道:“你不用回报俺,俺還要回报你哩。二郎,你坐下說话。”
李善道只当徐世绩這是玩笑话,又陪着他笑了两声,回席上坐下。
不料徐世绩那话却不是玩笑话。
等李善道坐定,他說道:“二郎,俺阿耶细问俺你到寨中后的事,好生责备俺,问俺为何不给你安排個好职事。這的确是俺的疏忽。俺考虑了下,要說好职事的话,咱寨中差事,最好的无過於票房的职事了。俺已禀過翟公,为你讨了個票房协管的职事,你明天就可上任了。”
說着,他向侍候屋下的刘胡儿招了招手。
刘胡儿掏出個东西,捧在手裡,呈到李善道面前。
李善道看之,是個与他旅帅令符类似的符令,不消說,必是票房协防此差的令牌了。
他沒有接,再起身来,下揖說道:“大郎美意,我感激不尽,但此令牌,不敢受。”
居然是委婉拒绝了此任!
单雄信诧异不已,說道:“二郎,你是不是不知票房是作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