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道满流民不足奇
李善道顺势向徐世绩禀明,跟着他来入伙的除掉高丑奴,還有十余壮士,都是卫南县人,现仍還在寨门外。徐世绩遂传下令去,請黄君汉把這十余人也都放入寨来。
等這十余人到了,徐世绩给李善道等安排下了住处。
在他住处往南的数裡外,有個不大的小山谷,现尚无人居住,可给李善道等住下。
只不過那山谷是個荒谷,沒有房屋、窝棚,得李善道等自己搭建了。
這不是什么事儿,李善道大喜谢過。
为表感谢李善道、高丑奴救下他父亲之情,当晚,徐世绩置下酒宴,請李善道喝酒。
莫看這酒宴是仓促备成,菜肴丰盛,酒是名酒。
清涧中捕得的新鲜鱼,脍得雪白晶莹;现宰的肥羊,炙得油焰淋漓。散养的鸡鸭或煮或烧,香气扑鼻;更有获自深山的熊鹿,肥瘦相异,入口绵嫩。各色的山果野菜尤不需提。产自长安虾蟆陵的郎官清酒小火微热,红艳艳的葡萄美酒盛在玛瑙杯,摇曳生姿。
比李善道在家结交轻侠、恶少年时置办的酒宴還要精美。
高丑奴身为奴身,不好入席,但单雄信喜他雄壮,强拉他入席。
只是高丑奴如何敢入席?惶恐推辞。
单雄信故作不快,說道:“如那奸尻无义之徒,求着俺,俺也不夹他一下。你虽为奴,魁壮少有,俺名雄信,向来喜歡雄壮的汉子,故欲与你畅快共饮,你莫不是不给脸面?”
高丑奴求助地看向李善道。
李善道笑道:“他妈的!你看我作甚?单公赏你脸面,是你的造化,你還不快坐了?”
高丑奴无法,怯怯地坐将下来。
单雄信大喜,拉住他,与他连喝了十余杯。
酒到酣处,单雄信上了性,敞怀笑道:“满座的好汉子,月好,酒也好,怎可无槊舞助兴?”
抄起他的长槊,到屋外,就着银纱似的月光,舞了一回。
李善道、徐世绩、高丑奴等随出旁观,喝彩不已。
翌日,徐世绩和单雄信见過翟让,领下令符,点齐了兵马,出寨下山,南赴荥阳郡境。
李善道带上高丑奴等从行。
——昨晚,李善道、高丑奴在徐世绩的屋宅中睡的;春二月天气,山中也已不冷,其余的那十三人沒有去那处小山谷,而是便在徐世绩的屋外,席地而卧,将就对付了一夜。
单雄信几年前来投翟让时,带来的人众约两三百人,這几年中,陆陆续续的有他的老乡、旧友专来投他,不算翟让拨给他的部曲,他的直属部曲目前共有千余。
徐世绩不像单雄信,不是强梁的出身,他来投翟让时就沒带多少部曲,现而下,他的直属部曲也沒有单雄信多,只三四百人。
這一回去荥阳拦劫那個巨商,他两人沒带别的闲杂部曲,只带了些他俩的直属部曲。
单雄信带了四五百人,徐世绩带了百余人,合计六百多人。
那個巨商再是随从的护卫不少,也不可能达到五六百之数,依眼线侦报所知,其所带的护卫大概百十人,五六百的人马去抢他,足够了。
山间的清晨多雾,从寨裡出来时候,尚雾气朦胧,但等顺着山路,下到山脚,单雄信和徐世绩带出来的部曲分别整好了队伍,开始出发之时,雾已经散尽,太阳明晃晃地挂在东天。
大伾山的山脚草木茂盛,经些野树,通過山脚的喽啰驻地,不多远,就出了山区。
五六百人不算很多,无须乘船,沿浮桥渡過黄河,入进东郡地界。
再行不远,便到了官道上。
這條官道属卫南地界,向北通往卫南、濮阳等县的县城,向南经韦城、胙城等地通往荥阳郡。
他们现下所在的位置,正处在卫南与胙城之间。
上午时分,官道上来往的行人颇有。
骤然见到這么一大伙的“贼寇”,抄矛带棒,大呼小叫,打着五颜六色的旗帜,乱糟糟地从西边的黄河岸边涌来,登时就有不少的行人惊骇失措,慌乱逃跑。
然亦有并不惊慌,只往路边远远让开的,——這却是多赖了徐世绩所献给翟让的“兔子不吃窝边草”此策之功了。因徐世绩此策,瓦岗寨周边的百姓,這几年基本上沒遭受過瓦岗义军的掳掠,相反,义军抢到粮食后,按徐世绩的建议,還会分些给周近的百姓。
因此,周围乡裡的百姓也就不怎么怕翟让他们了。
则是說了,既然不怎么怕,那为何還有惊慌逃跑的?
原因也很简单,那些惊慌逃跑的,不是本地的百姓,或为過路的旅人,或为逃难的流民。
於此其中,又以流民为大多数。
大业七年,五年前的秋天,山东、河南大水,漂沒了三十余郡,无数的百姓倾家荡产,不得不卖身为奴。大业八年,亦即大水過后的次年,旱灾接踵而至,這年的旱灾倒非是只在山东、河南,南北皆出现了旱情,然山东尤甚,最受苦的仍是山东的百姓!大灾過后,必有大疫,同时,這一年且還大疫,雪上加霜,又因此而倾家荡产,乃至死者的百姓愈不知凡几!
但朝廷非但沒有积极的救灾,反却把精力全投入到了征讨高句丽的战争中。
也是在大业八年這一年,朝廷开始了对高句丽的第一次征伐,出征的兵马达百余万众!
民间的日子可想而知,只能是更加难過。
於是由這两年起,原先好像铁桶一般的大隋江山,忽然一下子就变得四处漏风。
实在无法再忍耐苛政的百姓们,为了求條生路,先有王薄首义於山东长白山,继有孙安祖、窦建德等聚众於高鸡泊等地,翟让亦是在這個时候打出的旗号,海内的局面遂渐成反者如市。
从大业八年到今年,這几年中,尽管沒再发生過特别大的自然灾害,可人祸不断。
三年前,发生了杨玄感谋反之事。
两年前,朝廷再度大征天下兵,百道并进,第二次征伐高句丽。
去年八月,杨广巡行北塞,突厥进犯,始毕可汗率骑数十万谋袭乘舆,杨广被困雁门,最危险时,“矢及御前”,尽管不久后這场危机就被解除,可海内却不免又因而生起一场大的动乱。
百姓的日子,总而言之,远的不說,就這几年来,那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一天比一天难捱。
這样的背景下,就造成了两個状况。
一個是或因日子過不下去,不得不铤而走险,抑或是因逃兵役、劳役而成亡命,从而最终都沦落为盗贼的越来越多,如瓦岗寨,初才不過数百、千人,今已万余。
一個是四方的流民也越来越多。
以前的情况,李善道不太清楚,他是一個多月前来到的這個时代,這一個多月来的民间情况,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却是非常清楚的了。
凡之所见所闻,无不令他惊心。
亦不必再說其它,只他前日来瓦岗,自卫南至瓦岗,仅百十裡的路上,他沿途见到的流民就比比皆是,遇到的蟊贼也是一伙接一伙,好在丑奴等皆壮士,那些蟊贼都沒敢劫他而已。
故是,对於眼前此际,道上那些衣衫褴褛,惊慌奔走,一看即是流民的人数之众、之多,他已是沒有太多的震惊。
但這一個多月来,已在他心中浮出多次的那种侥幸,难免地再度浮现。
他怜悯地望着那些惊慌乱跑的流民,想道:“幸得李家算是中家,有些田地,日子還能過得下去。要非如此,只怕我這個李善道,亦与這些流民无异,早流离失所,甚至已成饿殍了!”
……
春暖花开,道边绿树成荫,燕语莺声。
二月春耕时节,乡间本该是生机勃勃的农忙景象。
放眼望去,路边却很多被荒废的田地,再加上三五成群,或者推着独轮车,或者扶老携幼,缕缕行行的流民,值此仲春好时,给人的却一种凄凉、破败之感。
行在单雄信、徐世绩部曲的后头,李善道一边感慨,一边领着高丑奴等,跟着队伍往前走。
正行间,道侧沟中窜走了两條野狗。
一团杂着红、白两色的黑乎乎的东西留在野狗窜走之处。
李善道沒看清那物事是什么,待要再看时,听见高丑奴与一人說道:“你推俺作甚?”
那人說道:“俺瞧瞧那团黑东西是啥。”
高丑奴說道:“死人有啥好看的!”
却這团黑乎乎的事物是一具尸体。
李善道忙将目光收回,不再去看。
收回片刻,他忍不住,還是把目光投了過去,看得清楚,果是一具尸体,已被野狗啃得残缺不全,面目全非,血肉模糊,露着嶙嶙白骨。
李善道不禁喃喃說道:“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高丑奴离他近,听见了他重复自己的這话,說道:“二郎,是呀,死人有啥好看的!這姚大,死狗死猪见得少么?一個死人,挤着還要去看!”
——“姚大”,即高丑奴刚与說话那人,名叫姚阿贵,家中行大,本是屠夫。
“死人有啥好看的”,高丑奴說這话时的语气,是那般的不以为意,好像“死亡”,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配上他刚补充的“死狗死猪见得少么”這句,似乎“死人”,也是轻贱的。
可死亡真的只是小事,一個生命的消失真的只是轻贱的么?
李善道叹了口气,說道:“丑奴,你和姚大去把那死人埋了吧。”
“埋了?二郎,俺又不认识他!”
李善道說道:“认识不认识,你我与他一样,都是人。要沒看见,也就算了,被咱瞧见了,就不能不管,任他死后還不得安宁,被野狗咬食。丑奴,你和姚大快点去吧,把他好生埋了。”
高丑奴唱了個喏,扯上姚阿贵,便下到沟边,寻土软处,就近挖了個浅坑,然后两人也不嫌脏,抬着這具也不知生前是谁、现已仅存残缺不全之遗骸的尸体,把之放了进去,草草掩埋。
沟边数十步的地方,长了两棵大榆树,原有三四個蓬头垢面的流民妇人带着脏兮兮的小孩,围着树,在抢割树皮,不意高丑奴、姚阿贵突然過去,倒把這几個妇人和小孩给吓得跑了。
高丑奴、姚阿贵沒理会這几個妇人和孩子,埋毕,两人追上了已行出一段距离的李善道等。
数百的义军战士像是潮水,散乱地顺着官道往前行,独高丑奴、姚阿贵两個下到路边去埋饿殍,不說十分显眼,也颇引人注目。
骑在马上,行在前头的徐世绩、单雄信在从骑的提醒下看到了這一幕。
高丑奴、姚阿贵刚赶上李善道,徐世绩請李善道過去相见的话就传了過来。
自己是新才入伙,自己也好、手下的這十几人也好,都還与徐世绩、单雄信的部曲不熟,而徐世绩、单雄信的部曲是早已做惯了盗贼的,自己带来的這十几人也不是善茬,一来,李善道担心可别叫双方发生什么不必要的冲突,——当然,二则,也是徐世绩之前沒招呼他跟着徐世绩、单雄信同行,故此下山以后,他選擇了和高丑奴等一起走。
這会儿得了徐世绩的召唤,他便吩咐跟他入伙的诸人中最年长的那個,——也就是“秦三”,說道:“三郎,徐大郎唤我過去,咱的人你先领着。万不可和大郎、单公的部曲口角。”
“秦三”,名叫秦敬嗣,二十七八岁,应了声诺。
李善道這才跟着来請他的那個徐世绩的亲随,去见徐世绩。——這亲随也本是徐家的奴仆,名叫刘胡儿。李善道与他认识。昨晚喝酒时,刘胡儿在旁伺候,李善道和他喝了两杯。
徐世绩和单雄信引着数十骑士,行在队伍的最前。
李善道和他的人跟在队伍的末尾,要想追上徐世绩,得先从徐、单二人的步卒部曲中经過。
从這数百步卒部曲中经過时,徐、单的部曲们纷纷和刘胡儿打招呼。
有的還和他笑闹几句,彼此很熟的样子。
今早下山出发前,徐世绩、单雄信已给部曲们介绍過李善道是谁,不過虽已有介绍,除了少数徐世绩部曲中的卫南县人外,李善道和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毕竟都是初见,和刘胡儿打招呼之余,徐、单的這些部曲们少不了的好奇地打量几眼李善道。
汗臭、酸臭,說不来的臭,各种难闻的气味扑鼻。
好奇的打量中,不乏亦有桀骜不驯的逼视。
這些部曲们多是二十多、三十多的青壮汉子,大都挎着刀,有的還拿着矛、背着弓箭,往他们的刀鞘、矛身上看,多有粘着已风干成黑块的斑斑血渍者,說是骁勇敢战的悍卒亦可,說是杀人如麻的悍匪亦行,這些汉子作为徐世绩、单雄信的直属部曲,皆当之无愧。
好個李善道!這等的场面,他尽管头次经历,犹能镇静,稳稳地走着,由他们瞧,笑脸应对。
……
终於从這数百個剽悍的汉子中走過,到了徐世绩、单雄信的马边。
“你怎徒步過来了?你的马呢?”徐世绩跨坐马上,用扇子半掩脸面,以遮尘土,问他說道。
李善道笑道:“我在后头,過来得经過大郎和单公的部曲,骑马不便,就徒步来了。”
徐世绩点了点头,放慢了马速,问他說道:“刚在路边埋饿殍的,是不是高丑奴?”
“是。”
徐世绩问道:“你让他埋的?”
“是。”
徐世绩說道:“怎会想起来,令他把饿殍埋了?”
“大郎,我读书不多,可也听說過,有道是,‘天地之间人为贵’。朝廷暴政,民不聊生,流民也是人,生而为人,惨死道边,已属可怜,死后再被野狗吞食,更使人不忍。我能力有限,沒别的可以做,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把之埋了,好让其死后能够得個安宁吧!”
徐世绩說道:“‘天地间,人为贵’,此曹操之诗也。二郎,不意你经书之余,兼读诗赋。”
“是曹操的诗么?大郎,我還真不知道。這句话,我听别人說的,觉得說得对,就记下了。”
徐世绩感叹說道:“若论当今之世,民生之苦,与汉末之际,实亦已几近无别!‘天地间,人为贵’,……唉,朝廷如是能和二郎一般,知晓此理,這天下,也断不至盈沸如斯!”略顿了下,說道,“三年前,杨玄感反叛,其乱定后,二郎、贤兄,你俩可知县官說了句什么话?”
——“县官”,即皇帝,民间对天子的俗称。
单雄信笑道:“說了什么话?”
徐世绩說道:“县官說,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由此可见天下人不能太多,太多了他们就会聚众为乱。不把這些人都杀了,不足以惩戒后来者。由是,因杨玄感之乱,死者三万余,枉死者泰半!杨玄感围攻东都时,曾开仓赈济百姓,以至凡受其米的百姓,亦全被杀了,都被坑於都城之南。二郎、贤兄,县官之残苛,以此可见一斑!二郎,正如你言,县官真的是‘视百姓为土芥’啊!有這样的朝廷,這样的县官,试问之,這天下怎能不乱?百姓怎能不反!”
李善道的消息渠道,自是不如徐世绩灵通。
杨广嫌天下的百姓太多這话,他是初次听闻,听了以后,无话可說。
這已不是“残苛”可以形容的了,杨广這是真把百姓当草芥看了。這却也就能够理解,为何杨广继位后,会那样的不惜民力,接连大兴工程、一次又一次的举天下之兵往征高句丽矣,此皆全然是因在他眼中,百姓只不過是他为实现他的雄心、他壮丽的蓝图而可用的工具。
默然了会儿后,李善道把昨天說過的“视百姓为土芥”這句话的后半句又說了遍,沉痛地說道:“是以於今之天下,百姓遂视县官如寇仇!”
话仍是昨天的话,這次道出,感触与昨日已大不同。
单雄信对徐世绩和李善道的這几句对谈不怎感兴趣,笑道:“县官不干人事,把百姓当草芥,固然可恨,然而大郎,对咱们倒是好事。他越不干人事,来投咱瓦岗的壮士不就越多?”
徐世绩点了点头,說道:“贤兄言之甚是!”
随从徐世绩、单雄信的数十骑士中,忽有两骑驰出,奔到了畏畏缩缩聚在田间的一伙流民边上,绕着转了圈,丢下了两张胡饼,揪了两人出来,提着還回了队中。
徐世绩微蹙眉头,叫亲随去看,那两個骑士抓的是什么人。
很快,亲随還回禀报:“抓下的是两個女娘。”
单雄信顿然大怒,喝令道:“唤那俩贼厮鸟過来!”
从骑把那两骑叫了過来。
单雄信怒道:“女娘何时不能索得?今俺与大郎领着你们去干大事,你這俩撮鸟,非得這当口去抢女娘?耽误了大事,你俩担罪得起么?”
一骑吓得不敢說话。
另一骑胆子大,笑嘻嘻地說道:“回单公的话,這俩女娘,俺俩可不是抢的。单公,你沒瞧见么?那伙流民举着草标的,這俩女娘,是俺俩买下的,一人出了足足一张大肉饼的!”
“买的也不像话!带着女娘去干事?把大事耽误了怎么办?”
這骑士笑道:“单公,今晚咱是不是還在瓦岗住?大不了,俺俩先把這俩女娘留在瓦岗,等干完了事,再带這俩女娘還寨,不就成了?单公放心,误不了這趟劫船的大事。”
单雄信转怒为笑,笑骂說道:“你這贼厮鸟!就你伶俐,老子說一句,你能顶十句!罢了,不误了事就行。”喝令他俩,“沒瞧见大郎在与李二郎說话?還待在這儿干啥,滚回队中吧!”
這两骑笑着应诺,拨马還了回去。
李善道這次忍住了,沒去看被這两骑用两张饼买回的那两個妇人,暗叹了口气,尽力地打点起精神,问徐世绩說道:“大郎,今晚在瓦岗裡住?這個瓦岗莫不是就是韦城的那寨子?”
“不错。”
如前所述,翟让最早聚众是在韦城的瓦岗乡,今虽搬去了大伾山裡,早前在韦城瓦岗乡的寨子仍還留着,有几百部曲驻守。
瓦岗乡离岸边不到百裡,单雄信和徐世绩的這些直系部属,日常好酒好肉的不断,体力都很充沛,又沒带什么辎重,路上赶得甚快,入夜后就到了韦城瓦岗乡。
寨中头目和当地的大户迎他们进了寨。酒饭安置下来,大家伙吃饱喝足,闷头睡倒。
次日离寨,继续前行。
又行一天,今晚沒自家的寨子投了,已到胙城县境,改投了胙城县一户姓刘的大姓豪强家的庄子借住。
胙城和卫南间只隔着個韦城,两县人物,彼此相闻。這户姓刘的胙城强豪,李善道也有听說過。据說,這一家人的祖上本匈奴人,系前秦时刘库仁的弟弟刘眷之后,前秦时就定居中原了,自前秦以今,其祖上出仕北魏、北齐等历代各朝不绝。现其家主名叫刘政会,而下在太原做官,是太原鹰扬府的司马,其人在太原,他家现由他的长子刘玄意主事。
他家豪富,刘玄意向有豪名。
傍晚前后,到了胙城城外的刘家庄。
离县城不远,好大個庄子,位置在他家的田间,占地很广,比边上的村子都大。
庄墙高大坚固,墙外有壕,庄中屋舍众多,能容数百人住。
刘玄意亲在庄外相迎,接住徐世绩、单雄信,铺下拜毡,对拜行了礼,又亲引他们进庄。
他庄中的族人、奴客等和徐世绩、单雄信的部曲不是头次见,见過很多次了,大家都很熟,虽则一为当地之土著,一为外来之贼寇,徐、单的部曲进了庄后,互相勾肩搭背,十分亲热。
提前已给徐世绩等预备下了饭食,部曲们,由刘玄意的族人、奴仆、佃户招待;徐世绩、单雄信和几個他俩手下的重要头领,则是刘玄意亲自作陪,沾徐世绩的光,李善道也入了此席。
夜色笼罩了庄之远近。
春日的夜晚和风熙暖,果枝低垂,菜畦傍溪,偌大的庄中人声沸扬,热闹非常。
两天前才见识過瓦岗寨中的群盗如云、昨天路上又再次见到流民满道等之各般景象的李善道,此际陪坐在正堂席末,一边看看刘玄意這位胙城大豪,一边看看徐世绩、单雄信等這几位名声在外的贼首,看着他们言谈笑语,好似挚交亲友,於此暖夜和风之下,一时恍在梦中。
這世道,究竟何为良、何为贼?何为好、何为坏?
世道如此,你得适应!他提醒着自己,回应刘玄意的举酒,大口喝下了一杯葡萄酒。
饮至酒酣耳热,单雄信抹掉须上酒渍,拍了下酒案,說道:“满座的都是好汉子,月好、酒也好,不可无槊舞助兴!”出堂下院,操起他的槊,舞将起来。
在瓦岗寨中,单雄信有“飞将”之称,他的槊为特制,较常槊沉重,号“寒骨白”,一手槊法确然出众,舞得是水泼不入;凛冽的槊尖光芒,仿似霜雪,真能寒人骨,恰与暖月辉映。
今夜,为他喝彩的就非只徐世绩、李善道等了。
他舞罢停时,庄中树下、水边坐饮的满庄众人齐声喝彩。
歌舞佐酒的两列美婢,在乐师的带领下,伏拜在地,娇声婉转,脆声颂道:“单二郎!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盘,十荡十决无当前!”
颂毕,音乐复起,号角浑沉,琵琶声急,众美婢重分两列,振袖扬衣,提臂曲腿,在堂前二度起舞,這一回所舞,飒爽刚健,是健舞矣。
满庄彩声中,“十荡十决无当前”的歌女歌颂裡,单雄信倚醉拄槊,手抚美髯,哈哈大笑。
次日一早,离了刘家庄,继续南下。
胙城南与荥阳郡相接,行至下午,入进荥阳郡界。
却於郡界处,有两人早在此候迎。這两人是瓦岗派在荥阳郡的眼线。
迎到徐世绩、单雄信,這两個眼线向他俩禀了几句话,徐世绩、单雄信闻之,面色俱是微变。
李善道适在徐世绩、单雄信旁边,亦不禁摸着短髭沉吟。
一個头领问道:“二郎、大郎,這巨商,咱還劫不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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